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問者:我讀了大量的哲學、心理學、宗教和政治學,這些東西或多或少都在某種程度上關注人類的關係。我也讀過你的書,都著眼于思想和觀念,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些我都受夠了。我游弋於語言的海洋,不管我走到哪兒,都是更多的語言——從這些語言里產生的行動被提供給我:建議,規勸,承諾,理論,分析,治療方法。當然一個人得把這些都擱置一旁——你自己就真的這麼做了;但是對於那些讀過你的書或者聽過你演講的多數人來說,你所說的不過是語言而已。也許有些人,對他們來說這一切不只是語言,對他們來說這些極其真實,但是我說的是另外一些人。我想要超越文字,超越觀念,生活在與所有事物完整的關係中。因為,畢竟這是生活。你說過,一個人必須同時是自己的老師和學生。我能不能生活得極其簡單,沒有原則、信念和理想?知道我被這個世界奴役了,我能不能自由地活著?危機在出現之前是不會來敲門的:日常生活的挑戰在你覺察到它們之前,就已經在那裡了。知道了這一切,身處這些事情之中,追尋各種幻象,我問自己我要如何才能正確地生活,帶著愛、清晰和不費力的喜悅。我問的不是如何生活,而是生活本身:這個如何就否定了真實的生活本身。生命的高貴並不是練習高貴。
克:說出這一切之後,你到了哪裡?你真的想帶著至福帶著愛生活嗎?如果是的,那麼問題在哪裡?
發問者:我真的想這樣,但是這沒有把我帶到任何地方。多年來我一直想要這樣生活,但是我做不到。
克:所以儘管你否定了理想、信念、指導,但是你還在很隱蔽地拐彎抹角地問所有人都問的同一件事:這就是「現在如何」與「應當如何」之間的衝突。
發問者:即使沒有「應當如何」,我也看到了「現在如何」是醜陋的。欺騙我自己無視這一點,那更要糟糕得多。
克:如果你看到了「現在如何」,那麼你就看見了宇宙,否認「現在如何」,正是衝突的根源。宇宙的美就在「現在如何」中;不費力地與「現在如何」共處就是美德。
發問者:「現在如何」也包含了困惑,暴力,人類各種形式的異常行為。與現在如何共處就是你所說的美德。但是它難道不是冷酷和瘋狂嗎?完美並不是簡簡單單地存在於放下所有的理想中!生活本身要求我美麗地活著,就像天空中的鷹一樣:不帶著完全的美活出生命的奇蹟,這是不可接受的。
克:那麼就活出來!
發問者:我不能,我辦不到。
克:如果你不能,那就生活在困惑中;不要與它鬥爭。知道它所有的痛苦所在,與它共處:這就是「現在如何」。沒有衝突地與之共處就把我們從中解脫了出來。
發問者:你是說我們唯一的錯就是自我批判嗎?
克:完全不是。你的批判性還不夠。你僅僅止步於你的自我批判。批判的那個實體本身必須被批判,必須被審視。如果這審視是比較性的,用標準來衡量,那麼那個標準就是理想。如果完全沒有標準——換句話說,如果沒有那個一直在比較和衡量的頭腦——你就能觀察到「現在如何」,那麼「現在如何」就不再依然如故了。
發問者:我不用標準來觀察我自己,可我還是醜陋的。
克:所有的檢驗都意味著有個標準。但是否可能有這樣一種觀察,只有觀察和看到,別的什麼都沒有——這樣就只有覺察而沒有覺察者?
發問者:你是什麼意思?
克:存在著觀察。對觀察的評估是對觀察的干擾和扭曲:那不是觀察;相反,那是對觀察的評價——這兩者的區別就像粉筆和乳酪的區別。有沒有一種對你自己的覺知,其中沒有扭曲,只有對你自己如實而單純的覺察?
發問者:有的。
克:在那種覺察中有醜陋嗎?
發問者:在那種覺察中沒有醜陋,只有在覺察到的東西中才有醜陋。
克:你覺察的方式就是現在的你。正直在單純的觀察中,也就是在沒有被衡量和觀念扭曲的關注中。你來詢問如何美麗地有愛地活著。不扭曲地觀察就是愛,那覺察的行動就是美德的行動。覺知的清澈會一直在生活中運作。那就是像天空中的鷹一樣的生活;那就是活生生的美和活生生的愛。
選自《轉變的緊迫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