殖民北美洲︱美版「三八線」的誕生
英國在北美東海岸的13個殖民地，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到了後來美國的歷史和文化。這13個殖民地可以分為三組：新英格蘭、中大西洋和南方殖民地。其中，南方的這幾個殖民地，在經濟和文化上，都和北方的新英格蘭及中大西洋等殖民地有著很大的不同。
今日美國南方各州示意圖
煙草之路：黑奴與三角貿易
1607年，在英國王室的支持下，倫敦公司的探險者建立了詹姆斯敦，成功地在北美洲大陸上立足，弗吉尼亞殖民地就此成立。可是，這些追逐財富而來的人並沒有找到真正的財富，他們找到的只有看似黃金卻一文不值的愚人金。最後，詹姆斯敦荒廢到幾乎要被放棄的境地。
然而，這些英國人也有非常堅定的信念，不發家致富絕不離開這片曾經代表著夢想的土地。否極泰來，1614年，探險家約翰·羅爾夫將原產於加勒比海地區的煙草作物帶到了弗吉尼亞，將這片殖民地從貧窮和迷茫的泥潭裡拖了出來。
從這時候開始，弗吉尼亞的人們意識到了自己得天獨厚的優勢：他們擁有北方殖民地所沒有的肥沃土壤和溫暖氣候，適宜種植煙草、大米、藍草、蔗糖、可可和棉花等經濟效益很高的農作物。從此，南方殖民地走上了一條和北方完全不同的發展道路——大種植園模式。
南方殖民地的古地圖
但是，這樣的種植園在最初遇到了一個很大的困難——缺少勞動力。當時的南方殖民地地廣人稀，其發展速度遠不及新英格蘭及中大西洋地區。例如，賓夕法尼亞和卡羅來納這兩個殖民地幾乎同時成立。然而，當賓夕法尼亞的人口突破兩萬的時候，卡羅來納才三千多人。沒有勞動力，再好的作物也無法大規模耕種。於是英國人開始想方設法引進更多的勞動力。最初，他們從歐洲引進了許多契約勞工（indentured servants）。
女性契約勞工抵達北美洲
這些契約勞工大多數是英國、德國、法國和愛爾蘭的貧困人口，或者是在歐洲犯了罪、欠了債，需要躲避風頭的人。於是，一些殖民中介機構就和這些人簽訂協議：他們幫助這些人逃離歐洲，前往北美洲，但條件是這些人要到指定的工廠或者種植園裡去工作一定的年限。南方殖民地中，喬治亞就是專門為了接納這些為躲債的人而建的。這樣的移民方式風靡一時，17世紀到18世紀的白人移民中，有相當大的比例都是以契約勞工的身份登陸北美洲的。
歐洲來的契約勞工在北美洲
1744年的一張勞工契約，圖片來源：teachingushistory.org
1707年，英格蘭和蘇格蘭簽訂了《聯合條約》，這兩個早就由同一個國王統治的王國，正式升級合并為大不列顛王國。在那以後，蘇格蘭人就能更方便地分享英格蘭人在北美洲的一切利益。正因為如此，蘇格蘭的格拉斯哥港口日漸地繁忙了起來。
當時人們乘坐帆船從北美洲返回歐洲，主要是依靠中緯度的信風作為行船的動力。而弗吉尼亞附近的信風在吹過大西洋後，正好指向了蘇格蘭的克萊德河河口，而該河的上游則有重要港口格拉斯哥。因此，格拉斯哥就成為了煙草、蔗糖、棉花等作物到達歐洲後的第一站，當地的商人們因此賺得了很多財富，並漸漸地形成了對歐洲煙草進口的壟斷，成為了「煙閥」（Tobacco Lords）。
北大西洋信風帶示意圖
18世紀英國倫敦的煙草廣告，圖片來源：大英博物館
