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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開展佛教與科學的對話

為什麼要開展佛教與科學的對話



前不久,我在一位朋友的微信上看到這樣的一段引文,說:「如果世界上有一個宗教不但不與科學相違,而且每一次的科學新發現都能夠驗證她的觀點,這就是佛教。」註明引自《愛因斯坦文集》第一卷。我沒來得及去查證這段引文是否真實,但這樣的引注方式很不合乎我們現在非常講究的學術規範,因為它既沒有註明這部文集的版本和出版年月、地點,也沒有具體的篇名和頁碼,很可能是查無實據的。

當然,這也未必,因為在西方長期以來也流傳著這樣一段傳為愛因斯坦先生說過的話,他說:「未來的宗教將是一種宇宙的宗教。它應當超越一個個人的神,並避免教條和神學。它應該是同時涵蓋自然和精神,並應該建立於一種來自萬物之經驗的宗教感覺之上的宗教,是自然(物質)和精神(靈性)的一種有意義的聯合。假如說世上真有一種可與現代科學的需要相適應的宗教存在,那麼,它一定就是佛教。」同樣,這段流傳很廣的當代偉人語錄原來查無實據,美國著名的佛教學者、密西根大學教授Donald Lopez先生曾仔細地翻閱了德文版的和英文版的《愛因斯坦全集》,但沒有找到這條據說是愛因斯坦的最著名的語錄之一。


當然,這也不要緊。不管愛因斯坦有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也不管他究竟是怎麼說的,這位現代最著名、最偉大的科學家,20世紀最偉大的科學理論——相對論的發明者Albert Einstein先生所說的任何話都具有絕對的權威性,誰又敢否認愛因斯坦不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一位先知、一位導師、一位覺者呢?大概正因為如此,愛因斯坦被當代人尊稱為「現代的佛陀」(the Buddha of the Modern Age)。


退一萬步講,即使上述那兩句傳為愛因斯坦的原話不過是後人的以訛傳訛,愛因斯坦實際上從來就沒有講過這樣的話,但不可否認,至少世上那些樂於傳頌愛因斯坦這兩句話的人大概都認定這個東方古已有之的、已經傳授了2500餘年的佛教不但至今沒有過時,而且註定還要繼續存在下去,並將成為「未來的宗教」,因為佛教可與現代科學的需要相適應,佛教的甚深教法可以被現代科學的新發現所驗證。所以,覺悟了「四諦」的佛陀和發明了相對論的愛因斯坦一樣是先知,是導師,是覺者,而佛陀創立的佛教正法和以愛因斯坦創立的相對論為其傑出代表的現代科學實際上異曲同工,二者可以互相兼容。


可是,我們大家大概或都還記得卡爾·馬克思先生的一句傳頌更廣的名言:「宗教是人民的鴉片。」這句話的真實性無可置疑,我自己就查過,它的原話是「Die Religionist Opium des Volkes」。這麼說來,宗教是鴉片,是毒藥,離科學很遠。所以,佛教作為世界三大宗教之一曾經被當作麻醉人民的精神鴉片而受到過激烈的批判。但是,這樣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今天我們看到的世界景象是:科學和佛教一同繁榮。表面看來,宗教和科學是兩股道上跑的車,走的不是一條道。可是,何以在現代科學如此發達的今天,卻反而有越來越多的人相信佛教與科學不但不相違,而且還相通呢?今天在座的朋友們無疑都對佛教或者科學有著濃厚的興趣,對二者也都有程度不等的了解,但不知大家是否已經意識到:如何來理解佛教與科學二者之間的關係實在是一個非同小可的大問題,它不是一個純粹的學術問題,也不是一個簡單的個人信仰問題,可以說這是一個決定我們每個人的世界觀和人生觀的一個大問題。


為什麼我要這樣說呢?請相信這絕不是我故意要危言聳聽。以往,人們常常把人類文明,確切地說是人類精神文明的進步分成以下三個發展階段,第一階段是「原始迷信」,第二階段是「宗教」,第三階段是「科學」。如果我們自覺遵從這樣一種對人類精神文明進步階段的劃分模式,恰巧我們又是佛教徒的話,那麼,我們自己,或者別人,如何看待佛教與科學的關係,就決定了我們在這個世界中的認同、定位和價值。


如果說就像早期的西方基督教傳教士、維多利亞時代的佛教學者,甚至也包括激進的現代派亞洲學者們所認為的那樣,現存的佛教,特別是藏傳佛教,是原始、正統佛教或者說巴利文佛教、小乘佛教的蛻變,它根本就算不上是一種宗教,而是一種原始的迷信,或者是一種倫理學說,那麼,我們無疑依然處在人類文明進步的初級階段。如果像十九世紀初開始的亞洲現代派佛教領袖們所努力追求、並全力證明的那樣,佛教不是迷信,不是倫理、哲學,而是三大世界宗教之一,那麼,我們處在人類精神文明發展的中期。如果我們相信佛教與科學相通,甚至超越科學,那麼我們就一躍而登頂,到達了人類精神文明發展的最高峰,可以俯瞰世界、笑傲江湖了。可見,如何理解佛教與科學之間的關係,對於我們確立我們自己的身份認同、明確我們自己在這世界文明發展體系中的具體位置、確立我們的價值觀和人生觀具有何等重要的意義?


