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奇女子黔婁夫人：自嫁黔婁百事乖

想到黔婁夫人，是因為看到「在山野里建一個小木屋，種些花草，聽鳥鳴、樹動，喝山泉吃素食，自自在在地閑走……」，多麼美好的嚮往，在年少的時候，我們也曾經有過這樣的念想，後來，忙碌輾轉，從前的念想，漸漸只能成一種念想。

千年前的戰國時代，與今天的紙醉金迷物慾橫流的社會形態何其相似，黔婁夫人卻能夠拋下貴族的生活，甘願與黔婁子一起做一對清貧逍遙的夫婦，多麼難得。

後來的人們把我們生活的時代叫做戰國時期，「戰」是這個時期的常態，而「國」，是的，有很多的國，周天子的話越來越沒有人聽了。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的天下大亂的局面，生活其中的人們反而在思想上更加地活躍，各種學術思想不斷衍生髮展，漸成「百家爭鳴」的鼎盛局面。

曾經森嚴無隙的等級制度也漸趨崩潰，為爭奪天下，各路諸侯紛紛將網羅才智之士，一時間，一向只有貴族才有話語權的政治舞台，活躍著越來越多的「布衣卿相」。

周朝制下，有「太祝」、「太宗」、「卜正」和「太史」四種為帝王家掌管鬼神祭祀的官職，「太祝」代表主祭者向鬼神致辭，「太宗」管理詞廟及安排祭祀的事務，「卜正」專司占卜吉凶，「太史」記錄時事，觀察天象，保護文書。

在這個聽從天意迷信鬼神的時代，這四種官職既重要又顯赫，而且世代承襲，堪稱貴族世家。

我是施家小女，名喚良娣，父親官居「太祝」。

周室式微，不少貴族之家離開周天子，分赴各諸侯國謀求發展，施家來到了魯國，父親也就成了魯國的「太祝」。

祭祀鬼神是一種清貴而受人尊敬的職業，作為「太祝」家知書識禮的嬌小姐，終身大都配與王孫公子，才符合人們的眼光，可我卻偏偏嫁給了他——黔婁子。

這個出身魯國貧寒之家的男子，芒鞋布衣也難掩他的平和優雅。

他的眼神，如秋水長雲一般清澈明凈，旁人看他一無所有，可他卻又分明在我的眼睛裡發著柔和素淡的光芒，讓人鍾情。

他信仰道家，撰寫的《黔婁子》四篇，旨在闡揚道家法理，由伏羲氏憑天降河圖神龜顯示八卦之數，而研究天地生成的道理，重在從天地運行的氣教，來求得宇宙變化的理教。

（備註：《黔婁子》四篇內涵分為兩大部分：一為「數學」部分，如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再化為六十四卦再成三百八十四爻，從而更衍生一千五百二十策數，作為包羅宇宙一切的事物的「常數」；另一為「化學」部分，如五行、陰陽、奇偶、順逆、本末，始終，為構成宇宙一切的「變理」。「數學」，總攝萬物之數，是萬物的「性」，「化學」以成萬物之形，是萬物的「質」，先天而生其性，後天而成其質，從無形而生有形，為一切事物生成演化的步驟。）

黔婁子以道家思想打底，自是棄繁華富貴如敝履，這份清高看在我的眼裡，是欣賞，然而世人卻未必接受，而《黔婁子》四篇，也因為基調過高，曲高則和寡，因而也未得到大家的推崇。

