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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是頑固派,我們是守護人



我們不是頑固派,我們是守護人


雙十一那天,天氣很冷,我們來到北京京劇院採訪譚孝曾先生。一進到他的辦公室,暖意撲面而來,譚先生正跟兒子和徒弟聊天;柜子里滿列他扮戲的盔帽,茶几上有正岩小時候的全家福 ,事業和家庭融為一體的感覺,更凸顯了一種與眾不同。譚先生挺拔的身姿、紅潤的面孔,讓我一下想起描寫民國世家後代的一句話「那種白是幾輩人都過著好日子的白」,三代培養一個貴族,此言信矣!


話題先從京劇人受到尊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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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孝曾飾演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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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孝曾

1979年到2000年,我到日本演出有七八次,在那裡感受到京劇人獲得了尊重,在國內演出時有的笑聲和效果在日本也有,那裡有我的一批粉絲。我們的行程在報紙上都是公開的,所以粉絲能追一路。粉絲會入住我住的酒店,我剛進酒店,粉絲已經在等待了,或者看到他們給我的包裹,比如一箱子啤酒和下酒菜,他們知道我喝酒,讓演員感受到那種榮耀自信。和在歐美演出觀眾多是華僑並且年紀偏大不同,日本年輕人對中國文化很了解,這讓我很欣慰;戲迷中男孩女孩都有,而且女孩居多。那時候這種粉絲在國內京劇界還不常見,京劇所有的,是老戲迷,而粉絲不僅喜歡戲,還喜歡人,喜歡你的一切。你喝酒他們很高興,說「你怎麼也喝酒」;每天演出完我的房間里有一屋子人,有日本人有中國人,一起吃喝,那是一種很好的交流。


Q


京劇名家喜歡這種粉絲追星的感覺嗎?


譚孝曾:當然了,過去老說演員和觀眾是魚水關係,演員離開觀眾就無法生存。祖上教導我們要認真對待每次演出,從祖父到父親,我看到他們進了後台,行動坐卧太認真了,我和我兒子受這種熏陶,也養成了習慣,看似事兒多,實是嚴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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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富英在勒頭

譚富英的化妝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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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元壽逢演出必提前兩個小時到後台化裝,從頭到腳無一處不仔細。


一進後台,要檢查今天需要的東西,化妝鏡、彩盒子,連紙都要一張張撕好,有時真能發現問題;有次演《陽平關》,沒找到我的褶蟒,一問,果然是忘記帶了。這就是防患於未然,有事也有補救的時間;雖然有工作人員做,但你也得親力親為。厚底刷白了沒有?護領熨平了沒有?厚底不白腳下不精神,護領不平臉上不精神,盔頭歪了勢必影響形象。我父親演戲,不邁出台簾那一步,小鏡子就不離手,看王帽對稱不對稱,月亮門圓不圓。形成這樣的習慣,呈現給觀眾的就是完美形象,上去了盔頭是歪的,臉上化妝不特別乾淨,我們身上絕對不能出現在這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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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富英指導孫兒譚孝曾身段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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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譚元壽在觀察譚正岩的藝術靈感


嚴謹地對待藝術,才能對得起觀眾,這也是戲班的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後台的化妝穿戴關係到舞台表演,得百分之二百的認真。每次我們都用心在演出,不只是簡單地複製老師教我的一句唱,一個山膀,一段念白;年輕時候這樣還可以,隨著年齡增長,藝術積累增加,就是演人物了。我為什麼有這個動作?此時我內心想的是什麼?是愁怒還是喜,都在舉手投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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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看著像是做體力活,其實是體力和腦力結合的非常繁重的工種,唱腔、唱詞、身上都要記住。尤其譚派的文武戲,比如《定軍山》,那麼繁重的身上,你要保證不是光記住走了幾步,要走出味,走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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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譚元壽演出《定軍山》後,正岩在祖母和父親的帶領下登台與祖父合影。


我們已經不是上台顧及什麼了,都變成下意識了,融到自己的身體中;表演必須要有年代的積累,當年看我父親演戲,經常覺得「敢情裡邊這麼深」,現在我演戲我的兒子和徒弟看,也是同樣。從小聽爺爺說不到50歲不要演《失空斬》,那時覺得有什麼啊,「我本是卧龍崗」唱得挺溜啦,後來明白不要演是因為演不出大丞相的氣質。你看三國戲很有意思,軍隊的最高統帥都是文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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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孝曾飾演諸葛亮