顯而易見的是,迄今為止,不管是佛教徒們自己,還是他者,特別是持其他宗教信仰者,對佛教的看法、觀念千差萬別,若總而言之當然也無非是如前所述的三種觀念,或者是徘徊在這三種觀點之間,忽上忽下。一個有趣的事實是,不管論者對佛教持哪一種觀點,他們好像都對佛教義理中出現的科學性,或者說佛教的教義和思想中出現的與現代科學新發現相通的成分和內容印象深刻,他們大多承認佛教與科學有著十分密切的關聯。


例如,全力要否認佛教是宗教,認為佛教是迷信的是早期的基督教、天主教傳教士,因為他們不遠萬里來亞洲佛教地區傳教的目的非常明確,他們是來傳播上帝的福音的,他們希望佛教徒們最終能夠放棄他們的佛教信仰,轉而皈依上帝、耶穌,所以他們想盡一切辦法要證明佛教信仰是錯誤的,他們不願意稱呼佛教為宗教,而是習慣地稱呼佛教為「偶像崇拜」。

可是,就是這些專門要在佛教思想中挑刺的傳教士——學者們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一個事實,即是說,儘管佛教徒從來沒有取得過像哥白尼、牛頓等西方科學家們一樣的對天文學和數學分析等學科的清楚認知,但他們在很多方面的認知卻都遠早於現代天文學的最新、最輝煌的發現。例如,佛教關於世界起源於雲的學說比西方科學家提出的「星雲假說」足足早了兩千年。佛教有關情、器世界源自風、水、火、土四大和合,以及四大部洲和三千大千世界的理論等等,都與現代科學的發現既有重合,也有矛盾之處,引發了很多有關佛教與科學之關係的討論。


因科學的發展、進步而引發嚴重的宗教信仰危機是世界近代歷史上屢見不鮮的一個現象,而其中又以達爾文的進化論給基督教信仰帶來的危機最為明顯和嚴重。進化論否認了上帝的存在和上帝造人說,它的出現和被普遍接受,嚴重動搖了基督教信仰的基礎,一度曾給世界範圍內的基督教信仰帶來了十分嚴重的危機。然而,在這場危機中,佛教信仰卻因為其科學性,或者說因為它倡導的不是對一神的崇拜,而是覺者的智慧和行者的解脫,故而得以在西方人建立所謂「科學的宗教」的嘗試中成為他們可以隨意汲取的基本原料。


19世紀下半葉,以19世紀世界最有影響力的女性、俄國半仙Klavatsky夫人為首的一批西方宗教人士,發起了一場建立「科學的宗教」,即「神智學」(Theosophy)的全球性的運動。他們聲稱儘管上帝已經死了,但不等於說神的智慧就不存在了,基督教信仰崩潰了,不等於宗教就不需要了,他們在東方尋找開啟神的智慧的鑰匙,並最終取得了神的智慧,建立起了一種所謂「科學的宗教」,即神智學。


雖然神智學所兜售的宗教思想實際上是東、西方神秘主義和性靈學等精神傳統的大雜燴,但通過這個長時間風靡世界的神智學的流行,佛教和道教等其他來自東方的精神傳統一樣,一度曾被賦予了「科學的宗教」的桂冠,長期受到了西方人的熱捧,也給上個世紀60年代開始於西方世界流行,並且至今方興未艾的所謂「新時代運動」注入了強力滋補劑。在這場運動中,揭示物理學等西方現代科學的重大發現和成就,與佛教、道教等所謂東方神秘主義之間的關聯成為一件十分時尚的事情。佛教信仰不但沒有被現代科學的成就和發展損害,而且成了現代科學的必要補充。


今天,西方的「新時代運動」依然在不斷地變化和發展之中,在這一大潮中,佛教慢慢演變為一種與西方自然科學相輔相成的心靈科學。顯然,現代科學的飛速發展正在持續不斷地改變我們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和認識,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現代科學的發展和進步並沒有完全滿足我們對這個外部世界探索的好奇心,還無法圓滿解釋這個世界的所有不可思議的外部現象,科學的進步和物質生活的豐富也並沒有使我們的生活變得更加的美滿和幸福。所以,除了探索外部世界的現代科學以外,我們還需要一個探索我們精神世界的心靈科學。

