嚴嵩當年的「白+黑」

（嚴嵩像，其他為嚴嵩手跡）

明朝的歷史人物，嚴嵩當然算一個。

嚴嵩從政的時間很早，但炙手可熱的時候很晚。弘治十八年( 1505年) , 二十六歲的嚴嵩高中二甲第二名, 並被選為庶吉士，進入翰林院。官場摔打近四十年，在他六十三歲至八十歲期間，別人退休或墳頭長草的時期，嚴嵩開始了官場上的輝煌。

嚴嵩與世宗的走近，正是從擔任禮部尚書開始。世宗對制定禮樂，有著異乎尋常的熱心。禮部成為熱門，禮部尚書自然閑不了。嚴嵩經常被世宗召見，有時一天就有兩三次。要知道，有的尚書想見皇上，一年恐怕也只有那麼幾次。頻繁召見，還要加班，有時直到深夜才能下班回家。嚴嵩住在城西，離內宮約有四里。世宗有時突然召見，總不能讓車夫二十四小時待命，嚴嵩只好騎著馬跑，「白+黑」成為他的工作常態。

對嚴嵩來說，要侍候好皇帝，單靠這「白+黑」的態度顯然是不夠的，重要的是要弄清聖意，想皇上之所想，這跟常說的「溜須拍馬」，原本不是一回事。官僚政治與專制統治相結合, 是封建社會人治的特點。人治背景下, 皇帝擁有支配一切的權力,臣下必然恐懼；而皇帝為了不失去權力, 同樣也心存恐懼。臣下迎合了皇帝的意圖，皇帝獲得的是安全感，君臣才有和諧。揣摩聖意，是處於弱勢地位臣下的生存技巧。

對這種生存技巧的掌握，嚴嵩同樣經歷過風險。嘉靖十七年（1538年），有人上疏請獻皇帝廟號稱宗，以入太廟。世宗令群臣商議，沒吃過虧的嚴嵩實話實說，認為這樣不妥，結果引起世宗憤怒。幸虧腦子好使，及時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否則嚴嵩的仕途很可能划上句號。

獻皇帝入廟稱宗，世宗滿意，「大禮議」進入尾聲，禮部的難題也就此去掉了50%。省下的一個，就是服務於世宗玄修。

即使是專心這一項工作，嚴嵩要把它做好也相當不易，畢竟已是六十多歲的老人。為了幫助世宗玄修，嚴嵩「朝夕直西苑板房, 未嘗一歸洗沐。」寒冬十月，嚴嵩多次與世宗商討禮制。有一次討論到三更時分，世宗十分高興，爽朗的笑聲響徹窗外，還找出兩瓶好酒，送給嚴嵩。臨行，世宗又讓人請嚴嵩去吃火鍋。

寫青詞、賀表,尚是嚴嵩的強項，屬於腦力勞動。但要替世宗試服仙丹，難免就有生命危險了。新製成的丹藥，世宗經常「賞賜」給嚴嵩試服。所謂的「仙丹」，其實就是鉛汞化合物之類的有毒化學品，嚴嵩充當的就是一隻「小白鼠」。服食「仙丹」的嚴嵩，「遍身躁癢異常，不可一忍」，經常口鼻流血。有一次，嚴嵩竟「痛下淤血二碗」。禮部員外郎徐緯，曾動情地稱他是不計個人得失、一心為國的「世之君子」。忠誠於皇帝，謀自己一官，嚴嵩也是蠻拼的。

按照明朝文人筆記的說法，嚴嵩的質變，便是從此時開始的。嚴嵩的官位蒸蒸日上，生活水平直線上升，貧寒早已沒有了蹤影，答案肯定是有「經濟問題」。所有的官僚機構，只要是部門，都會有權力。嚴嵩執掌的禮部，同樣有權利，藩王賜封襲爵，首先就必須過禮部這一關，藩王給嚴嵩送點好處，以便謀取更大的利益，完全是可信的。

利益衝動而引起人的變化，最通俗，也最深刻。但是，嚴嵩的非法利益是以合法的權力為前提的，對一個年近古稀的老人來說，嚴嵩是怎麼握緊權力的呢？

人生七十古來稀，嚴嵩從小多病，老來身體怎麼這麼好呢？就算身體還勉強，腦子為何仍然好使呢？原因很簡單：嚴嵩有個好老婆，老婆又生了個好兒子。正是有這個兒子，嚴嵩「白+黑」，拉上兒子一起「白+黑」，鬼火最終照亮了前程。

