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沒去過電影院和演唱會」，恐襲一周年為何世界變成了今天這樣？
11.13
法國恐襲一周年
在被恐怖分子掃射的槍聲打斷一年以後，法國巴塔克蘭音樂廳終於完成了一場演出。翻修一新的劇院再次向公眾開放，空氣隨音響震顫，盤桓著「劫後重生」的旋律。
紀念牌、鮮花、氣球、蠟燭……2016年11月13日，巴黎系列恐怖襲擊一周年之際，法國民眾以各種方式，追悼和紀念一年前死於恐怖分子槍擊和爆炸的130名逝者。
11月13日，人們在法國巴黎11區政府前參加紀念活動。 2015年11月13日，法國首都巴黎發生系列恐怖襲擊，造成至少130人死亡，350多人受傷。（圖片來源：新華社）
這一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見證了恐襲親歷者命運的改寫，法國民眾生活方式的轉變，公職人員負擔的加重以及右翼政黨的崛起。這一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是如今的法國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親歷者：「我們生命中的一切都改變了」
2016年11月13日中午時分，法國總統奧朗德、巴黎市長伊達爾戈和多名政府內閣成員在巴黎11區區政府廣場出席放飛氣球儀式。成千上萬的彩色氣球在鋼琴伴奏聲中飛向天空，以志紀念和祈福。主辦者稱，此舉寓意「讓悲傷飄向遠空」。
對很多人來說，恐襲的夢魘並沒有那麼容易散去。負責受害者協助事務的國務秘書梅亞德說，案發至今，仍有超過20人住院，甚至多達六百人因創傷後的心理困擾，需追蹤治療。
巴黎恐怖襲擊一周年紀念日的前夜，巴塔克蘭劇院在11月12日重新開門，首先迎來的是前警察樂隊主唱斯汀（Sting）這位英國流行搖滾傳奇。上海界面新聞報道，演唱會以一分鐘的默哀開始。隨後斯汀用流利的法語對台下說：「我們不會忘記他們。」
在巴塔克蘭失去六位朋友的瑞高（Elodie Suigo）說，儘管她非常喜歡音樂，但斯汀的這次演唱會還是讓她覺得艱難。「跨過那道門太難了。我認為我不是唯一這麼感覺的……」她說，「我們不能說這是個魔幻的時刻，因為我們生命中的一切都改變了。」
巴塔克蘭劇院受襲時，美國樂隊死亡金屬之鷹（Eagles of Death Metal）正在演出。（圖片來源：法新社）
現年25歲的奧萊利恩（Aurelien）從巴塔克蘭悲劇中生還，但他的朋友沒能躲過那場劫難。他說，這是在那之後自己第一次來到公共場所。回想那個夜晚，從未有過的驚懼和慌亂依然讓佩林不寒而慄。
那道傷口，一年的時間遠不足以癒合，但和不少倖存者一樣，佩林選擇把恐襲一周年紀念日作為生命新的起點，勇敢前行。
「我再沒去過電影院，沒聽過演唱會，連購物也要快遞送上門，」他說，「我來這裡是因為終於能完成一場（一年前）從未完成的音樂會了，這很重要，這是為了紀念我的朋友，為了所有90個逝去的生命。」
托魯揚（Stephane Toutlouyan）去年也是在劇院內遭「伊斯蘭國」（IS）劫持的人質之一。一年來，他曾回到巴塔克蘭，但由於恐怖的回憶太過強烈，他沒去斯汀的演唱會。
「那晚當我意識到那些人是IS恐怖分子時，我覺得我必死無疑了。當我回想警方發起突襲時，我不明白為何沒有更多人受傷，」他對BBC說，「我想知道為什麼襲擊者把自動步槍對準了警察而不是人質，或者為什麼他們沒有在那時自爆。我們能活下來是奇蹟。」
從那次折磨中恢復過來是個艱難的過程，托魯揚說，因為「回歸正常生活的努力一直受到新的恐襲事件打擊：布魯塞爾、伊斯坦布爾，伊拉克和敘利亞，然後是尼斯」。
