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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來自西域,葡萄和苜蓿這對CP,為何一個成了珍饈另一個卻成了馬飼料?

前幾天,我偶然看到一句詩:


「苜蓿來西域(有作西或),蒲萄亦既隨。」(宋·梅堯臣《詠苜蓿》)

同樣來自西域,葡萄和苜蓿這對CP,為何一個成了珍饈另一個卻成了馬飼料?


蒲萄,即現在的葡萄,古代又稱「蒲桃」、「蒲陶」。苜蓿(mù xu)則複雜一些,現在俗稱「三葉草」,開春鮮嫩時可以煮食,但除了都有三片葉子以外,和一般意義上所稱的三葉草還是略有差別的,並且它有許多分類,比如南苜蓿、花苜蓿等。

同樣來自西域,葡萄和苜蓿這對CP,為何一個成了珍饈另一個卻成了馬飼料?


同樣來自西域,葡萄和苜蓿這對CP,為何一個成了珍饈另一個卻成了馬飼料?



葡萄和苜蓿,前者是水果,後者是植物,似乎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但聽梅堯臣的語氣,怎麼感覺這倆貨很熟的樣子?


好奇之下,我去百度上google了一下。


才發現原來梅堯臣!你!不是!一個人!

唐·王維《送劉司直赴安西》:「苜蓿隨天馬,葡萄逐漢臣。」


唐·鮑防《雜感》:「天馬常銜苜蓿花,胡人歲獻葡萄酒。」


唐·貫休《塞上曲二首》:「蒲萄酒白雕臘紅,苜蓿根甜沙鼠出。」


唐·杜甫《寓目》:「一縣蒲萄熟,秋山苜蓿多。」


甚至還有一位宋代詩人,名曰范成大,似乎對苜蓿和葡萄這倆東西十分看不慣,不管誇什麼都要踩它們兩腳。

寫《西瓜園》誇西瓜的時候說:「形模濩落淡如水,未可蒲萄苜蓿誇。」


誇芍藥花的時候說:「石湖從此添春色,莫把蒲萄苜蓿誇。」(為什麼沒提這首詩的名字呢?因為實在太長了……它叫:《石湖芍藥盛開,向北使歸,過揚所時,買根栽此,因記舊事二首》)


說回正題,這麼多詩人,不約而同地把葡萄和苜蓿並列寫進作品裡,會僅僅是一時興起的巧合嗎?


顯然不是。

那麼葡萄和苜蓿「結親」的淵源何在呢?而這,自然要從它們各自的起源說起……


葡萄


關於葡萄的記載,最早可以追溯到西周。


《詩·王風·葛藟》:「綿綿葛藟,在河之滸。終遠兄弟,謂他人父。謂他人父,亦莫我顧。」


《詩·豳風·七月》:「六月食郁及,七月亨葵及菽。」


《詩經》中的「葛藟」(gě lěi)及「薁」(yù)都是指的野生葡萄,至今仍有葛藟葡萄一稱,但此種野生葡萄不管是從外形還是味道來說,都和現在一般意義上的葡萄有很大區別。


現在所稱的葡萄,一般認為是西漢時由漢使者從大宛引進。


《史記·大宛列傳》:「宛左右以蒲陶為酒,富人藏酒至萬餘石,久者數十歲不敗……漢使取其實來。」


大宛用蒲陶(即葡萄)做酒,富有人家藏的酒多達一萬餘石,保存時間久的幾十年都不壞……漢朝使者取回了種子。


對於此「漢朝使者」,有說為張騫:「張騫使西域還,得蒲萄」。也有說為李廣利:「李廣利為二師將軍,破大宛,得蒲萄種歸漢。」說法不一,但可以確定的是,使者將把大宛的葡萄栽培和釀酒即使引入了中原後,西方的葡萄及葡萄酒文化便在中原大陸得到了傳播。但起初,由於資源仍不豐富,不管是葡萄還是葡萄酒,都十分珍貴,只是上層階級們享用的珍品。


《續漢書》:「扶風孟他(又作孟佗,字伯郎)以蒲萄酒一斛遺張讓,即以為涼州刺史。」


《北齊書》:「李玄忠曾貢世宗蒲萄一盤,世宗報以百練縑。」


《續漢書》中說:孟他把一斛葡萄酒贈送給了張讓,於是得到提攜做了涼州刺史。後來蘇軾在詩中對此事感慨道:「將軍百戰竟不侯,伯郎一斗得涼州。」似帶諷刺之意。


無獨有偶,《北齊書》也提到一件事:李玄忠進貢給世宗一盤葡萄,世宗賜了他百匹細絹。


以上兩件事,說明了當時葡萄和葡萄酒在權貴們心中的崇高地位。


三國時期,魏文帝稱葡萄為「中國珍果」,並在全國推廣,直至唐初,葡萄種植得到了大發展,但葡萄釀酒技術依舊不甚成熟。


《唐書》:「蒲萄酒,西域有之,前跟或有貢獻,人皆不識。及破高昌,收馬乳蒲萄實,於苑中種之,並得其酒法。太宗自損益造酒,為凡有八色,芳辛酷烈,味兼醍益。既頒賜群臣,京師始識其味。」


