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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裡有詩卻欠缺詩意


戲裡有詩卻欠缺詩意


《卡埃羅!那一個心醉神迷的夜晚》


這是我們最常見到的一張費爾南多·佩索阿的照片:身著標準西裝,頭戴禮帽,害羞的年輕詩人並不注視鏡頭,他沉鬱的目光從眼鏡後面投來,雙唇被鬍子微微遮掩,一張正消失於日常生活的嘴,一張開始在黑暗中囈語的,分裂的嘴。


《卡埃羅!那一個心醉神迷的夜晚》上演之前,很多中國觀眾對這位葡萄牙詩人並不熟知,至少遠沒有對20世紀歐洲其他詩人那麼了解,這和佩索阿的生平有很大關係。1888年,佩索阿出生於里斯本,他童年喪父,後隨母親改嫁至南非,17歲重回故鄉,獨自生活疏離人群,終生未再離開這片土地。佩索阿常會被拿來和卡夫卡比較,兩人的經歷確實有很多相像之處,他們同為公司的小職員,白天彬彬有禮地與人共事,夜晚則開啟狂熱想像的旅途,從身體里分泌出痛苦的甘露。正如佩索阿借半異名貝爾納多·索阿雷斯在日記中寫道:「也許,永遠當一個會計就是我的命運,而詩歌和文學純粹是我頭上停落一時的蝴蝶,僅僅是用它們的非凡美麗來襯托我自己的荒謬可笑。」


理解佩索阿的一個關鍵詞就是「異名」,也是《卡埃羅》這部戲的出發點。佩索阿一生共創造出72個異名,其中最重要的有三位,戲中的阿爾伯特·卡埃羅,是所有異名的母體,他們以自己的風格和立場書寫下獨樹一幟的篇章,共同組成佩索阿那「略大於整個宇宙」的心。


戲劇開場,濃霧瀰漫的舞台上,飾演佩索阿的演員手提歐式復古煤油燈,對觀眾講述起他發現導師卡埃羅的「那一個心醉神迷的夜晚」。扮演佩索阿的演員外形如此酷似真實的詩人,幾乎要讓人產生錯覺,然而他一開口立刻給人以嶄新的感覺。這位演員表現得沉穩自信,跟人們印象中那個靦腆而鬱鬱寡歡的詩人很不一樣,全劇從開場就籠罩上一種清新的喜悅。

挽起袖口的白襯衫,寬鬆且有點皺巴巴的背帶褲,這是劇中卡埃羅出場時的形象,卡埃羅是一位田園詩人,他沒讀過什麼書,是自然的夥伴。演員熱烈奔放,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從凌亂的劉海兒後撲射過來,閃爍著無華的清澈。除了佩索阿和卡埃羅,導演還安排了一個女演員,代表佩索阿與卡埃羅共同的純真。她的紅色碎花裙提亮了舞台的色彩,清脆甜美的嗓音中和了男聲的單一,從舞台效果來看,劇中音樂、梯子與木箱的作用跟女演員的插入其實是一樣的。導演十分注意演出中節奏的調節,木箱與梯子豐富了舞台調度縱向的延伸,而一段密集的台詞過後,不同的樂器輪番登場,有充滿異域風情的葡萄牙民謠,也有微風般涼爽愜意的哼唱,音樂讓觀眾最直接地體驗到卡埃羅「只感受不思考」的生活方式。


光的變幻是這部戲的一個亮點。舞台上方波浪狀懸掛著數排燈泡,它們根據劇情的發展,時而微弱地亮起,陰影揮舞神秘的雙臂;時而飽滿地撐起穹頂,迎風張開船帆,它們不再是燈,而是吟唱的精靈。當演員們歡快地載歌載舞,球形燈旋轉起來,將漫天星輝灑向舞台,也播種在觀眾的心。還有一些令人驚喜的全然黑暗的時刻,那些視力失效清洗雙耳的時刻,詩歌被交還給聲音,我們得以沉浸在這短暫的黑暗裡,放棄自己,靠近鳥。


遺憾的是,劇中女演員的台詞與《守羊人》中卡埃羅的詩句是完全重疊的,扮演佩索阿的演員也如此。這樣一來,卡埃羅成為了全劇的唯一核心,所謂佩索阿與自己一個異名對話的性質不復存在,作為佩索阿的本我形象被削弱,重奏取消,只剩下純粹的單聲部齊唱。如果說卡埃羅是佩索阿頭腦中的一塊水晶碎片,那麼這場演出只是給觀眾展示了這塊水晶碎片某一個特定角度的截面。


卡埃羅本身的形象、佩索阿與卡埃羅的關係在演出中被簡化處理,並且,也許出於某種考慮,導演有意淡化了原詩中的宗教色彩。卡埃羅是一個典型的泛神論者,他反對基督教把自然看作一個整體,因而建立自己的異教,著意「觀看」這種面對世界的方式,去徹底地生活,思考不過是「眼睛害了病」。佩索阿本人與卡埃羅最大的爭執也在這裡,佩索阿曾表示在寫到卡埃羅的弒神時,非常反感不安,因為「我本人既不瀆神也不是反唯靈論者。然而卡埃羅是」。


花朵與河流,歡歌與音樂,肥皂泡的明亮哲學,還有發給觀眾的蘋果——可以品嘗的大地,在這部戲裡,導演更多創造的是田園牧歌式的生活環境和一個大自然的孩子,強調的是靈魂的自由天真,但《守羊人》一詩中最有魅力的內部張力卻沒有被表現出來,只在台詞中一帶而過。此外,無論是劇中人物造型還是台詞內容都過於貼合原作,也過於貼合一個刻板平面的形象,更多的可能性就這樣被抹殺。詩歌的美需要在閱讀中被逐一理解,而當它們變成台詞,如果不能輔以更豐富的表現形式,語言的詩意就會像一輛高速列車,疾馳而過,難以捕捉。

對於很多藝術而言,模仿或許意味著虔誠與高超的技藝,但在戲劇這裡往往適得其反。馬丁·艾斯林說:「戲劇里既有詩,也有一種特殊的戲劇詩意。戲劇里的詩,就是劇作家創作的詩的語言,而戲劇的詩意,大多來自演員的神態,上場或停頓。而這些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演員和導演的創造。」 就像詩歌不一定被寫成分行短句的形式,舞台的詩意並不意味著台詞里要出現詩,如果一定要說詩歌與戲劇舞台的共同點,那麼它們都是節省的藝術。舞台應當讓有限的演員和道具說出無限的話,通過物質的能量攪動精神的深潭。如果不能清晰理解詩歌與舞台的區別,詩歌的加入只能像一截尷尬的假肢。(文/江潤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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