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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夢到他,我才想起要告別了




1



他愛我。



我上幼兒園時,他每天將水果切成小塊兒,裝在塑料袋裡,塞進我的小包。中秋節,他將圓的豆沙月餅,等分扇形的八塊,並讓我拿第一塊,這像個儀式——分完月餅,才能上菜。


有時,半夜,他會騎車來我家,為了看我。



有時,半夜,我會出現在他自行車的后座上——我在他那兒一天,說好的留宿,但一到晚上,又要回家。


等我上小學,會在放學時,於校門口,忽然看到他。他喊我的名字,抓著車把,捏著鈴鐺,不告而來,是他的風格。



他騎車的技術很好,據說,十幾歲就做修電纜的工人,騎著車走南闖北。我見到他時,他已終日戴著假牙。他解釋:「爺爺二十九歲,修電纜,從電線杆上掉下來。大雪天,摔暈了,撿了一條命,但醒來時,滿口牙都凍掉了。」



他直到七十多歲還騎車來去。


一次,他帶著我奶奶,在菜市場,迎面來了另一輛車,他躲閃不及,我奶奶先跳下車,他失重摔倒,在床上躺了半年。



那年,我高考。能上大學的分,志願填報失策,只拿到中專的錄取通知書。


我風風火火闖進門,坐在沙發上,直拍大腿,最後發誓要復讀。他在裡屋躺著,捶著床,喊:「考不上大學,也不要服毒!」



全家人大笑。



笑完,他叫我至病榻前,仍說——



「不要服毒。」



他說起,半個世紀前,他的第一個妻子和兩個孩子,在山東老家,於一場瘟疫中全部死去,他都沒服毒。「後來,都能好起來。」他說的是,萬念俱灰,來了安徽,重新開始的,包括我在內的新生活。



2



但我總覺得,他不夠愛我。起碼,沒有愛他孫子那麼多。我只回過一次他的山東老家。那是參加他母親,我喊「太太」的葬禮。我沒有上桌吃飯的資格,而他孫子有。



還有一次,他拿出一個祖傳的金項圈,給他孫子我堂弟套上。他精巧的手藝在我堂弟面前更明顯地表露:木頭的手槍、自己纏的彈弓……



他還為堂弟打過一套小桌椅,好趴著吃飯,這些我都沒有。



在我和堂弟間,還有堂妹,出生在外地,接到報喜電話,他沉重地嘆了一口氣:「一噸了。」意思是「兩千金」,他不高興。



後來,我離開家鄉,來到北京。每次回去,都給他錢,他偷偷折起來,怕被我奶奶看見,他的財政一向被控制得很嚴。



一次,他折錢的時候,喊我的名字,喊成堂弟的。



另一次,他遲疑著不敢收錢,問我是誰。那時,他已有些糊塗,一會兒認識人,一會兒不認識。



3



其實我也不夠愛他。從小,我幹壞事,最怕的威脅就是:「今晚和爺爺睡。」我不想和他睡,他打呼嚕,有鬍子,床單總是不平整,顏色總模糊不清。



等他有些糊塗,大部分時間都在床上,情況就更複雜。



他把眼鏡、藥瓶、水杯、書、紙、筆都堆在床側,好伸手就能夠到。我第一次帶我老公回家,他從床側摸出紙、筆,一遍遍讓我老公寫名字、工作單位、電話號碼。



那天,我們吃完飯,打麻將。他卻下了床,默默走過來,給每個人身旁放張小桌,安置茶水,一如他身體好時。



我爸回憶,他年輕時,是個暴君。我沒見過他發火,只記得他兩次離家出走,都是和我奶奶生氣,每次家人都集體出動去找他,其中一次,他一個人步行去了徐州。



他只能出走。他比我奶奶大十歲,又是劫後餘生的再婚,一生讓著奶奶。



他去世後,我奶奶開始念他的好,有次對我哭:「六七十年代,你爺爺一個人養活一家七口啊。」



4



我發現我愛他,是在他去世後。他去世時,我懷孕四個月,沒有回去。



四年來,我卻總夢到他。



第一次,是他去世那年的十二月。在夢裡,聽到他說冷。醒來後,我給家裡打電話,第二天正好是當地習俗「燒寒衣」的日子。



第二次,我夢見他和一個親戚一起包餃子。用的是農村的大灶,他們一個擀餃子皮,一個包,一個揭開鍋蓋看水開了沒,一個等著下。「這就是說,他們在那邊過得很好。」我爸分析。



我也是在他去世後,才逐漸發現一些來自他的遺傳。



比如,我夜裡總是很精神,而他曾因為晚上可以不睡覺,退休後,還被單位請回去值了幾年夜班。



又比如,我著迷於用一堆小盒子,分門別類裝各種雜物,一忙就是半天;而他閑暇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整理、收拾,連塑料袋都摺疊得清爽,專門放在一個地方。我一度嘲笑過,他有收納癖。



前幾天,我又夢到他了。



夢裡,我和一幫人聚會。



忽然來了個陌生人。陌生人迅速衰老,越來越像我爺爺。



我打開手機,找到一張他的照片,遞給眼前的陌生人看。「你看,你們長得多像啊!」



陌生人卻「噗」一下,灰飛煙滅。



醒來,天蒙蒙亮。我回憶夢裡陌生人容貌的變化,恰恰是我在老相冊里看到的他不同時期的樣子,現在串起來、拼起來了。



因為沒參加葬禮,沒見他最後一面,幾年來,我仍覺得他在某個地方待著。哪怕在墓碑上看過他的照片,也沒有太多真實告別的感覺。



我坐在床上,回想我們上一次見面。秋天,他穿得像冬天。我推他在院子里閑逛,對面來了位和他一樣坐在輪椅上的老人。他們擦肩而過,竟握了握手。鬆開手,他指著我,對熟人豎起大拇指,口中嘟噥著我的小名。



一如小時候,他想對別人誇獎我時。



如今四年過去了,我才意識到,那是一場告別。■




青年文摘·快點
摘自 微信公眾號「清唱」
ID:qingchangaixiaoy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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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在聯繫我,你也不要再想起我!
怎麼辦,我又想起你了!
你就不要想起我
你只要偶爾的去想起我,這樣就夠了
我還好,除了想起你的時候
你在外面玩夠了,又想起我的好了?對不起,我沒那麼賤
不要在你寂寞時,才想起我。
最後我想起來了,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沒有打擾他,他也沒有再想起我」
我沒有再打擾他 他也沒有再想起我
你好,你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貓:聽說你在找我,我突然想起出門忘了告訴你,所以,我回來了
別在需要的時候才想起我
我難過的不是你現在才想起我,而是你連騙都懶得騙我
我只是想起你,並沒有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