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在心底 不管別人說得多麼難聽：楊度與君主立憲

擺在心底 不管別人說得多麼難聽——陳小春《獨家記憶》

據說袁世凱彌留之際高呼了一句：楊度誤我！對這句話有諸多的解讀，這裡暫且不論，甚至這句話是不是真的存在，也在存疑之列，但是楊度還是激於這句話，揮筆為袁世凱寫就一副輓聯，輓聯掛在袁大總統喪禮現場，雖則說是弔唁，實際上可以說是為自己申辯：

共和誤民國，民國誤共和？百世而後，再平是獄；

君憲負明公，明公負君憲？九泉之下，三複斯言！

（袁世凱影視形象，由孫淳飾演）

其實早在1916年3月22日，袁世凱就發表由徐世昌副署的《申令》，宣布撤銷帝制，將推戴書發還參政院銷毀，恢復中華民國五年紀元，廢除洪憲年號紀元。

在那個時候，楊度就對他認為的袁世凱「反覆無常」極為不滿，他提交了一份呈文，毅然辭去參政院的參政一職，文中寫道：

世情翻復，等於瀚海之波;此身分明，總似中天之月，以畢士麥之霸才，治墨西哥之亂國，即令有心救世，終於無力回天。流言恐懼，竊自比於周公;歸志浩然，頗同情於孟子。

（楊度）

撇開楊度文筆中裝逼耍酷的成分，可以反映出他堅持自己政治立場的一面。

楊度的政治立場就是君主立憲，談到君主立憲，容易被現在的我們認為是落後於共和時代的冥頑不靈的OUTMAN，更有論者簡單地歸結為袁世凱的「唆使」、「暗中授意」，但說到底，楊度的政治立場其實是十分前衛也十分獨立的。

楊度關於君主立憲的主張由來已久，清朝末年的五大臣出洋考察立憲政體歸來提交給朝廷的考察報告，其實就是經過「黃牛」梁啟超「中介」由楊度當「槍手」真正動筆撰寫的——楊度因此推廣了自己的主張還賺了幾萬銀子的「稿費」，也是城會玩——這份報告後來對清廷採納立憲主張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楊度社會關係表）

1915年4月，也就是籌安會成立前的四個月，楊度撰寫了《君憲救國論》一文。在這一篇文章中，楊度以「答客問」的樣式，系統表露了他的「君憲救國」思想。文章開頭提綱挈領有這樣一個對話：

客有問於虎公（楊度自稱的號）曰：民國成立，迄今四年，賴大總統之力，削平內亂，扞禦外侮，國以安寧，民以蘇息，自茲以往，整理內政，十年或二十年，中國或可以謀富強，與列強並立於世界乎？」虎公曰：「唯唯否否，不然。由今之道，不思所以改弦而更張之，欲為強國無望也，欲為富國無望也，欲為立憲國亦無望也，終歸於亡國而已矣！

接著在這篇文章中，楊度進一步逐一分析論述「強國無望」、「富國無望」、「立憲國無望」的理由，最終提出只有實行君主立憲才能救國。

楊度的結論是：

非立憲不足以救國家，非君主不足以成立憲。立憲則有一定法制，君主則有一定之元首，皆所謂定於一也。救亡之策，富強之本，皆在此矣。

楊度還指出共和體制的隱憂：

近者南美、中美二洲共和各國，如巴西、阿根廷、秘魯、智利、猶魯衛、芬尼什拉等，莫不始於黨爭，終成戰禍。葡萄牙近改共和，亦釀大亂。墨西哥自爹亞士遜位，黨魁擁兵互競，勝則據土，敗則焚城，卒至五總統並立，陷國家於無政府之慘象。我國亦東方新造之共和國家，以彼例我，豈非前鑒。

在楊度看來，袁世凱稱帝並不是簡單的複製以往的王朝，而是君主立憲，從表面看，袁世凱建元洪憲，也與楊度的主張相呼應。

（洪憲瓷，是國史上的瓷器精品）

可是無奈也弔詭的是，彼時彼地的袁世凱或許恰恰不是楊度政治理論體系中合適的人選，八十三天一場春夢之後，留下的是起病六君子（指包括楊度在內的籌安會六君子）、送命二陳湯的笑談，楊度本人也落得一個帝制餘孽的罵名。

（蔡鍔）

反而倒是打響護國反袁第一槍的蔡鍔將軍，對楊度有相當的「同情之理解」，他在自己的遺書中特意附帶了這麼一筆：

湘人楊度，曩倡君憲救國論，而附袁以行其志，實具苦衷，較之攀附尊榮者，究不可同日語。望政府為國惜才，畀以寬典。

生死之際，蔡鍔心念國事，也沒有忘記這個「公誼不妨私，平日政見分馳，肝膽至今推摯友」（楊度挽黃興聯）的老朋友。

（《京津泰晤士報》，Peking and Tientsin Times ，又譯《天津時報》）

袁世凱稱帝失敗之後，楊度自己也曾經對《京津泰晤士報》記者說：

政治運動雖然失敗，政治主張絕無變更。我現在仍是徹頭徹尾主張「君憲救國」之一人，一字不能增，一字不能減。十年以前，我在日本，孫、黃主張共和，我則著論反對。我認共和系病象，君主乃藥石，人民諱疾忌醫，實為國家之大不幸。……除君憲外，別無解紛已亂之方。……梁任公是我的老同志，他一變再變。……國體問題，我應負首責，既不委過於人，亦不逃罪於遠方。……報載我已「竄」，你看我竄了否？俟正式政府成立，我願赴法庭躬受審判。……且退一步言，政見不同，亦共和國民應有之權利。

孤高清介的氣度，依然躍然紙上。

但是最終他終於對君主立憲失望了，或者更準確地說，對君主立憲的前途失望了。

1917年7月張勳復辟，楊度發布公開通電說：

度認公等所為，與君主立憲精神完全相反。如此倒行逆施，徒禍國家，並禍清室，實為義不敢為。……所可痛者，神聖之君憲主義，經此拳匪犧牲，永無再見之日。度傷心絕望，更無救國之方。

可商的救國之策，掩不住一片真誠的救國之心，寫下「若道中華國果亡，除非湖南人盡死」的楊度，恐怕還真不是什麼逆歷史潮流而動的餘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