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贏在起跑線，卻輸了人生

「葉嘉瑩稱：「王勃確實很有文采，在文學藝術上有成就，但也要看到他作品中由於早逝和性格缺陷造成的思想的不足，他的性格缺陷妨礙了他成為第一流的大詩人。」

世界華人周刊特約撰稿：辛上邪

常有人感嘆讀史無用，不如關注眼前。如果著意於現實，更需要了解歷史，太陽底下無新鮮事，鑒古知今。比如，當代家庭教育提倡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被四處宣揚的成功案例往往是以孩子上了名牌大學為結局，但之後呢？他們成人後的狀態如何？幸福嗎？什麼才是影響人生成功或者幸福的關鍵？這些複雜又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倒是能在過去幾千年的歷史中找到很多參考例證，而王勃的故事便可做典型。

王勃系出名門，不僅是官宦世家，更是書香門第。他們是周靈王的太子晉的後代，多代祖先有功業，近八世都講究真才實學，他的爺爺王通是隋代大儒，棄官歸鄉後，開門授徒，高宗朝的名臣、宰相薛元超的父親薛超就是王通的得意門生之一。王勃的叔祖、初唐著名詩人王績對家族史的概述為「地實儒素，人多高烈」。

王勃六歲會做文章，「構思無滯，詞情豪邁」；九歲讀顏師古注的《漢書》，能發現其中的謬誤，寫了《指瑕》一書；十歲時一個月內通了六經，還自學了音韻；十一歲時，因為父親說不懂醫術為不孝，王勃便跟隨名醫曹元花了十五個月學習《周易章句》和《黃帝素問難經》；十五歲上書宰相、唐朝首批八位節度使之一的劉祥道，針砭時弊，言之有物，被稱為「神童」；十六歲時，洛陽乾元殿落成，王勃通過官員向高宗獻《乾元殿頌》；十七歲時，經過劉祥道的推薦，王勃考中當年高宗設的特科，成為十三名中舉者之一。毫無疑問，王勃在起跑線上不僅贏了，還是遙遙領先。

然而，正式登入職場後，王勃的表現卻屢屢拆強人意。

及第後，他被授予朝官散職，高宗很喜歡他，去拜山封禪時都令其跟隨，王勃也時有佳作奉獻。高宗和武則天的次子、沛王李賢雖僅十三四歲，卻也重視網羅人才，看中了王勃的才華，招為王府內的「修撰」，即幕賓。十八歲到二十歲，是王勃最得意的兩年。

總章二年，十五六歲的沛王李賢與十三四歲的弟弟、日後的中宗李哲鬥雞，王勃為了助興，作《檄雞文》，代替沛王的雞來討伐周王的雞。這篇遊戲之作觸怒了高宗。高宗的父親太宗李世民登基就是通過兄弟殘殺，高宗的兒子又多，其中與武則天的就有四個，難免不擔心重蹈覆轍。故「高宗聞之，怒斥出府」。真是一夜間天翻地覆。

彷彿今天還是達官顯貴的座上客，明日突然成為路人甲。而這樣的遭遇源於王勃的炫耀，如葉嘉瑩先生說，「他覺得自己會作漂亮的文章，弄個題目就想賣弄一番」；不識時務，對大局沒有認清；也沒有搞明白自己的地位和職責，行為任性。

離開沛王府後，王勃去四川遊歷一年，期間有不少佳作。二十三歲返回長安，聽說虢州產草藥，便要求去虢州（今河南靈寶）任參軍。二十四歲時被任命去虢州，那首著名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就是這一時期寫成的，杜審言去四川任職，王勃去虢州，因此有「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之句。

新的職務上，王勃「恃才傲物，為同僚所嫉」。二十五歲時，他藏匿了犯死罪的官奴曹達。官奴曹達罪因不清，亦不知王勃與曹達什麼交情，為何要藏匿他。藏匿後，王勃又擔心被發現，竟然殺害了曹達。

唐代官奴的管理比較細緻，平時給口糧、病了給醫藥、死了給裝裹衣服、定期統計人數等等，不得被私行處死，故王勃需殺人償命。也算他運氣好，投入獄中後，趕上朝廷改元大赦，免除死罪，但牽連他的父親被貶謫到交趾。

王勃的殺人事件可謂荒唐至極。無論從多年所受的儒家教育，或佛家、道家影響，還是基本的倫理道德，均不可解，倒是與現代高校中某些青年才俊的暴行有雷同之處，可歸結為心理脆弱、行動極其衝動草率、容易喪失理智。

王勃少時母親去世，教養的責任主要靠父親王福疇擔當，王勃說自己「養於慈父之手」。王福疇對兒子們的求學也確實沒有放鬆，王勃親兄弟六人皆有才名，其中王勃與他的兩位兄長王勔、王勮還被杜甫的曾祖父、杜審言的父親杜易簡譽為《山海經》中的珍木「三珠樹」。王福疇也以兒子們的才華為傲，對孩子們讚不絕口，朋友說他有「譽兒癖」。

可惜王勃早逝，他死後二十年，王勔、王勮、王助於武后萬歲通天二年（697）因坐連綦連耀謀逆案被誅殺。王福疇不儲蓄，家裡沒有餘錢，被貶謫到交趾時，竟然不能立即成行，王勃出獄後替父親向別人寫信借貸以湊川資。父親走後，王勃又接到被啟用的詔書，但他沒有赴任，在家鄉著書一段時間後，去交趾探望父親。

前往交趾的路上，王勃因順路拜訪在南昌都督閻伯嶼手下任職的族翁王承烈，得以參加閻伯嶼在滕王閣舉辦的官宴。宴會上，閻伯嶼本欲突出女婿吳子章的才華，原打算事先讓吳子章準備好文稿，宴會讓假意請大家作文，客人們都推脫，推到最後，吳子章一鳴驚人，可王勃卻不買賬，提筆便寫。

不同於有些神童，王勃成年後才華不減，求文者眾，潤筆豐厚。他寫稿前先磨墨數升，酣飲，蒙被而卧，醒來後一氣呵成，所謂「打腹稿」即出處於此。閻伯嶼雖氣惱，看了文章後也不得不折服，尤其是對「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擊節讚賞，於是有了著名的《滕王閣序》。可惜王勃命不久矣。他去到交趾與父親團聚了數月後返回，啟程不久海上遇險，雖被救起，卻「驚悸而死」，時年二十八歲。從其死因上亦可見其心理之脆弱。

王勃名盛，越南中部宜安省有王勃墓及祠廟，當地居民有祭拜的習俗。這樣一位高起點的才子，求仕不順，還有殺人的敗行，最後死於「驚悸」，可謂失敗得一塌糊塗。正如葉嘉瑩先生的評述，「王勃確實很有文采，在文學藝術上有成就，但也要看到他作品中由於早逝和性格缺陷造成的思想的不足，他的性格缺陷妨礙了他成為第一流的大詩人。」而且，他的性格缺陷也導致了他的種種人生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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