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灰疫苗需要接種5-9劑么？
科普有兩種方式，一種是介紹正確的知識，一種是批評錯誤的知識，兩者缺一不可。今天，我準備用一個反擊錯誤質疑的故事，來做一次脊灰疫苗科普。你會覺得這是一次精彩的【互撕】，但實際上是無情的【碾壓】。
【人物介紹】
火爸朱劍笛的本職工作是服裝質檢員，但他也是一名勤懇的醫學科普搬運工。
火爸不僅自己搬運，還樂於助人，他經常幫助醫生們糾正科普中的錯誤。
火爸自己似乎從不出錯，粉絲們佩服得五體投地。
通過幾年搬運，火爸成為了擁有40萬粉絲的醫學科普大V。
最近，我被火爸盯上了，有點麻煩。
【故事開始】
有網友諮詢我：孩子已經在2歲前接種了4劑五聯疫苗，相當於已經接種了4劑脊灰疫苗，但當地仍然要安排他孩子在4歲時再口服1次脊灰疫苗。
我告訴這名網友，科學上沒必要，建議拒絕這個安排。
火爸發現美國疾控中心（CDC）關於脊灰疫苗的意見與我的回答不一致，便寫了一篇《脊灰疫苗有沒有必要在4歲加強一劑？》來質疑我，同時還引用了中國CDC的部分意見。
火爸的主要意思是：雖然我國給孩子安排接種4劑脊灰疫苗，但對於按時接種了4劑五聯疫苗的孩子，家長們不要拒絕4～6歲安排的這1劑；即使接種單位沒要求，也最好主動帶孩子去接種1劑。
美國CDC的意見其實有點複雜（有5點），火爸只截取其中對他有利的部分來質疑我，對他不利的部分也許是沒看見吧。對他有利的部分是：美國CDC認為，如果脊灰疫苗前4劑是在2歲內完成的，就需要在4歲左右再接種1劑。對火爸不利的部分是：美國CDC還認為，如果第3劑脊灰疫苗是滿4歲才接種的，且與第2劑間隔滿6個月，那麼接種3劑就夠了，沒必要接種第4劑。
總結一下：美國的脊灰疫苗需要接種3～5劑，根據年齡和間隔不同而不同。
然而，美國的建議就是金標準么？其實不然。
我所知的國家或地區的脊灰疫苗都接種固定劑次（多數≤4劑，少數超過4劑），沒美國那麼複雜，比如：日本是2劑；英國、巴西、澳大利亞、我國大陸是4劑；加拿大、我國香港、澳門、台灣是5劑；法國似乎是8劑（不懂法文，可能有誤會）。
世界衛生組織建議接種3～4劑，並有詳細的脊灰疫苗接種程序說明，節選見下圖：
脊灰疫苗分為口服的活疫苗（OPV）和滅活疫苗（IPV）， 世界衛生組織分3種疫苗組合來說明，第1種是OPV與IPV混用，第2種是先IPV後OPV，第3種是只用IPV。
我們重點看第3種只用IPV的程序，世界衛生組織建議：如果2月齡起接種，只需接種3劑；如果3劑程序開始過早（比如6、10和14周齡），那麼還需要接種第4劑（與第3劑間隔≥6個月）。
看到這裡， 大家明白了么？原來美國的脊灰疫苗安排真是奇葩。美國只用IPV，按世界衛生組織的建議，2月齡起接種IPV只需3劑，頂多4劑，但美國偏要搞出第5劑來，其他國家大多數只安排4劑。如果美國學加拿大，直接安排5劑IPV，那我倒是沒機會嘲笑他們折騰了。
中國又是什麼情況？中國使用IPV或是含IPV的五聯疫苗。不管是IPV還是五聯疫苗，不管是進口IPV還是國產IPV，其說明書上載明的接種程序都是4劑（2、3、4和18月齡）。世界衛生組織建議IPV如果從2月齡起接種，3劑就夠了，中國已經安排了4劑，並沒必要安排第5劑。
所以，火爸朱劍笛以美國為標準來質疑我，還建議所有按時接種過4劑五聯疫苗的孩子，在4歲時再接種1劑脊灰疫苗，這完全是外行講笑話。
進口IPV於2009年、五聯疫苗於2011年起在我國上市，兩者一直執行4劑程序，如果有必要在4歲時追加1劑，那麼中國CDC早該提出建議。可是中國CDC沒有這麼做，這只能理解為4劑IPV能夠保護兒童。
2011年，新疆發生從巴基斯坦輸入的脊灰病毒引起的疫情，共有至少21例確診病例，包括10名兒童和11名成人，其中2人死亡。
中國和巴基斯坦什麼關係？巴鐵巴鐵，不是亂喊的，那是全天候戰略合作夥伴，全球獨此一家。合作就有交流，巴基斯坦繼續向中國「交流」脊灰病毒，一點也不奇怪。面對從巴鐵輸入脊灰病毒的風險，中國CDC還是沒有要求追加1劑，這只能說明中國CDC對IPV的保護效果很有信心，4劑足以保護兒童，是不是？
