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否認存在南京大屠殺」之說，是一個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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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諶旭彬

2014年6月10日，中國外交部發出訊息，表示「擬為南京大屠殺檔案申報世界記憶名錄」。此一勿忘國恥之舉，實極應該。但因該新聞，各種有關南京大屠殺的謠言，亦沉滓泛起。其中最典型、最聳人聽聞者，莫過於「蔣介石對日本人承認不存在南京大屠殺」。該謠言稱：

「1966年，田中正明，松井石根的原秘書、『興亞觀音維持會』會長、也是後來否定南京大屠殺的主要人物，作為日本首相岸信介的五人代表之一去台灣訪問，受到了蔣介石政府『准國賓級的待遇』。田中正明1999年發表文章稱，蔣介石在這次訪問中曾明確對自己說『南京大屠殺不存在』，並向松井石根表示『謝罪』。」

「田中說：當時『自己上前一步，與蔣介石總統敘話。告訴他我在1936年2月與松井石根閣下二人曾拜會過總統閣下。蔣介石總統聽到』松井石根』這個名字的瞬間，臉色驟然起了變化。他眼圈紅了，流著淚對我說：『實在是對不起松井閣下。』他的手在顫抖，繼續說：『（我們不認為）南京發生了大屠殺。何應欽將軍也在這裡，他當時的軍事報告中對有關情況肯定是做了認真的記錄的。我當時沒有接到說發生了大屠殺之類的任何報告。松井閣下是被蒙冤處死的。』他眼裡閃著淚花，連連緊握住了我的手。」

據網路流傳，田中正明該回憶，發表在1999年10月18日的《興亞觀音第10號》上。筆者未能獲見該雜誌。但參考1980年代田中正明所著之《「南京大屠殺」之虛構》一書，可知，渲染蔣介石與松井石根在戰前的親密關係，以及以何應欽之軍事報告為說辭，乃是田中氏否認南京大屠殺的常用依據。上述回憶，符合田中氏的一貫認知邏輯。

但該回憶並不可信。原因有二。其一，田中氏為論證其「南京大屠殺虛構論」，偽造、篡改史料之劣跡早已有之。1985年5月，日本芙蓉書房出版南京大屠殺的製造者、日本甲級戰犯松井石根的《戰中日記》。該日記的收集、編篡者，正是田中正明。但日記內容已被田中氏大量篡改、粉飾乃至刪除。據《朝日新聞》報導,《中央公論》社的《歷史與人物》雜誌總編輯橫山惠一，將出版之日記與日記原稿作對比考訂後，發現日記被篡改、粉飾乃至刪除者，多達九百餘處。其中篡改最嚴重的部分，恰恰是南京佔領前後。

譬如，松井石根《戰中日記》1937年12月14日，所記本來是：「進入南京城之兩軍所屬師團掃蕩城內外殘敵，徘徊於各處的(中國)散兵游勇達數萬之眾」，田中為了證成自己所謂的南京總人數不足30萬，「怎麼會有30萬人被殺」之論斷，遂在出版的《戰中日記》中，將「數萬之眾」改做「數千之眾」。再如，松井石根《戰中日記》1937年11月30日記載，當日松井在上海接見兩位外國通訊記者，向其說明日軍佔領上海後的態度與方針，並聲稱保護外國在上海的權益，得到兩位外國記者的讚揚。因此節有助於樹立松井的好形象，在出版的《戰中日記》中，田中氏遂將此事移至1937年12月23日的南京。至於刪除「軍紀風紀之鬆懈」一類詞句，更屬常事。

圖註：百度百科「松井石根」詞條，亦收入該謠言，可見其傳播之廣泛

其二，關於「蔣介石對日本人承認不存在南京大屠殺」之回憶，也同樣存在很明顯的篡改嫌疑。內稱：「何應欽將軍也在這裡，他當時的軍事報告中對有關情況肯定是做了認真的記錄的。我當時沒有接到說發生了大屠殺之類的任何報告。」事實上，何應欽的報告作於1938年3月29日，當時諸多關於南京暴行的材料，如斯邁斯的南京損害調查、田伯烈的《外人目睹中之日軍暴行》，因日軍封鎖尚未披露出來；且該報告系純粹的「軍事報告」，敘1937年11月26日國軍放棄錫澄線到南京失守，僅寥寥數語。一份軍事報告，與南京有關之軍事問題尚且只有寥寥數語，蔣介石斷不會以此，即認為何應欽「對有關情況肯定是做了認真的記錄」。

何況，查蔣介石日記，1938年1月22日寫道：「倭寇在京之殘殺與姦淫未已，彼固陷入泥淖進退維谷，而我同胞之痛苦極矣。」3月5日，蔣又寫道：「敵軍殘殺我南京附近之壯丁 殆盡，痛極。」5月12日，對大屠殺情形獲得進一步了解的蔣，在日記中寫道：「提要：雪恥。見我男女同胞受敵寇慘殺凶淫之照片而不動羞惡之心、無雪恥復仇之志者，非人也！」5月13日，蔣寫道：「提要：雪恥。敵寇殘暴兇橫，實古今無例，若不消滅，何以維持人道!」7月19日又寫道：「見寇軍殘殺我(南京)平民同胞之照相，痛憤乃至瞑眩。」所謂「我當時沒有接到說發生了大屠殺之類的任何報告」，顯然與事實不符。

此外，抗戰勝利後，國民政府還都南京，蔣介石還曾發表公告，號召首都市民用信函的形式，向政府陳述受日軍迫害之苦痛。蔣在公告中明確提到「大屠殺」。公告稱：

「回溯抗戰開始，敵人對我首都採取猛烈攻勢，淪陷期間，敵人於實施大屠殺之餘，複利用奸偽蹂躪榨取，奴辱壓迫，無所不用其極，而我同胞身處黑暗痛苦之境，歷時八年之久，……在敵人大屠殺下殉難軍民之遺屬，冤憤一日未伸，余之責任一日未盡。……凡我同胞，其有身經當日大屠殺慘禍暨在敵偽暴力壓迫之下，受有各種枉曲者，余均願詳知其事實及屠殺壓迫之主謀，……一經查明屬實，定處分別以戰罪提付審判……」

稍後，蔣介石更召見陳裕光，命其推動南京大屠殺專案調查。可惜因內戰爆發，調查匆匆中止，未能給後世留下充裕的原始材料。然蔣氏當日對待南京大屠殺之態度，已相當明了，且舉國皆知。豈會如田中氏所言，說什麼「南京大屠殺不存在」？換言之，即便蔣在會見田中氏時，憶及松井石根，亦斷無可能在此等公開場合，否定南京大屠殺之存在；更無可能幼稚到以何應欽之「報告」為證，至於所謂「沒有接到說發生了大屠殺之類的任何報告」，揆諸史料，更只可能是田中氏一類人物想當然的捏造。

圖：戰後，松井石根接受東京審判

注釋

參見百度百科「松井石根」條目。參見《「南京大屠殺」之虛構》，田中正明/著，軍事科學院外國軍事研究部/譯，世界知識出版社1985。P41-44，85-87。參見李松林：《日本學者田中正明篡改松井石根的〈戰中日記〉》，北京師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87/03。程兆奇：《南京大屠殺研究——日本虛構派批判》，上海辭書出版社2002，P308。蔣介石日記。轉引自張連紅：《蔣介石與戰後南京大屠殺的調查》。中央日報，1945年1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