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里此人笑了二十一次，導致四人喪命，可惡

（燦爛海灘原創作品，請勿轉載）

在「王婆貪賄說風情」一回書中，金聖嘆對王婆、西門慶、潘金蓮的笑，特別感興趣，作了詳盡的統計，寫到「一笑」 、「二笑」 、「三笑」......「三十八笑」，直到「笑字餘波」，「笑字尚未歇」，共四十次笑。對這些笑，金聖嘆僅是注出次數，在回評、眉批及尾評中並沒有文字說明，覺得奇怪。這笑既已標出，必有其意義，出於好奇，反覆讀了這回書笑的部分，看出點門道來，很有意思，供大家欣賞。

這四十次笑，我作了進一步分析，其中王婆笑的次數最多，共二十一次，西門慶次之，十四次，潘金蓮最少，僅五次。

這回書的笑，是從潘金蓮放帘子，叉落正打在西門慶頭巾上開始的。王婆首先發笑：「兀誰教大官人打這座檐邊過？打的正好？」王婆的這番話，是針對西門慶被打，由怒氣沖沖瞬間變作笑臉而發的。西門慶是個好色之徒，王婆可早有耳聞，百聞不如一見，西門慶剛才的表情，色相已露出幾分。這一「笑道」，意義雙關，一是不打不相識，二是無巧不成書，三是不打不生財。正是這一打，王婆意識到：有戲，賺錢的機會來了，所以她說打的正好。接下來是西門慶的笑，潘金蓮的笑。這三笑一是覺得王婆的話好笑，二是出於禮貌的愧疚之笑，三是西門慶得意的笑，笑自己好艷福，笑自己又可以另結新歡。所以他臨走：「那一雙眼，都只在這婦人身上，也回了七八遍頭。」色迷迷地垂涎三尺了，這一切王婆當然看得一清二楚的了。這是書中的第一段笑。

第二段笑發生在王婆茶鋪里，可分為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西門慶想了解潘金蓮的背景。自見了潘金蓮後，西門慶跟丟了魂似的，不停往王婆茶鋪跑，色慾喉急喉急的。西門慶剛落座，王婆就拿西門慶對潘金蓮「大大地唱個肥喏」開涮。喏，本是一種作揖禮，大喏，即是一種腰彎得很低的敬禮。西門慶對潘金蓮 的是大肥喏，那腰變到九十度以下，動作也太誇張，太滑稽可愛了。王婆一見西門慶，想起他那大肥喏禮，當然發笑。王婆這一笑，西門慶當然「也笑」。接著便打聽「間壁這個」雌兒，是誰的老小？這「雌兒」一詞，就不是正經人口裡的話兒。再說打聽是誰的老小，就更不是君子所為。王婆對這問話是故意不答，目的是讓西門慶著急，讓他慢慢上鉤，有求於她。王婆先說了些風話，接著又拋出半句靠譜又不靠譜的話，讓西門慶去猜。西門慶猜了這家，猜那家，越猜不出，王婆是「大笑」 、「哈哈笑」。笑什麼？笑這甜糖已經抹在西門慶鼻子上了，西門慶是想舐又舐不著。王婆看出西門慶是急了，於是說出「她的蓋老，便是街上賣燒餅的武大郎」這個答案。西門慶聽了是「跺腳笑」。這笑從何來？書中接下有補述：「好塊羊肉，怎地落在狗口裡。」這笑里有為潘金蓮惋惜，這笑里透出了勝利在望的心情。他知道武大是個人人可欺的主兒，西門慶打她的主意，武大哪敢說不！

第二部分是說風情的準備。王婆以茶為誘餌開展了攻勢，這裡也夾著無數處笑。比如西門慶誇王婆的梅湯做得好，問：「有多少在屋裡？」王婆笑道：「老身做了一世媒，那討一個在屋裡？」王婆是用「梅」 、「媒」的諧音，來提醒西門慶，她是個媒婆，是可以做媒的。這「笑」，即是風笑，又意在暗示。果然，西門慶心領神會，提出要她做媒。王婆又張而不發，答應做媒，又故意扯出些風話來挑逗西門慶。又比如，西門慶第三次進茶鋪時，明明昨日西門慶還來過二次，今日一進門，王婆便笑道：「大官人來了，連日少見。」這是反話，笑他來得太勤了，用她的話說就是「這刷子踅得緊」，這是她求之不得之事，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來了，她當然高興，當然笑，這笑又帶有風笑。

在做「馬泊六」 、「說風情」這方面，她是真正的到家裡手，她知道怎樣去開涮對方，怎麼讓對方心甘情願地花銀子。於是，她按部就班地玩著西門慶，用薑茶去激將、去煽惑。西門慶要她陪著喝茶，她又哈哈大笑道：「我又不是影射的。」「影射的」即是暗娼。王婆這一笑，是玩笑、瘋笑，又是說明自己身份的笑。西門慶也覺得剛才所言有失，「也笑了一回」，笑自己失言，笑自己已色迷心竅。

又比如西門慶第四次進茶鋪，「西門慶笑將起來」，這笑是笑自己在王婆家門前，來回走了七八次，眼睛死盯潘金蓮家的滑稽舉動，這笑又是笑王婆所言「大官人稀行，好幾時不見面」的風話。接下來是王婆笑了，笑西門慶的銀子，一見銀子就笑，笑自己這椿買賣已初見成效。當西門慶說要拿出五兩銀子讓王婆猜自己的「心上故事」時，王婆又笑了，真是瞎子見錢眼開。王婆一猜即中，兩人都笑了起來，這是一拍即合的笑。

第三部分是說風情。經過前兩輪的調侃後，雙方的意圖都心知肚明，於是進入了實戰階段，即說風情。首先是西門慶說出自己「卻似收了我三魂七魄的一般」的心情，然後請教王婆：「會弄手段么？」王婆聽了「哈哈大笑起來」。這笑是笑西門慶撞到槍口上了，是得意之笑。當西門慶許諾如果事成，「便送十兩銀子與你做棺材本」時，王婆便於拋出了「潘、驢、鄧、小、閑」五件事作引子，讓西門慶自動上套，然後又加出一件事來，明確指出西門慶的缺點，「從來慳吝，不肯胡亂便使錢」。西門慶貪色，王婆貪財，你不肯出錢，她就不肯出力，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淫是治慳之法，西門慶答應給錢了，王婆才說出有條妙計，什麼計？王婆笑而不說，這笑是詭秘之笑，是迫使西門慶徹底投降的笑。西門慶終於跪下求情了，王婆又笑了，這是勝利後得意之笑，是勝利者自豪的笑。

一切都按照王婆的計在順利地進行了，「那婆子滿臉堆下笑來」，這是自我欣賞之笑，笑自己「十分光」計之高明，之完美。王婆突然闖進門去捉姦，西門慶、潘金蓮大吃一驚，王婆大笑了。這突然襲擊，是西門慶、潘金蓮意想不到的，王婆這一笑，是笑自己設計之妙，笑西門慶、潘金蓮完全不是她的對手，完全被她掌控。

笑是從好笑開場，接下來是玩笑、逗笑、然後是奸笑、暗笑、引誘之笑，對方入瓮之笑、得意之笑、成功勝利之笑。從這些許多笑中，我們可以看出王婆的風趣，王婆的狠毒，王婆的圓滑，王婆的狡詐，王婆的城府，王婆的貪慾，王婆的心計。王婆這個社會渣滓，作者可是寫活了，寫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