初初相識的那一刻，男子看待戀慕的女子，或許從賞心悅目開始，看的是施家女的明且媚，鮮且艷，靈且巧，然後，在漸漸地相處中，才發現女子的心善、性柔、情醇和志堅；

而女子看待心儀的男子，卻是看到了他家徒四壁，窘迫外表下的不俗眼界與寬厚心胸，

那種傾慕，與其說是對眼前的人，不如說是來自心靈神馳一種深沉厚重的感召。

說什麼才貌雙佳，身世顯赫，縱然要拋下施家的聲勢地位，從此做一個隨了夫姓的平民婦人，一生清寒苦樂從此決定，我依然不管不顧家人的反對和告誡，選擇了和他在一起。

眾人都問我，為了什麼，這麼豪氣如雲地甘心下嫁？

也許是為了那一天，暮色沉沉之際，他轉身時單薄的背影，青白色的衣衫在晚風裡迴環，翩翩衣袂挽住了我的心；

也許是為了他勵志苦節，安貧樂道，不為外物左右，不為浮華所動，那麼地始終忠於自己的心靈，讓我心折也心疼。

從此，我不再是施家綺羅華衫的貴族女，洗盡鉛華插上荊釵，變成了是布衣平民廬中的黔婁夫人。

黔婁子視榮華富貴如過眼煙雲，我們的日子不是不清貧寒苦的，尤其是在連年荒旱的那段時日，衣食為艱，婉謝了父母及眾世家的饋贈，遷居齊都臨淄，設館授徒，自食其力。

自嫁與黔婁子，我們於枕畔私語或桑蔭閑話中，討論他的四篇論著，縱有才情滿懷，可貴的是，他並不固執己見，聽著我的建議，總是自有主見的溫和和堅定。

他把四篇論著加以充實、訂正，闡明了「常的無定便是變，變的有定就是常」的道理，既可驗證人的「變態心理」，更可驗證人的「常態行為」。

重訂的《黔婁子》四篇，立即轟動了齊魯一帶，士子們悉心研究，因它學究天人，於是奉它為圭桌；國君與卿大夫也因為它有益治國安邦之道，景仰於他的淵博和修養。

儘管聞名天下，黔婁子還是那個黔婁子，他拒絕了魯國君和齊王等諸候國拜相的邀請，立志清守，不意仕途，各諸候王敬佩之餘，尊他為賢人，多加維護。

人人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可我們不是，雖則穿的是自己紡織並縫紉的衣服，吃的是自己種植的五穀及菜蔬，然而這樣夫唱婦隨，一起躬操井臼，一同下田耕作晨興理荒廢，帶月荷鋤歸。

也自有情好無間，更何況能夠並肩看花開花落，聽鳥語聲喧，當風過林梢，月上蕉窗，過著與世無爭的逍遙生活，於我，已是幸福和滿足，每當窗前一片浮青映白，階下幾點飛翠落紅，一顆心像是剛剛退去海潮的沙灘，柔軟而溫潤……

在傳奇女子黔婁夫人的故事裡，後面發生的是：

黔婁先生死時，曾參（即曾子）前往弔祭，與黔婁夫人一番對話之後，發現夫人對先生是那麼地了解、理解、信任、支持，以及維護，曾子連呼：「咱斯人也，而有斯婦！」（正因為有黔婁子這樣的人，從而有了夫人這樣的女子。）

雖然痛失夫君，黔婁夫人並沒有一味地沉浸在悲傷之中，她將懷念化作了行動，繼承夫君遺志，設帳授徒，專心教化。

觀夫人一生，所以後人說，曾子的感嘆何嘗不能改為：「唯有婦也，而有斯人！」（正因為有施家良娣這樣的女子作為妻子，所以才成就了這樣一個黔婁子。）

無論是曾子的感慨，還是後人的感動，都是在說，這是一對多麼難得的夫婦。

是什麼樣的機緣，讓他們找到了彼此，認準了彼此，牽住了彼此的手，然後一起到達三生石上，兩兩相約的地方，從此情之所鍾，無怨無悔。

遙想那時，出落得婉如花瓣，靈若清風的施家女子，一定曾在絢麗的春光中採擷芬芳的野花，在芬芳中期待一個長相依伴的他。

時間的溪流，在她溫馨的期盼里改變了淙淙的顏色，變得舒緩、柔靜。

直到他在她千百次的模糊的想像中，真地出現了，真地走過來帶她走，她才發現，原來所謂的姻緣，就是以彼此的福分，去匹配彼此如山的恩寵，如水的溫柔。

這姻緣恰好千載才逢，恰好是應驗了千年前的約定，而所有的巧合都不只是巧合，所有的偶然都不只是偶然，因為，為了配合他的到來，她已經等了那麼久。

在等待中，她用含羞的心情，為自己編織花環，於發間，於心頭；

她也曾在薄暮黃昏的古道旁，想像他翩翩走來的模樣；

更多的時候，她喜歡抬頭看著天，期待而憂鬱的眼波，溫潤了原本平靜的天空

……

她也不知道自己等待的盡頭，是一個什麼樣的他，直到那一天，挽一葉一葉的翠綠，迎迓他春天般的撫愛和問候，她才明晰了命運安排的答案。

為了這份等待，為了這樣的成全，她甘願走出修篁的巍巍庭院，陪著他走進門掩黃昏，風雨如訴夜讀書的貧寒小屋。

羞顏為君開，從此意不回。

繁華已隨昨日去，喧囂更在柴門外，和他一起臨清風吹樹，看明月在天。

在流水亭軒閑敲棋子落燈花，不緊不慢地把每一道霞光送到最寒冷的窗欞，溫暖了他，也溫暖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