唐太宗時期,葡萄傳入中原已有數百年間,但朝廷人員飲用的葡萄酒依舊是由西域進貢,直至太宗自己釀酒,賜給了群臣,朝廷官員才見識到它的味道,說明葡萄酒在唐初仍不普及。但之後的近百年時光,葡萄酒文化開始傳播至民間。


李白《對酒》:「蒲萄酒,金叵羅,吳姬十五細馬馱。」


王翰《涼州詞》:「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金叵羅和夜光杯都是珍貴的酒器,葡萄酒在這裡和這倆器物並列提及,可見當時葡萄酒雖已經流行到富貴人家,並被文人墨客所推崇,但普通百姓仍然是享受不起的。


到了宋朝,太原一帶,葡萄的種植則已經很廣泛。蘇軾在《謝張太原送蒲桃》中感謝了太原張縣令,理由便是年年都給他送葡萄。


宋朝以後,葡萄及葡萄酒身上自帶的崇高光環才算漸漸磨滅,為越來越多普通人所享用。


如果要總結一下葡萄在古代的畫風,那就是十二個字:珍貴稀少、權貴專享、人間美味。


因此,從西漢引進了葡萄之後,葡萄紋也帶上了吉祥的意思,被廣泛用於裝飾銅鏡、碗碟等器物,並經常和同樣代表祥瑞的海獸、松鼠等紋樣搭配。

同樣來自西域,葡萄和苜蓿這對CP,為何一個成了珍饈另一個卻成了馬飼料?



唐·海獸葡萄紋鏡(故宮博物院藏)

同樣來自西域,葡萄和苜蓿這對CP,為何一個成了珍饈另一個卻成了馬飼料?



明·透雕松鼠葡萄犀角杯(上海博物館藏)

同樣來自西域,葡萄和苜蓿這對CP,為何一個成了珍饈另一個卻成了馬飼料?



明·掐絲琺琅葡萄紋繩耳爐(故宮博物院藏)

同樣來自西域,葡萄和苜蓿這對CP,為何一個成了珍饈另一個卻成了馬飼料?



清光緒·黃地紫綠龍葡萄紋碟(故宮博物院藏)


苜蓿


苜蓿,是古大宛語buksuk的音譯。在當代,四葉草成了許多人心中幸運的象徵,連「苜蓿」——不太正宗的三葉草,也與有榮焉地蹭了點光,但在中國古代,苜蓿的地位,可就沒這麼高了。


《史記·大宛列傳》:「俗嗜酒,馬嗜苜蓿。漢使取其實來,於是天子始種苜蓿、蒲陶肥饒地。」


在大宛,人喝葡萄酒,馬就吃苜蓿,漢朝使者除了取回葡萄種子以外,也帶回了苜蓿種子,於是皇帝派人在宮殿旁大規模種植這倆東西。


苜蓿自西漢時和葡萄成雙成對地從西域傳入後,北魏時期已經掌握了栽培的方法。


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地宜良熱;七月種之。畦種水澆,一如韭法。亦一剪一上糞,鐵杷耬土令起,然後下水。一年三刈。留子者,一刈則止。春初既中生啖,為羹甚香。長宜飼馬,馬尤嗜之。此物長生,種者一勞永逸。都邑負郭,所宜種之。」


苜蓿適宜種在耕熟的好地上。七月間下種。作畦、下種、澆水的方法,完全和種韭菜的方法一樣。也是每剪一次,要上一次糞;用鐵耙把土耬松,然後再澆水。一年收割三次。留種子的話,割過一次便不要再割了。