這些煙閥的出現，讓倫敦的商人們大費腦筋。為了奪回巨大的利潤，他們找到了切薩皮克灣附近的種植園主，和他們簽訂了一些協議，形成了「切薩皮克灣委託系統」（Chesapeake Consignment System）：這些種植園主將煙草直接出售給和倫敦商人合作的委託人，而倫敦方面則向種植園主支付一定數額的土地費。在歐洲人對煙草的瘋狂追捧下，格拉斯哥的煙閥、倫敦的商人以及弗吉尼亞的殖民者都賺得金銀滿缽。種植園的規模也越來越大，並且從弗吉尼亞發展到了卡羅來納、喬治亞和馬里蘭等殖民地，種植的作物也由煙草擴展到了棉花和大米等。
隨著種植園規模的擴張，南方殖民地僅靠契約勞工已經無法滿足勞動力需求，奴隸制度就這樣誕生。說到北美殖民地以及後來美國的奴隸制，人們總會想到黑奴。但實際上，最初到達北美洲的黑人，並不一定是奴隸。在黑奴販運還未開始的1619年，弗吉尼亞就已經有至少30位黑人居住。他們自然都是自由人，和來自英國的白人擁有同等的地位。到了1644年，弗吉尼亞和馬里蘭一共有300多名黑人，他們有的是奴隸，有的仍然是自由人，甚至還有的是富裕的莊園主。那時候在切薩皮克灣，經常能看到白人和黑人在種植園裡並肩勞動的情形。
17世紀弗吉尼亞種植園中，黑奴在處理煙草
最初拉開黑奴販運的歷史序幕的，實際上不是英國人，而是葡萄牙人和荷蘭人。其中在北美洲，荷蘭殖民者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從非洲西部的幾內亞灣沿岸向北美洲引進了第一批黑奴，充當勞動力。但此舉並沒有讓荷蘭人保住自己的北美殖民地。英國人吞併了荷蘭殖民地之後，發覺販賣黑奴確實是一件一舉多得的事，於是才開始了罪惡的黑奴販運史。
最初，奴隸的地位在法律里非常模糊。但在17世紀下半葉，弗吉尼亞殖民地出台正式法律，宣布所有非洲來的黑人奴隸都是農場主的財產。從此，黑奴就不被當人看了，他們成了南方種植園經濟的主要勞力。除了南方以外，實際上紐約和新澤西等北方殖民地甚至中西部地區也一度出現過少量的黑奴。
隨之而來的就是著名的三角貿易：以英國人為首的歐洲人從歐洲本土出發，將武器、衣物和鹽等商品帶到非洲西部的幾內亞灣沿岸，然後在那裡抓捕黑人作為奴隸，運送到加勒比海諸島及北美洲販賣，之後再把北美洲的煙草、蔗糖和棉花等商品運回歐洲。
三角貿易給歐洲人帶來了巨大的利益，為西歐列強積累了足夠多的資本；它也為北美洲帶來了足夠多的勞動力，保證了南方殖民地的持續發展；但它給非洲造成了嚴重的災難，在兩百年內讓幾內亞灣沿岸地區損失了幾千萬的人口，也讓這些非洲後裔在後來的美國成為了受歧視的對象。
三角貿易示意圖
兩種模式的競爭：分裂的卡羅來納
在種植園和奴隸制的實施過程中，南方各殖民地的文化並非完全一致。在切薩皮克灣附近的馬里蘭、弗吉尼亞及卡羅來納北部，即所謂的上南地區（Upland South），種植園裡的主要作物是煙草；而在位置偏南的卡羅來納南部及喬治亞，即所謂的深南地區（Deep South），大米和棉花則是更為重要的作物。
切薩皮克灣類型殖民地（上南地區）和深南地區類型殖民地的示意圖（約1700年）
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不同呢？這和這兩個地區的地理有關係。在殖民時代的切薩皮克灣地區，城市相當稀少。僅有的威廉斯堡和諾福克等幾個城市，在商貿上的影響力也很小。在那裡，許多道路的沿線，都分布著大大小小的集市，因此莊園主並不需要到很遠的城市裡去集中做生意，而是可以找到就近的集市進行交易。正因為如此，一些規模不大、小本經營的種植園得以在這個地區生存下來。