嚴嵩夫人歐陽淑端，娶自同鄉，比嚴嵩大一歲，天然胖妞，臉上還有麻點。長得丑點，但為人賢惠，嚴嵩對她十分尊重，《家譜》的說法是「白首相敬，別無姬媵」。

嚴世蕃（1513—1565），字德球，號東樓。嚴世蕃長得短頸肥白，是個大胖子，與其父「瘦削長身」的外貌正好相反，估計遺傳了他母親的肥白基因。嚴世蕃出生於老家分宜，這一年嚴嵩三十四歲了。這時的嚴嵩，「一官系籍逢多病，數口攜家食舊貧」，「信有膏肓在泉石，十年從宦竟無成」。家中「七字」短缺，健康狀況不佳，仕途渺茫一片，嚴嵩心情沮喪，甚至落髮為僧的心事都有了。但中年得子，激起了嚴嵩的人生希望。而日後，嚴世蕃果然成為嚴嵩的得力助手。

嚴世蕃長得不好看，身材矮短，胖得找不著脖子，更要命的是有一隻眼睛視力為零。但作為一個「官二代」，嚴世蕃還是相當出色的：他聰明機智，記憶力特好。長大後熟習典章制度，暢曉經濟時務，而且精力旺盛，是個工作狂。十九歲時，嚴世蕃恩蔭進國子監讀書，畢業後選授為左軍都督府都事，累遷至尚寶司少卿、工部左侍郎。

嚴世蕃的官來得容易，但並不等於是白混的。嚴嵩成為內閣首輔後，小心奕奕地侍奉世宗，幾乎沒有閃失，世宗賜了枚「忠勤敏達」的銀印，以資鼓勵，這是相當不容易的。世宗是個學習型的皇帝，喜歡閱讀經史諸書，遇有不明白的，便順手寫在紙片上，讓太監到嚴嵩等值班閣臣那要答案。有天晚上，世宗的紙條子又到了，嚴嵩與徐階等值班閣臣一看，嚇壞了：一群飽學之士，居然沒有一個知道！

頂級文人有不知道的事，實在丟人。嚴嵩飛馬去找嚴世蕃，這小子真不含糊，立馬給出答案，還告知出自某書第幾卷第幾頁。嚴嵩找出該書，果然如此，遂將書與解釋呈送給了皇帝，世宗感到很滿意。

嚴嵩的青詞寫得好，有「青詞宰相」之稱。其實，嚴嵩的青詞作品相當一部分出自嚴世蕃之手，只是老子侵犯兒子知識產權的事，沒人抖出來。當然，不是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個奧秘，「皇上不能沒有嚴嵩，嚴嵩不能沒有兒子」，說的就是這檔子事。

嚴世蕃並非只有一點小聰明，政治智慧也不在其父之下。他除了收買宦官，幫助父親掌握世宗的舉動，以便揣摩聖意外，實質性的參與政事決策，並且極具水平。有一回，世宗深夜交辦了一樁公務，嚴嵩與大學士徐階、李本緊急商議，就是拿不定主意。嚴嵩派人去找嚴世蕃，結果這小子不知道跑到哪兒去玩了。一邊是找不到人，一邊太監在催，三個人只好硬著頭皮拿了條意見，呈報給皇帝。世宗覺得這個意見欠水平，退了回來。萬幸的是，四更將近，嚴世蕃找到了。嚴嵩一看嚴世蕃的紙條，拍案叫絕，謄錄之後送給世宗，世宗本來臉是綳的，看過票擬終於滿意了。

但嚴世蕃的貪玩，是個大問題。嚴世蕃無論怎樣公事繁忙，喝酒、玩女人都必不可少，並且越來越頻繁。但這小子娛樂的水平挺高，有時女人堆里爛醉如泥，老父的救援信到了，他立馬大臉塞進熱水盆里，再大毛巾紮上額頭，「天上」很快回到了「人間」，把父親的正事料理得妥妥貼貼。

正是這一對父子的「白+黑」，更多的人記住了這個明朝，明朝的這些事……

（選自拙著《明朝大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