第一次返回巴塔克蘭的倖存者普勞德（Denys Plaud）表示，對他來說，是時候繼續前行了。「已經一年了，我覺得該結束我的悼念了。」「讓生活重新回來是件好事，」他說，「我們要保留這些記憶，但你不能陷在恐懼里，你必須繼續活下去。」
巴黎巴塔克蘭劇場門前，巴黎市民參加紀念牌揭幕儀式。（圖片來源：中新社）
民眾：「巡邏警察成為巴黎風景的組成部分」
自2015年1月《查理周刊》事件發生至今，恐怖主義長期籠罩法國，國內安全形勢越發嚴峻。對此，法國政府已經4度延長全國緊急狀態至2017年1月底。日前，法國總理瓦爾斯表示，按當前的形勢很難終止緊急狀態，2017年緊急狀態的實行期限應再度延長，至少應延至總統大選結束。
在實行緊急狀態期間，代表國家當局的省長或大區行政長官可下令對任何「行為可能危害公共安全與秩序的人」採取軟禁（在家監視）措施，也可不經法院批准，下令「白天和夜裡對嫌疑人的住家」進行搜查。當局也可下令暫時關閉表演廳和集會場所、「在某些地點或某些時刻禁止人員或車輛通行」、設立「保護區或安全區，區內人員的居留作息遵守管理規定」。
據法國內政部長卡澤納夫11月7日列出的統計數字，緊急狀態實行一年以來，治安單位執行了4000多個行政搜查任務，目前仍有95人被軟禁。搜查期間扣押了將近600件槍械武器，其中77支軍用武器。
2016年4月20日凌晨，反恐部隊在蒙巴那斯火車站舉行聯合演習。（圖片來源：法新社）
緊急狀態為巴黎帶來最直觀的變化，恐怕莫過於街道上全副武裝的士兵了。英國《衛報》報道，從天亮時他們就身著防彈衣在街上巡邏，手指輕輕地放在衝鋒槍的扳機上。他們走過街角的咖啡座、成群的遊客、親吻的戀人，四處搜尋炸彈或恐怖分子。
30歲的羅辛說，有一天她在回家的路上與全副武裝的巡邏士兵擦肩而過，她驚愕地發現，原來這已經成為了生活中的日常。他們已經成為巴黎風景的組成部分，「戰爭狀態下法國」的組成部分，反恐警示保護系統（Vigipirate）的組成部分。
去年巴黎曾兩度遭受恐怖襲擊，當時各界普遍主張維持法國原有的生胡佛昂是，努力照常過日子，以示不向恐怖威脅妥協。然而，美好的期待在現實生活中總是難以實現。除加強安全措施外，還有很多活動以安全為由被取消。
僅在2016年夏天，法國就取消了西部濱海城市傳統的夏季焰火表演，南部的馬賽取消戰機表演，香水之城格拉斯也取消了8月茉莉節的大多數節目。另外，原本準備取消的巴黎維萊特露天電影節也移至室內舉行。
法新社報道稱，紅十字會11月10日公布的一項調查顯示，自法國在2015年及2016年遭遇一系列恐怖襲擊以來，超過55%的法國人憂心會面臨讓自己身處險境的危險，這一數據在2010年時僅為38%。
巴黎巴塔克蘭劇場門前，一名市民擺放鮮花紀念恐襲遇難者。（圖片來源：中新社）
旅遊業者：「連電話都不再響了」
法國是全球遊客最多的旅遊目的地，2015年接待境外遊客8500萬人次；旅遊業收入佔法國國內生產總值的7%至8%，關乎大約200萬人就業。然而，今年數次嚴重恐怖襲擊以及針對境外遊客的搶劫犯罪嚴重影響了法國旅遊業的發展。
2015年11月13日恐襲之後，一年來，巴黎市和大巴黎地區旅館業和餐館業的業績下降，遊客人數減少了200萬。據政府公布的數字，自今年1月1日至10月31日，全法國各地的外國遊客人數減少了8.1%。其中日本遊客的減幅最大（-39%），其次是中國遊客（-23%）、德國遊客（-10.8%）以及美國遊客（-4%）。
午餐時間的香榭麗舍大街，餐館不見客滿，商店裡不見遊客擁擠，旅遊車在凱旋門腳下放下少數幾撥遊客。在杜伊勒里宮花園（Tuileries），中午時分露天咖啡座幾無一人。一位老闆說，今夏遊客少了很多，起碼少了20%到30%。而巴黎旅館年入住率7月下降了9.8個百分點，至78.1%。
