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曾忘卻，望在天堂的你一切都好 | 2014年6月的故事 | 勘誤

文/呂曉煒（日報見習記者）

2014年6月19日星期四早上11點31分，位於密歇根州東蘭辛市（East Lansing）的子午縣警局（Meridian Township police department）接到了一通來自2200 block Burcham Drive的報警電話，聲稱在當地發現了一句屍體。警方到達案發現場後，經過勘查，並沒有發現任何非法入侵的跡象，死者的身體也沒有明顯外傷，暫時無法斷定死因，案件進入了進一步調查之中。

警方向密歇根州立大學（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確認後，證實死者是來自中國的22歲學生張心玥。6月20日，警方發布了公告。在這份公告中，死者的姓 「Zhang」被誤寫成了 「Zhan」，後來在接受密歇根州立大學校報The State News採訪時，警方更正了這一錯誤。

死者的好友，密歇根州立大學學生賈晨笛在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表示，死者當時在學校就讀的是工科，並非The State News報道中校方發言人Jason Cody所稱的在會計專業讀大二，在會計專業讀大二的是該校另一位與死者同名的學生。

2014年8月13日，負責調查該案件的Brian Canen警官接到了來自驗屍官的驗屍結果，證實了張心玥是因為多種藥物中毒致死，排除一切他殺和自殺的可能。

2014年8月27日，警方對外界公布張心玥死於 「drug overdose」。

然而，英文報道公布後，自第一篇將 「drug overdose」翻譯成「吸毒過量」的中文翻譯稿出爐開始，國內的各個媒體網站紛紛轉載，稱張心玥死於「嗑藥」、「吸毒過量」。新聞學網（xinwenxuewang.cn）在一篇名為「密西根州大中國留學生 證實因嗑藥過量死」的文章中稱，歐美高校校園文化是「夜夜笙歌」，「隨著中國留學生日益增加，作為派對』伴侶』出現的酗酒、吸毒等標榜著濃郁』校園文化』的風潮已在向中國留學生蔓延」。

（現在，當時的英文報道原文和國內第一家將「drug overdose」 翻譯為吸毒的中文報道都已無從查證，在網上搜索不到任何相關線索。）

這些文章的標題、內容也幾乎一模一樣，無一例外稱張心玥是「吸毒」或者「嗑藥」致死。

為了證實「drug overdose」 的真正含義，記者致電子午縣警局，對該案件的負責人——警官Lieutenant Greg Frenger進行了採訪。當記者問到這個片語中的「drug」指的是否是違禁藥品和毒品時，他給出的回答是否定的。他說，「drug overdose」既可以用來指普通藥物、處方藥物的過量服用，也可以用來指毒品的過量服用，主要還是要看公開信息中對藥物和死因的詳細說明，不能光以一個 「drug overdose」 就斷章取義，認為這指的就是毒品。

當被問到張心玥死前是否有吸毒的行為時，他非常肯定地回答記者說「沒有」。在警方的調查和驗屍的報告中都清楚地顯示，致死的藥物中沒有任何違禁的成分。

那麼，到底是什麼藥物扼殺了尚在花季的生命？

子午縣警局的檔案管理人Cindy Cummings告訴記者，出於對死者及家人隱私的尊重，警方不會對外公布在驗屍中結果中檢測出的藥物成分和名稱。但是她透露，在屍檢中檢測出了不只一種處方葯的成分，還有一些被認為是維生素或者鈣片這樣的營養補充劑。

下圖是記者從子午縣警局拿到的個人死亡報告，其中顯示，張心玥死於多種藥物中毒。

如今，張心玥的母親仍處於失去兒子的悲痛中，每每和兒子的朋友提起兒子的事情，她還是會止不住地流淚。她多次婉拒了記者的採訪請求，不願意再提起傷心的往事。

而網路上對於張心玥死因的扭曲和誤解，以及給他冠上的「癮君子」的稱號，無疑給他的家人和朋友帶來了更多的傷痛和憤怒。

張心玥生前的好友，同時也是密歇根州立大學的校友賈晨迪對記者回憶起他生前的樣子。「（和張心玥認識是）我來MSU之前，2011年，他是我之前新東方同學的好朋友，來了學校以後我們經常一起玩，關係非常好，幾乎形影不離。」在賈晨迪來到密歇根州立大學讀書前，她和張心玥常常在網上聊天，由於張心玥比她早來到美國讀書，他總是耐心地解答她關於留學生活的各種疑問。「（他是）很好的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性格很內向，對身邊的朋友都很好。」「我剛來美國的時候什麼都不懂，他什麼都教我，帶著我去辦事情。」

張心玥平時是一個對小動物很有愛心的人，他領養了一隻貓，以賈晨迪的名字給貓命名為「笛笛」，後來貓在2012年跑丟了，張心玥還為此傷心了一段時間。

張心玥的小貓「笛笛」（圖片來自本人FB主頁）

據賈晨迪說，張心玥喜歡旅遊，她和他曾利用假期，一起遊歷過中國和美國的很多地方。但在他去世的那個暑假，他沒有回國，也很少回復她的消息。那個夏天，他的情緒很不穩定，一直在接受抑鬱症的治療。賈晨迪認為，抑鬱的原因可能來自學工程學科的巨大壓力。