開春後,既可以生食,做湯羹更加香美。長大以後,可用來喂馬,馬特別喜歡吃。這種植物可以長生不衰,種植的人,只需種上一次,便可年年收割。城市近郊,適宜種植。


北魏時期,苜蓿不僅用來喂馬,也可以生食和做湯羹為人所用。並且一年可以收割三次,且種了一次便可年年收割,說明苜蓿種植簡單易存活,因此推廣起來顯然也比較容易。


《新唐書·百官志》曰:「凡驛馬,給地四頃,蒔以苜蓿。」


果不其然,到唐朝時,苜蓿已經被公家大規模種植來作為馬匹的主要飼料。


唐·唐彥謙《詠馬二首》:「崚嶒高聳骨如山,遠放春郊苜蓿間。」


唐末五代·貫休《古塞下曲七首》:「風落崑崙石,河崩苜蓿根。」


或許是因為和戰馬息息相關,到了唐朝,苜蓿變成了軍旅詩中常見的意象。並且受軍旅詩氛圍的影響,苜蓿也漸漸帶上了一絲蒼涼、蕭瑟的色彩。


除了作為馬的飼料,正如上文所提及的,苜蓿還有一種功用:為人所用。但只能在開春,苜蓿還嫩著的時候才能生食或做湯羹,老了便難以下咽了。


唐·薛令之《自悼》:「盤中何所有,苜蓿長闌干。」


宋·唐庚《除鳳州教授》:「絳紗諒無有,苜蓿聊可嚼」


元·費唐臣《雜劇·蘇子瞻風雪貶黃州》:「苜蓿盤中,老瓦盆邊,樂於貧賤,燈火對床眠。」


傳言為蘇軾所作的《艾子雜說》中也提到過一個故事:立春時,村裡有位老頭給艾子送了一筐苜蓿,說:「剛長的,送你嘗嘗。」艾子感動地說:「勞煩你還送我,我吃了之後,再給誰吃呢?」老頭回說:「你吃了之後,我就割了餵驢。」


不管是詩句還是這則幽默故事,都可以看出:食用苜蓿的人,基本都是當時社會的底層百姓。苜蓿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詩人們筆下感嘆生活貧困的意象。


因此現代仍用「苜蓿盤空」來形容小官吏或私塾教師生活清貧。


如果要總結一下苜蓿在古代的畫風,也是十二個字:鐵馬征戰、蒼涼蕭瑟、窮困潦倒。


或許是因為象徵意義不太吉祥,苜蓿紋在唐及之前很少被用於裝飾,直到宋元之後,苜蓿在經曆數百年的時光,漸漸淡化了身上的那層悲涼之感,開始朝象徵清高廉潔的意象轉變後,它被漸漸應用到器物上,因而明清時期的瓷器上,苜蓿紋才算比較常見。

同樣來自西域,葡萄和苜蓿這對CP,為何一個成了珍饈另一個卻成了馬飼料?



明·永樂青花加金彩纏枝苜蓿花紋碗(故宮博物院藏)


葡萄和苜蓿為何總在詩中一起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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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服西域的意象符號


上文已經提及,漢使者從大宛將葡萄和苜蓿種子一起帶回了中原,這不僅僅是植物的引入,更是征服大宛的象徵。《漢書》「破大宛,得蒲萄種歸漢。」一說中,這層意思更為明顯。


因此擬人化的說,葡萄和苜蓿可以看做是朝夕相伴、共享榮耀的「戰友」。


這種政治意味,在「葡萄宮」這個宮殿名上得到了側面體現。


唐·杜甫 《洗兵馬》:「京師皆騎汗血馬, 回紇餧肉蒲萄宮 。」


唐·李白《送族弟綰從軍安西》:「匈奴系頸數應盡,明年應入蒲萄宮。」


蒲萄宮又稱「蒲陶宮」、「葡萄宮」,是西漢時外國使者來京師居住的離宮別館。


後來外國使者來得多了,以蒲萄宮為代表的離宮別館旁,種的滿滿的都是葡萄和苜蓿,前者供使者食用,後者大概是為了供使者的「汗血馬」食用。


葡萄和苜蓿作為中原王朝征服西域的兩大意象符號,同時期被引進,又經常被一起種植,那麼被並列提及,自然也就可以理解了。


唐·王維《送劉司直赴安西》:「苜蓿隨天馬,葡萄逐漢臣。」


宋·梅堯臣《詠苜蓿》:「苜蓿來西域(有作西或),蒲萄亦既隨」


這兩首詩,都運用了《史記·大宛列傳》中的典故,通過苜蓿和葡萄這兩種典型意象,展現了大國權威,透露出「征服」之意,特別是後者,直接點出苜蓿與葡萄是從西域「相隨」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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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義相悖的對比對象?


另一方面,葡萄和苜蓿卻又是象徵意義完全相悖的「敵人」。雖是同樣的產地、同時期引進了中原,但葡萄和苜蓿卻走上了不同的演化道路,前者成了貴族最愛、一斛抵千金的中國珍果,後者卻成了象徵戰亂、代表生活窮困的底層食物。


詩人們自然也發現了這一點,於是通過將兩者作對比,或諷刺現實、或感嘆人生。


宋·胡仔《足子蒼和人詩》:豈有葡萄博名郡,空餘苜蓿上朝盤。


宋·陳與義《道中寒食》:刺史蒲萄酒,先生苜蓿盤。


宋·王洋《曾法量嘗寄蒲萄追作一篇》:自分蔬腸甘苜蓿,那煩遠騎送蒲萄


朝廷與邊疆、權貴與自身、富貴與貧窮,皆在對比之間,顯露無疑……


苜蓿和葡萄,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說,就像一對食物界相愛相殺的CP,有時候同仇敵愾、共同對抗外敵,有時候卻又彼此廝殺、打得不亦樂乎。


可謂是一出植物界的《甄嬛傳》吧。


最後贈送一則熱心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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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宗三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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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強也能算三葉草的苜蓿


敲黑板劃重點啊!男生們摘四葉草送姑娘的時候,可千萬別摘成基因有點變異的四葉苜蓿了,不然,你就相當於送了人家姑娘一株馬飼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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