在東比利牛斯省（Pyrenees-Orientales）海畔阿熱萊斯（Argeles-sur-Mer），露營地老闆回憶說，尼斯（Nice）恐襲案後，7月底預訂數銳減，就連電話都不再響了。不過他又補充說，整個旅遊季還是不錯的。
為提振旅遊業，法國政府推出了多項措施。大巴黎區提出了六條舉措，如設立「旅遊業自願者」機制，在主要旅遊景點部署會說英語的大學生，負責向外國遊客提供相關信息；推出「城市聯票」（City Pass），既可乘坐公交車，也可作為參觀旅遊景點的門票等。11月7日，瓦爾斯宣布實行一套吸引遊客的計劃，為此斥資4000萬歐元，主要涉及遊客的安全保護，尤其是在巴黎地區，為此撥出的經費大約達1500萬歐元。
巴黎百貨商店前中國面孔的遊客減少。（圖片來源：歐洲時報記者黃冠傑 攝）
警察：「我們正處於崩潰的邊緣」
2016年6月13日夜間，巴黎西北郊伊夫林省城市馬尼安維爾，一對法國警察夫婦慘遭恐怖分子殺害。16日，約2500人舉行白色步行（Marche Blanche）悼念活動。BBC援引警察工會領導層稱，法國警察正處於「崩潰的邊緣」。
自2015年11月的巴黎恐襲以來，他們在緊急狀態期間承擔了額外的職責，身體疲勞、假期取消、無薪加班和不斷的指責，都讓他們的怒火逐漸累積。除恐襲威脅外，他們還面對這加來難民營治安、反勞動法遊行、黑夜站立、歐洲杯安保的任務。
雖然現在警察不執勤時也可以配槍，但最讓警察恐懼的是，一些極端化的恐怖分子，會專挑之前犯輕罪時跟他們打過交道的警察下手。為此，當局下令警察不執勤時盡量不要穿著警服，不要獨自乘坐公共交通，盡量刪除社交媒體上的個人信息。
16日，約2500人舉行白色步行（Marche Blanche）活動，悼念13日晚被恐怖分子拉羅西·阿巴拉殺害的警察夫婦，悼念隊伍中有警察、消防員和普通民眾。（圖片來源：法新社）
勒龐：「奧朗德、瓦爾斯、卡澤納夫、薩科齊等，都是廢物」
頻頻發生的恐怖襲擊已經撕裂了法國政壇和社會。現在，法國政壇的分裂仍在繼續擴大。著眼於明年大選，在野黨借題發揮，紛紛發難，一場針對「到底誰有能力領導反恐戰爭」的辯論正在法國政壇激烈展開。無論是法國右翼還是極右勢力，對目前奧朗德領導的左翼政府已完全失去耐心。
新華社報道，在近幾次恐怖襲擊事件發生後，各黨派早已不復「查理周刊」事件時表面上「團結一致、共同面對」的和諧景象，而是第一時間就對奧朗德政府展開猛烈抨擊，指責其在反恐政策和反恐行動上的失敗，借民眾恐慌、憤怒的情緒，為自己在2017年總統大選中套取選票。
讓法國傳統政黨及輿論更為擔憂的是，在多次發生恐怖襲擊之後，大量民眾登記為法國極右政黨「國民陣線」（FN）會員，加入該黨的民眾人數暴增。在巴黎恐襲後的首次民意「大考」中，由瑪麗娜·勒龐帶領的這個反移民的政黨取得了1972年建黨以來最好的成績。有民眾向「國民陣線」的議員表示，「你們是對的，但之前我們沒有聽你們的話。」
今年7月尼斯恐襲再次推高了極右派的民意指數，就在恐襲結束的兩天後，勒龐表示：「奧朗德、瓦爾斯、卡澤納夫、薩科齊等，都是廢物，都是廢物！」 2015年迄今，法國人連遭三次嚴重恐襲，對傳統政黨、傳統政治產生了「叛逆」心理，而這正契合了極右黨派宣揚的「反體制」路線。
巴黎恐襲發生時你在哪裡、做什麼？恐怕沒人能想到，自那之後，世界會是今天這幅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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