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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如何讀經典?


今天如何讀經典?



經典,還是要讀

方朝暉(清華大學人文學院歷史系教授):關於讀經,前一段時間曾討論得非常激烈。過去二十年來,傳統文化復歸,確實也出現很多問題,魚龍混雜,泥沙俱下,引起了社會焦慮和擔心。現在儒學剛剛開始復興,在走過長達半個多世紀的彎路後,出現各種問題也合情合理。


但今天,我們討論讀經活動中出現的問題,並不是要否定讀經活動開拓者們的積極貢獻,也不是否定他們的良知和社會責任。有很多學者和民間的先行者們,做了大量的工作,在民族精神荒涼的土壤上奔走疾呼,積極開拓了讀經活動潮流。所以儘管讀經活動存在一些不足,但還是應該對這種開拓精神多一些包容和理解。


楊汝清(葦杭書院山長兼儒家文化研究院院長):讀經活動從開始、擴展、深化,到現在的冷靜反思,經過了一個很可貴的嘗試和努力的過程。但當下很多人提出的讀經沒有必要,我認為是不妥的。


讀經活動發起之初,確實存在矯枉過正的行為。因為前期條件有限,只能強調跟讀、背誦,在這個過程中出現的各種問題,我們要去反思、批評,並糾正,但如果進行大批判,這個行為本身又向另外一個角度偏離了。

我總結了這些年讀經活動中存在的幾個問題:


第一,過於偏頗。有些老師說要培養聖賢,但聖賢不是教出來的,是在學習過程中成長起來的,這本身是一個偽命題。所以首先心態要正,不能盲目。


第二,每個人的智力發展水平不同,讓所有的孩子用相同的標準讀古經,是拔苗助長。讀的多而不能用,知識就是死的。所以要注意,讀、解、行,只讀不解是不行的,知道了還要理解,還要去踐行,而這個行才是孩子學習最重要的部分。


第三,應該讓讀經回歸教學體制,而非放任自流。很多民間倡導讀經的人士,並不懂教育規律,卻已經成為主流,這也是出現問題的最大原因。我們應該吸引更多高校畢業生進入師資隊伍,或者讓具備一定學養的人與民間機構互動,才能讓讀經活動真正腳踏實地,發揮正面作用。


李存山(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所研究員):關於讀經問題,我一直有一些困惑。很早以前,我曾經看到過一套給兒童的經典傳統讀物,翻開第一部分就有《公羊傳》。這個書我只稍微接觸過一點,沒有完全讀透,讓孩子讀,更不合適。

幾年前揚州某大學經過研究,得出一種理念:讓5至15歲的孩子把經典篇章背誦下來,就像裝入一個硬碟,想用的時候再提取出來。這個理念我當時可以理解,但事後想,這些內容是否能與現代科學知識相結合?符不符合現代教育理念?適不適合兒童發展?我拿不準,所以我既沒有反對,也沒有大力推廣。


關於讀經的探索,至今差不多有十多年了,當下面對的問題就是,應不應該讀。對於這個問題有過很多不同意見,我個人認為,經者常也,還是要讀的,而且要重點讀中國傳統文化的經典。


我們對於中國文化的進程既有「常」亦有「變」的認識,在孔子的思想中已有所表述。如《論語·為政》記載,子張問:「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


這裡的「因」就是相因繼承,可謂中國文化之「常」;而「損益」就是減損和增益,可謂中國文化之「變」。子張問,是否十世可知也?孔子自信地回答,夏、商、周三代的文化既有相因繼承,又有損益發展,以後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說文》段注云「父子相繼曰世」,一世為三十年,「百世」就是三千年。孔子對於中國文化的進程既有「因」又有「損益」的認識,是符合文化發展的辯證法的。


在孔子之後的兩千五百多年間,中國文化的發展確實是既有相因繼承又有損益發展。而且,我們至今仍處在孔子所說的「百世」之內。所以,對於經典我們要進行傳承和弘揚,否則就談不上創新性和創造性地發展。


今天如何讀經典?



讀經,不能只背不解


張踐(中國人民大學繼續教育學院教授):社會上對讀經問題的爭議日益激烈,我覺得要不要讀恐怕已經不是大問題,怎麼讀才是大問題。我們20世紀50年代左右出生的這一代人,在青少年的思想啟蒙時期,接受的教育模式較為單一,先背了再說,不要理解。所以我本人對只讀不解這種學習方法很反感。

當然,我沒有廣泛調查,並不能確定這種方法是不是完全沒用。很多民間人士發現,某些孩子在背誦了之後,精神面貌確實發生了改變。但我不認為這種教育方法具有社會普遍性。作為儒學研究者,我當然希望更多的孩子來讀儒學經典。但在可以預期的未來,社會並不需要那麼多國學專業人才,所以大多數兒童學國學讀經典,目的只是要構建世界觀、人生觀。在這個意義上,選取一些經典讓孩子學習、理解,才是讀經的根本和深意,但再放大就過猶不及了。