現代科學只能解決外部世界的現象,而無法解決處在現象背後的本質,無法了解表象背後的真實。用佛教的語言來說,現代科學只是世俗諦,是不了義,而心靈學才是究竟諦,是真諦,才是了義。在這樣的觀念之下,佛教,特別是藏傳佛教漸漸成為西方心靈科學成長和壯大的宗教和哲學基礎。


從上個世紀70年代於西方世界開始流行的心理治療就常常與佛教的修心,特別是禪坐和瑜伽修習結合在一起。甚至講述中陰救度的《西藏生死書》也成了西方心理治療法的經典教科書。而很多喇嘛、仁波切則成為自然的、權威的心理治療師。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宗教系教授、西方最著名的藏傳佛教權威Robert Thurman教授曾經別出心裁地稱藏傳佛教喇嘛和仁波切為「心理宇航員」,宣稱喇嘛、仁波切們在心靈科學領域內鑽研之深、成就之大已經遠遠超越了美國空間技術研究的成就,喇嘛是當今最偉大的心靈科學家。


說到此,我們不禁要問:「他們,當然也包括我們,真的懂得和理解佛教了嗎?」同樣,我們也必須要這樣問:「他們和我們真的懂得和理解科學了嗎?」顯然,我們中國人對佛教與科學,及其二者之間的關係的理解,與上述西方人吸收、理解宗教,特別是佛教的心路歷程有很大的不同,我們與他們走的完全是兩條不同的道路。佛教雖然起源於印度,但是它從東漢開始就傳到了中原漢地,自公元7世紀開始也傳到了吐蕃,具有十分悠久的根基和傳承。今天,漢傳佛教和藏傳佛教作為大乘佛教的兩個不同的分支無疑是世界上現存佛教傳統中最偉大的、最燦爛的兩個宗教文化傳統,佛教無疑是整個中國,乃至整個東亞的偉大傳統,是我們的傳統文化、是我們之所以成為我們的不可或缺的一個文化基因。


可是,很長時間內我們沒有珍視我們自己所創造和擁有的這個偉大傳統,我們甚至把它作為阻礙我們進步和發展的巨大包袱。我們曾經十分急切地要拋棄它,要以「舶來」的「賽先生」來取代它,我們曾十分急切地希望以科學為工具迅速地實現我們這個國家和民族的現代化。大家知道,近代西方的「船堅炮利」讓我們中國人以經歷上百年的苦難為代價來理解科學的威力,所以,當Blavastsky夫人及其追隨者們醉心於從佛教中尋求神的智慧時,我們崇拜和迷信的卻是「科學」。

峰迴路轉,今天當我們的經濟發展勢不可擋,當我們的國家終於擺脫了積貧積弱的困境,業已成為世界一流的強國,當我們的人民漸漸地擺脫貧窮,過上了豐衣足食的生活時,我們終於重新開始珍視我們自己的文化傳統,反思它們對於我們這個現代世界和現代生活的價值和意義,開始漸漸地削弱和拋棄我們對科學、技術的崇拜和迷信,開始反思科學本身的不足和迷信科學對我們帶來的危害。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反思佛教與科學二者對於我們這個世界的意義和價值,討論二者之間的關聯,成為了我們今天這場對話的主題。


我想今天在座的朋友們都和我一樣,很想通過今天的這場對話更多、更好地了解和理解佛教和科學這兩個主題。我們或者信仰佛教,或者尊崇科學,但是,我們很可能還是「佛盲」或者「科盲」,我們不明白「何謂佛教」,也並不完全清楚我們常常念叨的那位「賽先生」究竟是何許人也。我們對佛教和科學實際上都有很多的偏見,迫切地需要糾正。


所以,我們很希望通過今天的對話,和以後即將進行的一系列的對話,來弄明白佛教的核心內容究竟是什麼?它和現代科學的最新發現究竟是相通的、還是相違背的?佛教和科學所討論的、所關注的到底是不是同一層面的問題,它們之間究竟是不是真的可以互相對話?信仰佛教與尊崇科學二者之間有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歸根到底,我們希望通過我們對佛教與科學的認知來明確我們自己在當今這個世界上的身份認同,尋找我們在這個世界上生活、工作的價值和意義。


(此文為作者於中國人民大學宗教高等研究院2013年12月15日舉辦的宗教文化高端對話——佛教與科學對話的發言。)


作者: 沈衛榮


來源:國學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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