而在深南地區，則有像威爾明頓、奧古斯塔、查爾斯頓和薩凡納這樣的大城市，市場大多集中在這些城市裡，和種植園的距離較遠。距離遠了，路上的運費就高。因此，小本經營的小型種植園在深南地區就無法生存，那裡剩下的就只有規模很大的大型種植園。
在深南地區的大型種植園裡，大米和棉花比煙草更受歡迎，因為它們的利潤更大。這兩種作物的特點都是適宜大規模種植，而且需求量相當的大，種得越多、收益也就越大。而煙草雖然在歐洲非常受歡迎，市場價也很高，但它需要投入的人工成本也更高，且受到邊際效益遞減的影響也比較大。如果大量種植煙草，超過了一定的規模，反而會影響利潤。因此煙草更多存在於切薩皮克灣附近的小型種植園裡。
於是，在深南地區，就形成了像工廠一樣的大型種植園，需要大量的黑奴進行低級的體力勞動。所以在這些地區，當販運黑奴的船隻靠岸之後，船上的黑奴們經常被以家庭為單位，整家整家地被賣給種植園。他們的命運是各地黑奴中最慘的，平均受命也最短，第一是因為他們的工作量很大，平均每個人需要負責耕種半英畝的土地；第二是因為他們從事的是簡單的體力活，不需要什麼技術，因此種植園主也不會太照顧他們，因為他們死之後可以很容易地找到別的黑奴來替代他們。
深南地區（Deep South）的棉花種植園
而在切薩皮克灣地區，形成了較小的煙草種植園，裡面需要黑奴從事技術性較高的勞動。這些種植園主一般選擇成年男性的黑人，然後對他們進行培養，讓他們掌握種植煙草的技術。這些黑奴的待遇比深南地區的黑奴要好很多，平均壽命也長許多，和主人的隔閡一般也比較小。如果種煙草種得好，還有可能被選為模範，得到獎勵並去指導新來的黑奴。
久而久之，切薩皮克灣和深南地區這兩種模式各據一方，兩地的人們對待黑奴的態度也發生了分歧。這樣的文化分歧，讓跨越了這兩個地域的卡羅來納省殖民地嘗到了苦頭。兩邊不同的社會結構和文化，讓人民之間產生了不可緩和的矛盾，兩邊互相看不上眼。
1700年左右，雙方的社會矛盾發展到失控的地步。再加上境內印第安人對殖民者的抵抗，卡羅來納省爆發了圖斯卡魯拉戰爭和亞馬溪戰爭。1710年後，卡羅來納省——最初叫卡羅來納殖民地，後來成立了卡羅來納省（province），分裂後是北卡省和南卡省，殖民地時期是沒有州的，美國成立之後才叫做州（state）——再也無法控制局勢，於是決定以北緯35度為界，南北分家。但是這個分界的方式在南北兩側都引發了不滿，因此在隨後，雙方經過了長達幾十年的劃界談判，邊境線也離開了北緯35度線，前後改動了好幾次，才最終形成了北卡羅來納和南卡羅來納這兩個殖民地，後來成為美國的兩個州。
卡羅來納省殖民地的變遷
美國的「三八線」：梅森-迪克森線
雖然切薩皮克灣和深南地區兩種種植園模式之間有不小的差別，但總的來說，它們都代表了南方殖民地的經濟和文化，和新英格蘭及中大西洋等北方殖民地有著本質上的區別。那南北方之間的界線，究竟在何處呢？這條界線十分有名，就是梅森-迪克森線（Mason-Dixon Line）。
梅森-迪克森線（粉色）及馬里蘭、賓夕法尼亞和特拉華爭議領土示意圖
