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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澤剛:天堂里的愛情


傅澤剛:天堂里的愛情



凡可,濃眉大眼,白皙的臉,平靜得像無風的水面。他不留長發,也不剃光頭,但確實是個不打折扣的畫家。在那個濃稠的夜色里,他對妻子米季說,我要給你講個故事,這個想法由來已久,沒講成的原因很多,其中主要一點,是你對我沒了興趣,更不用說聽我講點什麼了,並且是坐下來慢慢地聽,坐下來?這需要坐秋盼春的耐心。

凡可之所以要給米季講故事,是希望他們的生活,不僅有信心,還要有情感的濃度。這個想法,同樣,由來已久。


一個能駕馭愛情的人,應先讓對方坐得下來,然後才講故事。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一個家平安無事,對方也坐得下來,凡可還用講什麼狗屁故事嗎,凡可不是那種矯情的人。


凡可說,他之所以要講這個故事,不是他道聽途說,是從當事人那裡獲取的,也就是說,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故事中的男主人翁,最先是凡可為他畫肖像,後來就有了來往。


終於有一天,凡可似乎說服了米季。

那也是一個晚上,兩人坐在夜色里,彷彿坐在久遠的過去。凡可為米季沖了一杯雀巢速溶咖啡,這是她最喜歡的,然後為自己倒了一杯普洱熟茶。米季就坐在凡可的對面,他們好久沒有這樣對坐了,凡可認真地讀她,依然像讀一面春天,讀她的睫毛,讀她眉間的那顆痣,讀她的細節。她攏了一下自己的美麗長發,然後那雙美麗的大眼睛看著凡可,再然後定格,像要從凡可臉上發現一點秘密,或者讀出一點意境。


米季很久沒有這樣的眼神了,看她有所期待,凡可鼓足了講下去的信心,他對她說,米季,在我講述這個故事之前,讓我們作一個簡短的回憶,回憶一下我們戀愛的過程。


她笑了笑,酒渦依然甜美。


凡可和米季戀愛史的上半部,就是一部完整的春天,至今凡可沒走出這個春天。他第一次見到她,就意識到春天來臨了,在杭州西子湖畔,在天堂里,在他下火車的一個美麗早晨,他穿過古老的天堂,天堂里的西子湖還沒醒來,他還沒看清西子湖,就和她撞了一下。路人相撞,時有發生,她沒有出聲,也許是看他長發飄飄的樣子,或是他背了一個大畫夾的緣故,她笑了,一雙幽黑的大眼睛笑了。他們擦身而過。和她相碰的感覺,是通電的感覺,凡可禁不住轉頭看了一眼,一個柳枝一樣的身段。


那種相撞的感覺,讓他感到和春天碰了一下,輕輕地,就一下。其實那時正是秋季的深處,雪花快要到來的季節,但一面春天,真真切切地和凡可撞了一下,這種感覺延續至今,也讓凡可回味至今。

試想一下,一個剛畢業的美院大學生,怎能經得起這樣的觸碰。畫畫的大學生,其他本事沒有,但追女孩子是有一套的,至少膽量過人,就是皇帝的公主,也追你沒商量。


眼看那面春天就要消失,凡可幾個箭步,就擋在了她面前。人與人之間的感應很奇特,一般來說,年輕美貌的女孩遇到這種情況,會本能地驚叫一聲,但她沒有,相反,她略有所思,看了看凡可胸前的校徽,然後歪了歪頭,笑了笑,「你能怎麼樣?」這是一種女孩子的風度,也是一種女孩子的膽量。


能給你畫幅肖像嗎?


為什麼?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但你一定知道你的形象和身段。


怎麼了,我的形象和身段有問題嗎。


有一點,不然我不會攔路堵截。

我惹了你嗎?


是的,你用美麗惹了我。



傅澤剛:天堂里的愛情



一幅肖像就這樣誕生在天堂,誕生在美麗的西子湖畔,這是蒙娜麗莎,屬於凡可一個人的。


米季膽大,竟然把凡可帶到女生宿舍。這是一個星期天,不然凡可進不了她們宿舍,「男性止步」的牌子,很討厭,像一個特務堵在那裡。音樂學院的女生就是漂亮,她們看凡可的目光,像打擊刑事罪犯,一個戴眼鏡的女生撅著嘴,用努起的嘴唇指向凡可,悄悄問米季,哪來的。米季根本沒在意同學的疑問,也不想解釋什麼,而是隨口說了聲,撿來的。


凡可成了撿來的,本來嘛。


畫完了,米季好像沒有什麼表情,這不是凡可所期待的,是不是畫完了,凡可就該走了,自然凡可期望接下來,接下來是什麼呢,她沒任何反應,尷尬在所難免,凡可試探性地問她,並且是一字一句地問。


凡可說,我是不是該走了。


她說,你說呢。


凡可說,我聽你的。


她說,你真聽話,那好,把畫留下,我就不送了。


凡可平時臉皮城牆厚,而那一刻,他扭頭就走,義無反顧,情形悲壯。其實,凡可期待她的反應,哪怕是一句無關緊要的話,他也會轉過身去,而他身後鴉雀無聲,直到凡可走出音樂學院大門。