Q


文官執筆安天下。


譚孝曾:懂得一點中國歷史,對於傳承京劇藝術有益,京劇講的多是忠孝節義,懲惡揚善,悲歡離合大團圓,教育我們做好事做好人。為什麼三國戲在國外受到追捧?它包含著文學、政治、軍事、天文、地理,是高級的較量,集大成的教材。我祖父教導我「要想學好戲,必須要看三列國的書」,他給我印象最深刻的造型,永遠是坐在沙發上看線裝書,哪個典故不明白了,打電話問老舍田漢汪曾祺這些文人。他為什麼能塑造好諸葛亮、魯肅、劉備,黃忠?因為他熟讀三國,了解人物性格內心,再用藝術手段表演,人物就活靈活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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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盛戎、譚富英、馬連良在研究劇本


我們說看好戲就要看好角兒,好在哪兒?不僅是嗓子、武功比別人沖,更多的是有內涵,我們跟老一輩藝術家同台 ,稍微含糊一點能被他吃了。我的京劇生涯將近60年,幸運的是遇到了好多恩師,我因為唱歌而進了戲校,那時是一張白紙,老師們都不信家裡沒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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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師王少樓(左)


戲校時期的譚孝曾(右)


我的恩師王少樓先生從喊嗓子、念白、穿彩褲、穿厚底、搭護領開始教,到今天我還是按照王先生教的去做,啟蒙的東西根深蒂固。後來我又接觸到一些大家,馬連良先生給我說過《問樵鬧府》,沒有一點門戶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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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演出《杜鵑山》馬連良飾演鄭老方、裘盛戎飾演烏豆、譚孝曾飾演杜小山


1970年左右,李少春先生每天早上看著我喊嗓子,站樁,那時我隨《紅燈記》劇組和《紅色娘子軍》劇組住在軍藝大院,雖然已經演現代戲了,每天李先生還是看著我練習傳統戲念白。站樁起什麼作用?練丹田,讓上下身合,他給我講得很深入;坐公共汽車,他說不許扶著,我問要趴下怎麼辦,他說別讓你趴下啊。這麼找勁兒,練腰,一到台上就活泛了,不是僵著的。我現在身上很順溜,都得益於前輩先生的教導。1955年我認王金璐先生為乾爹,他女兒認我父親做乾爹,我父親管他叫親家。文革時王先生在我們樓上平台給我拉一出《夜奔》,他改良過,加入自己的藝術體會,非常新穎,當時中國京劇院幾位40來歲的先生一看也要跟著學。


我經歷過這麼多名家點撥,更重要的是,我的祖父1967年到1977年故去,十年時間,每天下午3點半我到他房間去聊到5點半,聊的全是梨園事,譚家軼事,就一個唱腔他能給我講出各派是怎麼處理的,讓我根據自己的條件喜好去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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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鑫培


那時候老先生不保守,我的高祖譚鑫培如果不是博採眾長,不可能創出第一個京劇流派;如果譚派固步自封,也不能相傳7代不衰。我們老北京院的一個小花臉演員都能給你說戲,有一回演《四郎探母》起誓有一個跪,他叫我過來,講我爺爺當時是這麼跪的。舞台的、樂隊的工作人員,見過老藝術家的都能給你說說,你有心都能記下來,記下來都能用上,搞藝術的人需要集大成並通過自身去展示。我們高祖創排的《珠簾寨》,老生唱腔之外,有旦角唱腔又有花臉唱腔,那時無腔不譚,現在流傳了150多年,主要的腔還沒變,依然不過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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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富英《珠簾寨》李克用


我說,傳承有發展,發展有規則;我們7代人當然有遺傳,但一模一樣就沒自我了,所以先繼承,再根據自己的條件發展,萬變不離其宗。


很多藝術形式向京劇學習,包括影視,《大宅門》多明顯,就一個板鼓,很多意思都代表了。京劇吸收了徽劇、漢劇等誕生,是一個營養豐富的嬰兒;現在有時尚的東西加入,我也支持,但不能丟了根,我參加青年活動都會說,別把老祖宗辛辛苦苦留下來的斷送了。

我們不是頑固派,我們是守護人



我們不是頑固派,我們是守護人,責任特別重,如何承上啟下把京劇發揚光大?我去年收了7個徒弟,從內心不想收徒弟,但我們要的是百花齊放;我的徒弟到處都有,如果他們能從我身上學到點滴東西,能把譚派有所發揚,我們的心就沒白費,但因為水平參差,教徒弟也確實累。要針對每個人去教,我給其中一個重點教,其他6個人也要看,每個人說一出,等於7個人都會了7齣戲。這說的是譚派代表劇目,我再教幾齣其他群戲,每個人可以學10幾齣了。