1632年，第二任巴爾的摩男爵塞西爾·卡爾維特從其父親那裡繼承了一片北美洲領地，建立了馬里蘭殖民地。那時的馬里蘭殖民地的轄區範圍很模糊——「弗吉尼亞以北的土地」。不久後，英國國王查爾斯一世將馬里蘭的北界定為北緯40度，而東部邊界是特拉華河口。同時，國王也表示，卡爾維特家族只是擁有這片土地的基本管轄區，但無權在馬里蘭進行開發或耕種。因此，馬里蘭發展緩慢，也沒有人去關注或測繪其邊界。
時過境遷，到了1682年，馬里蘭已經傳到了第三任巴爾的摩男爵查爾斯·卡爾維特的手裡。而這一年，威廉·賓在馬里蘭的北方建立了賓夕法尼亞殖民地，並獲得了開發和耕種的權力。他把首府定在了特拉華河和斯庫西里河交匯處的費城。在建設費城的時候，賓只顧選擇兩河交匯處的平原，卻並沒考慮到北緯40度線的位置，因此最終費城被建設在了北緯40度以南。
第三任巴爾的摩男爵查爾斯·卡爾維特
後來，隨著各個殖民地的發展，界線問題也變得越來越突出。第三任巴爾的摩男爵和威廉·賓之間就殖民地的邊界問題產生了十分嚴重的矛盾：馬里蘭始終主張以北緯40度為界，因為那是國王欽定的；而賓則表示，自己擁有比馬里蘭更高的開墾權，因此應該以實際控制範圍為界，即切薩皮克灣最北頂端所在的緯線。由於馬里蘭同時主張擁有特拉河口，而賓夕法尼亞亦希望獲得出海口，因此特拉華河口的特拉華殖民地也被捲入了領地紛爭，三方各不服氣，誰也不讓步。
拉鋸式談判持續了幾十年，並在第六任巴爾的摩男爵統領馬里蘭的1720年代達到了白熱化。之後從1730年開始，馬里蘭和賓夕法尼亞之間爆發了曠日持久的克雷薩普戰爭（Cresap"s War），雙方為了爭奪康尼尤赫拉谷地（Conejohela Valley，薩斯奎哈納河下游）的領土而進行了三十多年的武裝衝突。
1714年馬里蘭和賓夕法尼亞部分爭議地區的地圖，克雷薩普戰爭就發生於地圖左側區域
這樣的爭端既不利於英國殖民地之間的團結，也不利於雙方各自的發展。終於在英國的干涉下，雙方於1767年達成了一個妥協：以費城以南15英里所在的緯線——即北緯39度43分——為界，線北歸賓夕法尼亞；線南歸馬里蘭。而對於擁有歷史淵源的特拉華，賓夕法尼亞做出了妥協，放棄了出海口，把以紐卡斯爾要塞為圓心、12英里為半徑的一片弧形區域讓給了特拉華。而從前一直懸而未決的特拉華和馬里蘭之間的界限，也同時被定為了西經75度47分的經線。
隨後，三大殖民地從英國本土請來了兩位天文和測繪學家——查爾斯·梅森以及傑拉米亞·迪克森——並讓他們詳細地在野外去實地測繪了這三大殖民地之間的界線。他們在測繪中克服了重重技術和環境上的困難，進度也曾一度被印第安戰爭給打斷，但他們最終還是於1784年完成了這一項任務。從此，這一系列界線就被人們統稱為梅森-迪克森線。
梅森和迪克森在測繪時，每隔5英里就要放置一塊這樣的界碑
梅森-迪克森線是北美洲歷史上最重要的界線之一。在它的北側，是以賓夕法尼亞為代表的北方殖民地，而在其南邊則是南方殖民地。線的兩側，英國殖民地的歷史、文化、經濟和社會狀況都大不相同。後來在美國獨立以後，梅森-迪克森線也和密蘇里妥協案中的北緯36度30分線一起，並稱為區分蓄奴州和自由州的兩大重要界線。（文/葉山）
1861年美國自由州（藍色）和蓄奴州（紅色）的分布圖
轉自澎湃新聞：http://www.thepaper.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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