凡可講到這裡時,米季笑了笑。


凡可知道她笑的原因,因為後來她告訴凡可,當時她故意冷落他,是考驗他,不是考驗他是否依依不捨,相反,是考驗他有沒有尊嚴和敢走的氣概,結果她非常滿意,給凡可打了滿分,她說男人嘛,就是要拿得起放得下。


那一次,凡可是到浙江中國美術學院開會,會期只有兩天,本想會後在天堂畫幾天風景,結果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把凡可的心弄得像跳著兩隻蠐蠐,並以不愉快告終。凡可準備打道回府,在去火車站的路上,他才真正感受到深秋的來臨,整個杭州城落葉紛紛,秋雨綿綿,他的步子散亂得像雨點,最後竟然也走到了火車站。進站的那一刻,他轉過身來,站樓沾滿了凡可的目光,也沾滿了一絲絲猶豫。凡可咬了咬牙,最終還是走到了檢票口,當他把票遞給檢票員時,一隻白嫩的手把票擋了回來,這突如其來的手,像春天的手臂,凡可閉著眼站了五秒鐘,然後回身抱住了她,米季,我的米季。


他們在檢票大廳,在眾目睽睽之下,抱成了一個整體,凡可說他抱住了整個春天,把她抱得兩腳懸空,兩人旋轉起來,整個杭州,不,整個天堂,整個春天都旋轉起來,那情景,就像一對相戀多年,並且多年不見的戀人。其實,那一天,是他們第二次見面。這種事,是無須什麼由頭的,自夏娃亞當開始。


米季後來對凡可說,她故意拖到凡可檢票時才出現。


凡可也不示弱,他後來對她說,他明知故行,檢票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背後會伸出一隻細皮嫩肉的手。


凡可這樣對米季說時,心裡嘀咕了一句,天知道?


但這些都無關緊要,要緊的是兩人都笑得像兩朵花,一朵男花,一朵女花。


接下來的故事,就水到渠成了。


當米季站在畢業的出站口時,一臉蒼茫,而凡可如神兵天降,突然站在她面前,然後搶親一樣,拉著她以及她身後的行李,唱著《大板城的姑娘》:「如果你要嫁人,不要嫁給別人,一定要嫁給我,帶著你的行李,帶著你的妹妹,跟著我馬車來。」


凡可自然沒有馱著她的妹妹,而是用他的馬車,愛情的馬車,馱著她和她的行李,在天空飛翔。飛機在上升,命運在降臨,波音737的巨大引擎,將他們和大地阻隔,和常態的生活阻隔。透過飛機的舷窗,凡可感慨萬千,領略了人間的渺小和愛情的偉大,那時的愛情和幸福沒有變數,凡可說,米季,請你系好安全帶。


凡可知道,不論在上帝策劃的意料之中,還是在上帝策劃的意料之外,他們和愛情都將回到大地,那時凡可只有一個願望,上帝啊,請您讓我們在幸福和愛情的地面,安全降落。


兩個多小時後,他們雙雙安全降落,昆明長水機場讓愛情著了陸,春城一派大好春光,走出機艙,凡可對米季說,音樂同志,我代表雲南26個民族歡迎你。米季說,美術同志,我代表愛情,並以我個人名義感謝你的劫持。


落地後,凡可的第一件事,是把手機遞給她:給父母解釋一下吧。


米季想了想,然後撥通電話,凡可至今還記得,當時米季雙手叉腰,望著天空,像是對全世界全人類莊嚴宣布,她通電話的聲音,真是晴天霹靂,電話那頭的人,被她炸得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本來,父母希望她留在身邊,已在杭州為她聯繫好了單位,二老沒想到,自己的愛女竟如此這般。米季的行為讓父母悲慟欲絕,她在愛情和盡孝的牆頭,倒向了愛情。凡可領她到藝術學院報了到,藝術學院人事處長對凡可說,你魅力不小啊,感謝你,為我們引來了一隻金鳳凰。


回憶像部長篇電視連續劇,正播著,米季的手機就響了,她接了電話,然後對凡可說,對不起,就到這裡吧。


米季的語氣彬彬有禮,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不再互稱美術同志和音樂同志了,那是多好的稱呼,她說過美術音樂是姊妹,有血緣關係,按凡可的理解,血緣是一種親情,只要有血緣,關係就不會改變。


米季又一次消失在夜色中,凡可又一次跌入黑暗,跌入一個叫愛情的痛苦黑暗,凡可在黑暗中想像她的睫毛,想像她眉間的那顆痣,想像著她將要去的那個地方,那個地方在哪裡,凡可並不知道,凡可恨那個地方,非常。


作者簡介



傅澤剛:天堂里的愛情



作家,詩人,雲南鹽津普洱鎮人,美院畢業,在雲南一所高校供職。在《人民文學》《十月》《花城》《上海文學》《鐘山》《中國作家》等刊發表作品,著有《一棵樹或另一棵樹》《雪落高原》《東方血線》《藝公社》《魂系高原》等。入圍角逐第六屆魯迅文學獎和第九屆茅盾文學獎。


目前注重生態環保和雲南地域文化的小說寫作,意在構築雲南秘境和瑰麗的人文疆域,讓生態意識和雲南民族文化從細節和情感的層面進入文本。


轉自「花城」微信公眾號(huacheng1979),騰訊文化合作媒體,未經授權,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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