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為與《廣藝舟雙楫》

康有為，是在近代政治史、文化史、藝術史上都讓人無法忽視的重要人物。遊歷四海的他，在全國各地都留下了故事和書跡。北京，作為中國的政治中心，是康有為施展抱負、遭受挫折的政治舞台，也是他博覽金石、改寫書史的天地。而杭州，則是康有為優遊林下，遊戲人生的樂土。

以居室為畫舫，漂流宦海

康有為故居

北京米市胡同是一條南北長二里多、寬僅五米有餘的小巷。胡同附近高樓圍立，裡面皆為平房雜院，人聲冷寂，彷彿與外界隔絕。43號院門廊坐西朝東，掛有「北京市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康有為故居，一九八四年五月二十四日公布」等字樣。這裡是原南海會館，也是110年前維新運動先驅、書法家康有為的故居。

南海會館創於1824 年。據載，自清朝開科至道光初年，廣東舉人中進士者凡 72 名，其中南海縣便佔四分之一。該縣每次來京參加會試者不下百人，一些在京為官的南海籍人士便捐資在米市胡同現址購置房舍，建立南海會館，以應進京舉子之需。至1880 年，由於赴京舉子越來越多，原有房屋不敷使用，便在會館南再購一處房舍，使其和原有宅院連接起來，南海會館遂具規模，有平房146間。會館大院分13個小院，康有為曾居住的「七樹堂」在東北面，因植有七棵古槐樹而得名。康氏 1882 年首次來京會試，即住在七樹堂的「汗漫舫」。該舫在七樹堂西面，坐西朝東。因北邊緊靠烤鴨店「老便宜坊」二層小樓，從七樹堂北望，那小樓酷似一隻畫舫，飄浮在七樹堂之北。康有為想像以會館為海，以小樓為舫，作汗漫漂流之游，故名自己的居室為「汗漫舫」。其後，康有為每次來京應試和向皇帝上書，都住在「汗漫舫」。作為傑出的書法家和書法理論家，康有為的《廣藝舟雙楫》也在此完成。

據《康南海自編年譜》稱：「光緒十四年（1888年），乃發憤上書言，極言時危，及時變法……朝士大攻之……沈子培勸勿言國事，宜以金石陶遣。時居徙之汗漫舫，老樹漫天，日以漢碑為事，盡觀京師藏家之金石凡數千種，自光緒十三年以前者，略盡睹矣。擬著一金石書，以人多為之者，及續包慎伯為《廣藝舟雙楫》焉。」可見，對於懷有政治抱負的康有為來說，留心金石，著書立說純屬變法失意之餘的消遣。南海會館距離金石書畫行業的中心地琉璃廠僅僅一箭之遙，這也為他「盡觀京師藏家之金石」創造了充足的條件。

然而，對於藝術天分極高的康有為來說，寄情於金石翰墨並不意味著林下優遊，逍遙自在。在看過數千種金石拓本之後，飽含一腔不平之氣康有為在汗漫舫中鼓盪起了書法界的一場「變法」。

以變法為雙楫，乘風書壇

《廣藝舟雙楫》全書分六卷，二十七篇，其內容在書學各方面都有獨到見解，尤其「尊碑」思想突出。「尊碑論」並非由他肇始，在他之前，已有阮元、包世臣倡導碑學。阮元提出了「南北書派論」和「北碑南帖論」，包世臣尊碑但不卑唐，康有為的「尊魏卑唐」是繼他們二人「尊碑」衣缽而又有了很大的發展。

全書第一篇《原書》，是提綱挈領、開宗明義的一章，康有為將漢字與印度、歐洲、古埃及、阿拉伯、巴比倫等地文字並列考察，提出了「變者，天也」的觀點。康式還不厭其煩地論述變之理與變之道，為「尊碑」和「卑唐」鳴鑼開道，埋下伏筆。平心而論，康有為的「卑唐」並非認為唐人書法一無是處，而是針對世俗學書常常一葉障目，奉唐碑為金科玉律，不敢逸出唐楷規範，致使終身寄人籬下，局促無所成的單調學書模式。因此，他對鄧石如、包世臣、張裕釗等人學北碑有成的書家給予充分肯定。因此，「尊碑」和「卑唐」實質上是為了破除書法創作中的因循、僵化思維，推揚一種開放、活躍的創作思維。