大家的期望很高,還希望有第8代繼續從事京劇。明年是譚鑫培誕辰170周年,譚家還有三代人在做京劇事業,還有這麼多學生,我們要盡量挖掘一些近年少見的戲,現在開始整理劇本和錄音。我跟師兄弟、我的兒子徒弟溝通過了,各自準備,準備充分了,呈現會更精彩,十幾台戲是一次譚派大閱兵,也能豐富戲曲舞台。事情都壓在身上很辛苦,可人要一輩子不為自己從事的藝術做點實事,覺得愧對祖先和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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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元壽、梅葆玖《龍鳳呈祥》


Q


我在杭州看過您的《龍鳳呈祥》,說說您演這齣戲的體會吧。


譚孝曾:說到明年1月3號的《龍鳳呈祥》,這次演出是非常符合市場運行的新模式。以前丁部長給「空中劇院」題過「強強聯合」,這種群英薈萃的合作特別好,也是京劇界的好傳統,我現在想起幾十年前那場大合作《四郎探母》還覺得精彩。我們這麼做,想讓觀眾再熱一下,讓青年看一看什麼是真正的經典。我們不敢說自己是標杆,起碼我們是有源之水,我的祖父、父親演出我都現場看過,其他演員也都看過前輩大家的這場戲。有觀眾說我演劉備很像,有皇族的氣質,以前我自己不覺得,隨著年齡增長,悟出一點道理,我的經歷造成了這種藝術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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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桂祥、譚孝曾《龍鳳呈祥》


《龍鳳》我合作過的人太多了,梅葆玖先生,李麗芳老師,李世濟先生,後來就更多了,我愛人閻桂祥,李炳淑,楊淑蕊,關靜蘭,王蓉蓉,胡文閣,遲小秋,是唱旦角的幾乎都合作過。各流派還有不同,比如跟梅先生演,洞房是四句對,張派是兩句對。進洞房,梅派是當時就碰面,打背躬,再進來;程派是先進門再見面。跟誰演就得適應誰,肚子里得寬綽,一個《龍鳳呈祥》就好幾道味,這裡也給大家普及一下。


Q


看過三四回《龍鳳》現場,這裡的門道我都不知道。


譚孝曾:《龍鳳呈祥》年年演,年年客滿,怪不怪?真正賣座的是這些戲。現在觀眾說你們把好些戲都丟了,其實也不是,過去老先生精簡濃縮,如今演的都是老先生留下的那些最經典的,當然我們學戲不止是這幾齣。不演了的,有內容問題,結構問題,還有因為不上座,那時候也是市場經濟,演員為什麼不唱省勁還上座的?所以就慢慢淘汰了,但並不是說淘汰的就是沒用的,那些戲演員也要會,如果沒有那些戲碼做積累,也演不好當下常演的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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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眾看《龍鳳》,看的是各種流派行當的集中展示,馬派譚派,青衣老旦,架子銅錘,小生武小生,這個戲本身就是流派傳承的體現,你有沒有繼承好你的流派,觀眾在舞台上會評判。這不是一般的宴會,是饕餮盛宴。演出前期你們的預熱做得非常好,有視頻,有宣傳照,演員和自己的蟒袍盔頭合影,體現了傳統和時代有機結合。拍宣傳照時我拿手機拍了給一些老人兒看,他們能接受,我覺得這就是成功。我們期待著1月3號的演出,像《定軍山》寓意的那樣,一戰成功!


譚孝曾先生一開始說到演員和觀眾的「魚水情」,那神態令我一下穿越到「朝霞映在陽澄湖上」,譚元壽先生在《沙家浜》里創造的經典人物深入人心,孝曾先生與其祖父太像了,七代譚門的「勁兒」就在這「魚水情」三字上顯露無疑。譚孝曾先生相當健談,他的聲音和精氣神都是非常昂揚的,真正的名家子弟,貴氣而平易。此一姓,用家族史濃縮了京劇史,譚家人書寫著京劇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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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孝曾和王平、朱強、趙葆秀、孟廣祿、遲小秋、李宏圖、楊赤以及知名相聲演員郭德綱正在京東眾籌一場特別的賀歲演出。2017年1月3日,北京北展劇場。九星雲集,眾籌一戲,只為京劇的「十年之約」,只為成就你我和傳統藝術正心誠意的美好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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