2015年國產IPV上市，其接種程序居然與進口IPV一模一樣，也是4劑，也是 2、3、4和18月齡 。如果說讓進口IPV和進口的五聯疫苗調整接種程序不太方便，那麼後來的國產IPV總可以調整成5劑吧，可還是沒有。這只能說明， 中國CDC對IPV的保護效果極有信心，4劑絕對能保護兒童，是不是？
了解了上面這段歷史，你再看火爸朱劍笛一本正經地建議中國學美國，給孩子接種第5劑脊灰疫苗，是不是覺得很可笑呢？
【故事中盤】
火爸不管可笑不可笑，繼續發難。
他懷疑我說的【中國孩子平均接種9劑脊灰疫苗】是造謠。
我連忙告訴火爸，這不是造謠。
我國2007年起在網上公示疫苗上市數據，誰都可以下載來分析。
2007～2012年我國脊灰疫苗的上市量達到了9.08億劑（包括OPV、IPV和五聯疫苗），期間出生9600萬人，9.08億劑/9600萬人=9.5劑/人，所以我說中國孩子平均接種9劑脊灰疫苗。
火爸這時想出了一個絕妙的類似，把我驚的目瞪口呆，小夥伴們欣賞一下（下圖）：
火爸的意思是，如果他在上海買房的價格是每平米10萬元，他就能否定這個32174元每平米的均價。任何人只要不是以32174元每平米的價格在上海買房，他就能宣布這個均價是坨狗屎。
正常人都知道平均數是怎麼計算的——有很多實際數據高於平均數，也有很多實際數據低於平均數。我覺得火爸是在暗示：其實有很多兒童接種脊灰疫苗超過9劑，有木有？
我的思維是簡單了，還是複雜了？這是個問題。
【故事高潮】
關於房價問題，也許是太簡單了，火爸沒興趣繼續解釋，繼續上路。
我說脊灰對中國的威脅沒那麼大，實際上OPV每年造成的殘疾病例有四五十例，遠遠超過脊灰病毒傳入的風險。
火爸立刻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趕緊搜索一番，正告我：與中國接壤的巴基斯坦和阿富汗還有脊灰流行，美國都要追加1劑，難道中國反而不要？
好吧，又說到了巴基斯坦-巴鐵了。巴鐵一直以來都有脊灰流行，經過努力（也許中國也幫了大忙），巴鐵現在的脊灰病例已經少了很多，而2004年有52例，2005年有28例。我國一直知道巴基斯坦有脊灰流行，我國和巴鐵關係又是這麼鐵，脊灰病毒不傳播進來都不好意思，是不是？所以才有了2011年新疆的脊灰疫情。
前面已經說過，在明知有脊灰病毒傳入風險而且實際也發生脊灰病毒傳入的情況下，中國CDC有3次機會要求接種4劑IPV或五聯疫苗的孩子追加1劑，但它並沒有這麼做。
現在我來告訴大家一件匪夷所思的事：2005年以前，我國的脊灰疫苗接種程序要求接種5劑OPV，2005年起改為了4劑。
納尼？這是怎麼回事？
一方面明知有病毒傳入風險，一方面卻在減少疫苗劑次增加風險？
這件匪夷所思的事只有2種解釋，不可能有其他解釋：
主管部門無意中犯了大錯，在減少脊灰疫苗接種劑次的同時，增加了孩子感染脊灰的風險；
主管部門對脊灰疫苗的效果很有信心， 而且世界衛生組織的推薦和其他國家基本都是接種4劑，中國孩子接種4劑也足夠保護，多1劑也是浪費。
作為一個正常人，在上述2種解釋中，你覺得哪一個靠譜？
好吧，這次連火爸也傻眼了，即不想選擇第1個解釋，也不能接受第2個解釋。
他開始學孔乙已，說些之乎者也的話（下圖）：
【故事尾聲】
我嫌火爸太啰嗦，督促他正面回答。
火爸也算光明磊落，終於憋出4個字：不知道啊。
火爸內心的糾結，我能理解。
火爸一直支持我國給孩子反覆接種額外劑次疫苗的強化免疫。脊灰疫苗和麻疹類疫苗搞強化免疫已經分別有25年和15年了，導致我國兒童平均接種9劑脊灰疫苗和5劑麻疹類疫苗，而獲得足夠的保護只需4劑脊灰疫苗和2劑麻疹類疫苗。
火爸的科普只靠搬運權威資料，如果搬錯了，本來大方承認即可。可是，在權威資料出現了明顯無法自圓其說的漏洞時，他卻耍起了無賴。
既然4劑脊灰疫苗和2劑麻疹類疫苗足夠保護，我國還要搞強化免疫給孩子反覆接種額外劑次呢？
其實背後的道理很粗暴：
因為有些孩子漏種疫苗並可能導致發病，反覆通知所有孩子來接種，有可能讓漏種孩子補種上疫苗
也就是說：按時接種的好孩子被漏種疫苗的熊孩子株連，而熊孩子們是否能補種上，還是未知數。補種熊孩子只是決策者美好的願望。
請問：這樣的道理，能理直氣壯地說出來么？
