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派對丨萬聖節、亡靈節與死亡紀念幣章

「盜竊、侮辱、故意毀壞屍體、屍骨、骨灰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零二條

不知道從哪天開始，國人也像歐美人一樣穿起奇裝異服慶祝萬聖節了。與其他舶來的節日相比，萬聖節稍微顯得違和一些，因為它從本質上來講更像個狂歡節，文化、紀念性不強。

事實上，就連西方人就說不清萬聖節究竟是幹什麼的。這個節日的慶祝方式可以說毫無標準可言，唯一的宗旨就是搞怪。你基本上可以把自己打扮成任何東西，加入遊行和派對吸引眼球。不過即便如此，仍然會有人告訴你，這個節日具有某種神聖的宗教意義。

至於說到底是什麼樣的宗教意義，恐怕就又完全說不清了。這大概是世界上所有民族所有節日的最終歸宿——說法越來越多，慶祝方式越來越單一。

我們給一個個傳統節日增加了內容，但慶祝方式卻變成了清一色的家人團聚、情侶約會、上網購物。從這個角度來看，萬聖節的慶祝方式又顯得頗為另類，它至少在一定程度上保持著自己的本色——對死亡和屍體的崇拜。

在慶祝萬聖節的隊伍中，把自己打扮成死屍、鬼怪、妖魔的人還是多數的。不如這麼說吧，萬聖節的慶祝方式如果不是跟死亡、恐怖、血腥、屍體這些元素緊密結合在一起的話，也不會這麼吸引人。

人類對於死亡和屍體有著永恆而直白的興趣，直白到甚至不用解釋。

對於當代國人來說，屍體包含了更多文化層面的意義。首先，「屍」字就是一個美麗的誤會。古漢語里，「屍」不是死體的意思（區別於「屍」）。

《山海經·中山經》有「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屍」，按照現代簡體漢字來讀，彷彿一句廢話。然而其實這「屍」在古代卻是個專有名詞。對身死之人屬靈層面的認知，就是「屍」。

「屍」是死，同時也是活著。古代祭祀的時候，由活人扮演已逝的先人，稱為「屍」。公卿身死之後，則需要以「公屍」的身份出現在祭祀中。這是一個頗為唯心的行為。人之存在，取決於他人的認知。你若身死，可以找個人代替你，只要他人認為這個「屍」是你，那他就是你。

在這樣的世界觀中，我們如何證明自己的存在和主觀性？我們怎麼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屍」？

可以說，萬聖節給了每個人扮演一次「屍」的機會。人們通過在這一天扮演其他人，尤其是逝者，反過來證明平日里的自己是真實且活生生的。

如今，「屍」和「屍」同為一字，讀來情感不免更加複雜。從實際情況來看，無論是祭祀時的「屍」還是真實的「屍身」，本身都說明著一個問題，即死去變成屍體的人依然被視為人。也正因此，古人才會不辭辛苦地跑去鞭屍。

古今中外人們對於屍體的興趣是永恆的。不信的話，可以去看看世界各國的影視作品。人們對於愛情故事的審美尚且帶有潮流性，但說到屍體、屍體復活、屍體殺（吃、咬）人這種話題，卻是什麼樣的陳詞濫調都不顯得過時。

幾乎與萬聖節同一時間，墨西哥人在慶祝「亡靈節」。從死亡崇拜的角度來看，「亡靈節」顯得更加純粹一些。許多墨西哥人會在每年的這幾天把自己化妝成骷髏，來一次死亡大遊行。遊行的隊伍里會有骸骨造型的花車，街道的店鋪里也會有各種骷髏紀念品出售。

相比於萬聖節，墨西哥人的慶祝活動更多專註於對死亡的紀念，而非對死體本身的興趣。骷髏是更具符號性的死亡的標記，它告訴我們，面對死亡，每個人最終都是一樣的。但也正因如此，骷髏缺少了最關鍵的賣點。相比之下，屍體給我們展現了死者的差異性、死因、和復生的可能性，這些內容可以引起我們更多的遐想。

所以，我們可以扮演屍體，卻無法扮演骷髏。

對於生死這回事，我們明顯有所誤會。總的來說，「生」似乎看起來比「死」更令人感到愉快，但實際上「死」又反而比「生」更受重視。《刑法》討論了盜竊、侮辱屍體的問題，卻對墮胎網開一面。換句話說，你可以阻止一個人的「生」而不受法律制裁，卻不能去打擾一個人的「死」而妄想獨善其身。

沒有什麼比錢幣和紀念章更能說明這個問題了。

在西方歷史上，「死亡紀念幣（章）」的發行率遠遠高於「出生紀念幣（章）」。人們對於死亡的紀念熱情明顯高於出生。

在大多數情況下，死亡紀念幣都是以意會為主的。

德國人喜歡在幣章正面雕刻逝去君主生前常用的肖像，背面記錄一些此人的豐功偉績。這種套路在薩克森幾乎成為一種模板。

1691年薩克森選侯約翰喬治三世逝世紀念泰勒

1675年薩克森-哥達公爵恩斯特一世逝世紀念泰勒

除了這種套路之外，還有另一類唯美的模板。這類幣章正面雕刻著死去貴族生前的肖像，背面雕刻上死者優雅地飄入雲層往生極樂的畫面。

1704年布倫瑞克-沃爾芬比特爾公爵夫人伊麗莎白逝世紀念泰勒

錢幣的發行與設計是需要遵循一些禮制和傳承的，然而偶爾也有一些另類的情況。

瑞典雄主古斯塔夫二世死後，屍體幾經轉運，在兩年後才下葬。下葬典禮當天，官方給參與葬禮的達官貴人們發了一枚精美的紀念章。

這枚紀念章的正面雕刻著國王安詳的屍體，遠處的千軍萬馬象徵著國王戰死的呂岑會戰（1632年）。在這場戰役中，古斯塔夫莫名其妙地失蹤了，他的屍體在他失蹤兩個小時後才被找到。

這枚精美的紀念章是古斯塔夫傳奇的一生的總結，與背面稍顯俗套的「升天」景象相比，國王的熟睡般的屍體倒是讓人眼前一亮。這枚紀念章隨後被新教陣營仿製成各種銀幣發行出來，這也讓死掉的古斯塔夫成了當時歐洲最著名的屍體。

那麼，死亡在你眼中是何等面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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