承風樹道聯

至於康有為自己的書法，也身體力行地實踐著《廣藝舟雙楫》中的主張。其實，作為傳統士人，康有為早年學書，也是從帖入手，他三十八歲時所作的小楷殿試卷，就全面展現了其多年習帖的深厚功力。然而，隨著康有為書法觀念的轉變、成熟，他的中晚期的書法作品，表現出越來越重的漢魏氣息，力圖融碑入帖，體兼篆隸。他對北碑的學習也不斤斤於點畫形狀，對於傳統上以方筆為主、圓曲為輔的北碑書法，康有為則盡量以圓曲之勢出之，這是極有勇氣的嘗試。他參悟到「書法之妙，全在運筆。該舉其要，盡於方圓。操縱極熟，自有巧妙」的道理，在他晚期的書法創作中，康有為十分注意用筆的「方圓結合」。為了獨具新意妙理，他提出了「以方作秦分」，「以圓作漢分」，「以章程作草」，「以飛動作楷」，最終形成了以篆隸筆法作行書、兼容碑力篆勢、隸韻草情的獨具特點的「康體」。

康氏書法，猶以大字榜書最為人所稱道。其榜書大多結體方正，以字中作為主筆的橫、豎的平直、舒長來構結字架，表現出端正寬博、率性自然的風格。細觀之下，其點畫又勾連巧妙，裹束奇特，極富變化。康南海用筆以中鋒為主，在榜書創作中則頻繁使用的曲筆、顫筆，以求「一波三折」之效果，避免了方筆運行的單調，為作品平添了幾分澀重感和金石氣。

以閑情為小船，泛舟湖上

對於康有為這樣遊歷四海，輾轉天下的大文人來說，杭州這樣的文化名城註定不會陌生。1916年夏，康有為來到杭州，作為維新改革領軍人物，在杭州得到很高禮遇，被安排入住臨湖的「西湖第一名園」劉庄。

康有為在劉庄小住之後，極為滿意，一個月之後就乾脆在劉庄北面丁家山上買了一塊30餘畝的地，費銀4萬兩，耗時四年，山下立有山門，在門上自題為「康莊」，還有一副對聯曰：「割據湖山少許，操草木鳥獸之權，是亦為政；遊戲世界無量，極水石煙雲之勝，聊樂我魂。」

在康莊，主人立於書房就可俯視西湖山水勝景。康有為還撰文稱：「園在杭之西湖丁家山之上，舊名一天山，吾以山之名名吾園。屋以南高峰、九曜山、紫金山、玉泉、鳳凰山、吳山為左恆，以天竺、靈隱、北高峰、棲霞嶺、葛嶺為右牆。杭城井閭，樓觀萬家，煙樹點畫」云云，洋洋自得。後來康莊、劉庄並為西湖國賓館，G20峰會期間，中美元首的西湖之約就在此舉行。

康有為入住西湖後，一時高朋雲集，他也遍游西湖，還留下許多題刻。在劉庄，幾幢老屋上也留有「蕉石鳴琴」、「潛岩」等石刻，留「南海康有為題」。三潭印月的御碑亭有一副楹聯，是康有為所做，曰：「島中有島，湖外有湖，通以三折畫橋，覽沿堤老樹，十頃荷花，食蒓菜香，如此園林，四洲游遍未嘗見；霸業硝煙，禪心止水，閱盡千年陳跡，當朝暉暮靄，春煦秋蔭，飲山水綠，坐忘人間，萬方同慨更何之。」

1954年春，毛澤東來到杭州西湖。在三潭印月，看到康有為的這副楹聯，他饒有興緻，駐足品讀，久久沉吟。毛澤東讀罷說，情景交融，可稱佳作，可老先生的心境有些低落啊！於是他在原聯的基礎上，將「閱」改「歷」，「更」改成「欲」，去掉了「覽沿堤老樹、十頃荷花」和「當朝暉暮靄，春煦秋陰」兩句，看上去仍是一副完整的佳聯，並行雲流水地寫了下來。2004年，由毛澤東書寫的康有為「三潭印月」楹聯碑落成。這是西湖邊唯一一幅由毛澤東書寫的楹聯，整塊碑高約3.2米，寬約1.5米，為美麗的西湖增添了幾許雅韻。

康有為還是一個「杭州女婿」，在杭時，他看中一個船娘的女兒張阿翠，幾經努力納為六姨太，並改其名為張光。張光頗得康有為寵愛，他不僅請家庭教師教她讀書識字，還親自教她書法。據說康有為考慮到張光在他身後的生活，為她閉門寫了2000多件書法作品，說：「老夫無金為卿養老，此2000多件即變相之足赤，夠你受用一輩子了。」後來，每當思念康有為之際，張光就會打開康留給她的一箱字畫睹物思人。（文/鄭成航 陳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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