火爸們很明白這個道理，他們也知道不能明說，所以只能用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忽悠公眾。另一位有100萬粉絲的著名科普搬運工@京虎子 甚至專門寫了一篇《額外劑次疫苗有害么？》來為中國孩子被接種9劑脊灰疫苗和5劑麻疹類疫苗來辯護。
京虎子作為一名醫學從業者，理應對用藥理念有清晰的認識。遺憾的是，他選擇了在錯誤的道路上堅持下去，並發明出一種全新的用藥理念——因為無害，所以需要接種額外劑次疫苗。如果他認為額外劑次對於保護兒童是必須的，那麼就會遇到火爸同樣的問題：為何我國官方要將兒童接種脊灰疫苗的劑次數從5劑改為4劑？他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恐怕也只能是：不知道啊。
【我的期待】
火爸曾經說過，自己女兒已經接種了4劑五聯疫苗，且認為額外劑次脊灰疫苗有好處，他支持女兒參加脊灰疫苗強化免疫。可惜，上海不可能做這樣的傻事，所以火爸一直沒有機會實踐他的理念。
現在機會來了。
火爸建議別人家孩子去接種第5劑脊灰疫苗，那麼他自己女兒呢？
我希望火爸以行動來證明中國的兩份古訓：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當然，火爸即使帶女兒去接種了，也絲毫不能證明他做對了。
相反，只能證明他很愚蠢，拿女兒當工具來證明他沒錯。
對了，火爸，如果給女兒接種了第5劑脊灰疫苗，請曬出接種記錄。
（完）
【片尾花絮】
火爸的朋友們眼見火爸歇菜了，趕緊伸出援手。
一位叫昡鐵重劍，是新浪認證的皮膚科醫生，真名劉欣 。
一位叫clearshine，據說是一位在北京的美女博士。
又來質疑我的中國孩子平均接種9劑脊灰疫苗的觀點
火爸用房價來質疑中國孩子平均接種9劑脊灰疫苗這個說法，漏洞實在太大。clearshine則找來中國CDC鄭景山主任的論文，看上去高大上了不少，是不是？
可是，有句話叫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鄭景山主任論文中的數據其實可靠性不高，這樣的數據看看就好。我一直在維護疫苗產品批簽發資料庫，對疫苗批簽發數據比鄭主任熟悉多了。我也很知道鄭主任的國家免疫規劃報告接種劑次數報告有怎樣的局限性。
鄭主任數據的第一個問題：批簽發資料庫無法準確區分一類疫苗還是二類疫苗。乙肝疫苗、甲肝疫苗、麻腮風疫苗、麻風疫苗只是一類疫苗的種類，只有被政府採購的具體產品才算一類疫苗。打個比方：乙肝疫苗有5家企業生產，政府只採購了A企業的疫苗，其餘四家的乙肝疫苗供自費市場接種，應該算自費疫苗。鄭主任不太可能知道每個省具體採購了哪個企業的疫苗。
鄭主任數據的第二個問題：接種劑次數由人工統計上報，一類疫苗數據比較準確，二類疫苗數據則差很遠。因為二類疫苗接種沒有考核指標，各接種單位種多種少差別很大，接種劑次數也並非強制報告，然而統計和報告二類疫苗接種數據是一種負擔，所以二類疫苗接種數漏報很嚴重。clearshine展示的數據里，我國2013年二類疫苗上市2.9億劑，報告接種0.9億劑，難道剩下的2億劑報廢了不成？山東疫苗事件揭示，二類疫苗經營企業會千方百計地把二類疫苗在過期前使用掉，而這些接種劑次數會上報給鄭主任嗎？
昡鐵重劍作為一名實名認證，且嚴格執行循證醫學的皮膚科醫生，居然支持給孩子反覆接種額外劑次疫苗，這實在讓人大跌眼鏡。
2010年中國在10天內給1億兒童強免麻疹類疫苗（無論之前接種過幾劑麻疹類疫苗），這是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公共衛生行動，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但是，昡鐵重劍輕率地說出【強化免疫從來不是一刀切】，請問劉欣醫生：怎樣才算循證的一刀切？
其實，火爸的朋友還包括一些知名醫生，但我就不再點名了。
希望這些醫生理解【跨行如隔山】這句話。
（這回，真的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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