提到多家媒體誤報死因時，她感到很氣憤，「什麼東西好或者不好他是很清楚的，對身體有害的我相信他不會去嘗試。」

張心玥的病情也在其他朋友那裡得到了證實。

另一位生前好友、同樣就讀於密歇根州立大學的舒逸楠表示據自己所知，張心玥在死前至少已經接受了幾個月的治療，醫生甚至建議他留院觀察。他還說，因為抑鬱症，張心玥晚上常常失眠睡不著覺。而由於不想觸及個人隱私，舒逸楠並沒有過問張心玥的病情。

雖然不清楚張心玥的具體死因，但他很肯定地說，他從沒見過張心玥使用任何違禁的藥品。

他們兩人本來總在一起吃吃喝喝，在張心玥走之前的一晚，他們還在一起吃飯。那時候，心玥的狀態並沒有什麼異常。舒逸楠說，自己「挺想他的」，「他人非常好，平時待人什麼的都特別用心。性格屬於那種，特別為別人考慮的人。人也很大方」。

Michael Long也是張心玥生前的好朋友，目前在密歇根州的安娜堡市經營一家名為Ulta Beauty的美容院。他不懂中文，沒有讀過那些不實報道，但是他認為英文媒體對張心玥的死毫不關心，對此感到非常憤怒，他說他和其他很多朋友也都這麼想。

在密歇根大學校報The State News於屍體發現後的第二天發表的文章之後，再也沒有任何英文媒體對此事件進行過報道。校報的記者也沒有繼續跟進這個事件。

「我依然非常想他。大概在一年前的這個時候，我才停止給他發簡訊。我給他發簡訊已經成了一個很難改掉的習慣。其實，我現在有時還是會很想給他發簡訊。他的號碼我沒刪，儘管我知道這個號碼可能已經被一個陌生人在使用了。」Michael Long是一個很感性的人，他到現在還沒接受張心玥已經死亡的事實。

「我現在還常常去看他的Twitter和Instagram。大概在他死後的一周還是兩周，我收到了來自他Twitter賬號的一條空白的tweet。一定是有人在查看他的各種賬戶。」

朋友們用各種方式來緬懷這位逝去的朋友，而對於他的家人來說，兒子的一切都成為了不可觸碰的傷痛。

張心玥來自山西的老鄉、和他認識多年的老朋友牛秉慧，從印第安納大學畢業回到中國以後，偶爾會和張心玥的媽媽一起吃飯。「我跟她一提心玥她就哭。阿姨希望時間能沖淡一切，說時間過去就好了。」

家中的奶奶一直被瞞著，她以為孫子還在美國上學，畢業了就會回家。

雖然不在同一個州上學，張心玥和牛秉慧常常用電話和視頻聯繫，他們無話不談。張心玥會抱怨說最近又長胖了，臉上的青春痘老是不見好，也會分享自己在學校開心和不開心的事情，以及讀書的壓力。

2011年冬天，張心玥一個人開了5個小時的車來到了印第安納大學看望牛秉慧和其他幾位朋友，幾天後又自己開車回了東蘭辛市。

「他還活著就好了。」牛秉慧說。她用「善良」和「真誠」這兩個詞來形容這位逝去的老朋友。

張心玥在印第安納大學的另一位朋友黃誠誠，直到今年11月14日看到臉書上的生日提醒，才在張心玥的主頁留言中得知他去世的消息，感到十分震驚。「我跟他是托福班的朋友，後來兩個人在西雅圖、IU還有上海的時候，都約著出來玩過幾次。自從上海跟他告別之後就再也沒能跟他聯繫上了，我單純地以為他是回國了，或者停止使用所有社交網路了，從來沒有想過他去世了。」

對於媒體的不實報道，黃誠誠表示，「我也不相信他是個癮君子。」

同樣在這一天才得知這個消息的馬來西亞朋友Eve Zhang對記者說，「月月不是這樣的人」。她堅定地相信張心玥絕對不會觸碰毒品。

在2013年11月16日，張心玥22歲生日過後的第三天，他在Instagram上發了一張照片，並配文說：「今年的生日是我最難忘的一次生日。我很高興有你們這些愛我懂我幫助我的人在身邊。感激的話語再多也說不完。我是如此幸運。」

他的時間永遠地停留在了22歲。其實，他本應該和他的同學們一起在今年5月從密歇根州立大學畢業，穿上湖綠色的密大畢業袍，一起將細心裝飾過的學士帽高高地拋向天空，然後拍很多的照片紀念這個重要的時刻。接下來，他可能選擇繼續進修，或者找一份合適的工作，可能留在美國，也可能回到中國，總之，他的將來有很多種可能性，但是，他卻在所有曾經的期許和計劃中缺席。

如果心玥還活著，他應該24歲了。今年的生日，仍有很多朋友到他的臉書主頁上留言，對他說生日快樂，說著自己的想念。「希望他可以在那邊活得更開心」，黃誠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