李存山:我不贊成完全恢復儒學的思維方式。近年來有一種觀點:哲學是從西方傳過來的,肢解了經學,我們應該回到傳統經學的路子。我不同意這種主張,我們對經書還是要有一點分析,不能只有經學思維方式,還是要有一些哲學思維方式。


儒家文化的「常道」,是先秦儒家與秦後儒家一以貫之、始終堅持、恆常而不變、具有根本的普遍意義的那些道理、原則、理想或理念。中國文化是以儒家文化為主流或主幹,儒家文化的「常道」其實也就是中國文化的「常道」。所以經典書中包含著「常道」,或者說較多的包含著「常道」。


但正如經書里也包含哲學思想,但不全是哲學,那麼經書里也不全都是「常道」,因此並非句句是真理。比如《禮記·內則》說:「女子出門,必擁蔽其面,夜行以燭,無燭則止。」如果《禮記》裡面句句是真理,那現在女子出門就必須得把頭蓋上了。從古至今,在思想觀念方面,從經學的「權威真理」的思維方式已經轉變為廣義的「哲學」或「學術」的思維方式。


如何把讀經和「哲學」或「學術」的思維方式結合起來,至今仍是一個問題。但我們在教育兒童的時候,必須教給他們這種思維方式,即經書也免不了存在局限,一定要實事求是。正如王國維所言:「何則聖賢所以別真偽也。」



今天如何讀經典?



活動,須規範和引導


方朝暉:經過多年發展,民間讀經非常多樣化,且沒有標準沒有規範,當下的關鍵是如何規範和引導讀經活動。


我認為可以從三個方面著手:


第一,人性原則。既然倡導讀經要建立在人性原則基礎之上,就要講究讀經的方法和方式。不能一味地向孩子灌輸高大理想,而是要通過趣味化的講解,使其更加生動,更容易理解。要明確,讀經的根本目的是為了人的發展、人的自覺、人的自我完善,而不是所謂的培育聖賢。如果不符合人性原則,這樣的讀經方法就需要淘汰或者檢討。


第二,全面原則。當今時代與古代完全不同,古時候私塾里那種機械背誦的教育方法,是因為當時的知識結構單一,掌握四書五經等知識,幾乎就可以實現社會理想。而今天,我們生活在一個信息爆炸的時代,所以必須要強調,讀經是為了讓我們更好地適應這個社會,而不是為了讀經而讀經,也不是要為了圈層某個文化而讀經。其實古人早已說過,讀經應該和禮儀,甚至包括繪畫、舞蹈、書法等結合在一起學習。朱熹在《大學章句序》中說,古代兒童八歲入小學,到十五歲之前學洒掃應對、進退之節。洒掃是整理內務,應對即待人接物,進退即禮節,這就是從禮樂學術這些角度來講的。所以全面原則是對人全面發展的需求,是從適應現代社會的需求出發的。


第三,階段性原則。台灣的王財貴教授認為,孩子在幼小的時候,有些道理不可能完全理解,只能讓其在記憶力最好的年紀先背誦下來。我理解王先生的話,但我認為應該根據不同年齡,選擇不同的啟蒙讀物,採取不同的教學方法,而不要在幼小的時候就直接背四書五經。


李存山:還有一個具體的問題,就是兒童讀經要與現代學科教育相結合。我反對那種完全封閉式的、全日制的讀經,這不適合兒童發展,也違背了我國傳統的教育方式。


在我國的傳統教育中,讀經並非孤立,比如宋代胡瑗的「明體達用」教學之法,就曾備受推崇。1896年《禮部議復整頓各省書院折》關於「定課程」有云:「宋胡瑗教授湖州,以經義、治事分為兩齋,法最稱善。宜仿其意分類為六……士之肄業者,或專攻一藝,或兼習數藝,各從其便。」分科教學或分科取士本,是宋代一部分教育家所實行過或所主張的。但是元代以後的科舉只立「德行明經科」,又以八股文取士,這是中國逐漸落後於西方的一個重要原因。


新的教育體制的一大特點就是文、理、工分科教學,近代以後的中國學人絕大部分都是出自這種教育體制。現在反思起來,它所注重的是工具理性,主要傳授的是實用知識,也就是它更重視「達用」,而在「明體」方面即在人文素質、道德修身的培養方面有所不足。


所以如今,不應恢復舊制,不能取代現代教育制度。而應該讓讀經與現代教育制度形成互補,或融為現代教育制度的一部分。當它與現代教育制度融為一體,也就是實現了「明體達用」之學。(文/李苑整理 光明日報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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