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里黃金峽

九十里黃金峽

文 | 龐建國

一

黃金峽，一個上了年紀的

小鎮。山林一樣堅挺的村莊

一個接連著一個，三面夾擊

一心向東的漢水

山溝里出沒的農人

個個體型健碩，腰桿筆直

對他們而言，活著

就意味著要和這些樹木

一起排隊，並等待著

隨時被抽走或者被伐倒

然後再慢慢地死

死不瞑目的人，往往

會在夏夜點燃自己的骨頭

把精神的火光，傳給

偶然相逢的有緣人

二

那裡也是我活過的地方

現在只剩下一群老人

坐在日月的光輝里等死

對年輕人而言，那裡的

生活，一開始是無聊

接著便是恐懼、絕望

於是他們扔掉一切

然後走人

雖然說：衰老

是每個人唯一的下場

可他們都想出去

等在外面走不動了

再回來，陪自己的發小

再過一回童年

我，也是這麼想的

三

夏秋時節。雨後的傍晚

斑鳩在大葯樹上扎堆

樹林里，結隊的癩蛤蟆

出來捕食，或者交配

老人們說：癩蛤蟆背上

拱起的肉山的漿水

一旦濺到人的眼睛裡

眼睛會瞎。可我就是不信

一石頭砸過去，咚咚

有沉悶的回聲，有反彈

這簡直像極了我的生活

可又有誰願意承認

他自己就是一隻癩蛤蟆

一直馱著生活的眾山小

和愛情的一包包毒液呢

四

在黃金峽，和在別處

一樣都能看見

天地的兩個大眼睛

一個，月亮一樣藍了

一個，太陽一樣紅了

蒼天、大地和人間

又一次陷入了混沌

北京的霧霾，和南京的

西京長安的，以及東都

洛陽的，都駐守著東方

同一個帝國

黃金峽，有霧

但沒有霾。山清水秀

人傑地靈。開個缺口

引漢江水入京

哺育遠在京師的公公

大臣、皇帝老兒

以及皇帝老兒的子民

五

水泥，在黃土的脊背延伸

輪胎，早已替代了木車轍

大地上的牙印

不再是兩條並行的水渠

而是一串互相咬合著

凹凸不平的陰陽

始終被一根軸承拽著

向前推進

偶爾有打滑的足跡

倒退的，拐彎的

從來沒有掉頭的

因為出路並不寬暢

無法掉頭開回起點

面對現實，我

無能為力。我只能

把一切都交給水泥和輪胎

六

或許，有那麼一天

我會被召回黃金峽小鎮

創建一種宗教

屆時我將以教主的身份

榮登寶座。我等著

我的青梅前來為我加冕

或許，我的青梅

她不願意回來

只有我，獨自一個人

守著一間挨著一間的空房

在停電的晚上，小便完

我摸黑爬上雙人大木床

繼續裝睡

等公雞一叫我就起床

又開始我新的一天

除了生活在我的小鎮

我還能活在哪兒

在這個地球上

不，在整個宇宙中

哪裡還有第二個小鎮

它的每一個峽

遍地都是黃金呢

七

九十里。九九歸一

黃金峽，我生命的起點

終歸也將會是終點

等我壽終正寢

黃金峽會用她的金口

為我蓋棺定論

大浪淘沙。我的生命

以及我寫下的詩句

到底有沒有

幾粒發著金光的沙子

於黃金峽而言

我不是她的過客

我是個浪子也是個歸人

龐建國，現留學日本，主修近代歷史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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