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曼娟讀《金瓶梅》：那撲面而來的巨大力量

文| 張曼娟

我曾經覺得《金瓶梅》是一部哀書，因為我看到這些人沉溺於慾望，最後卻只能撒手，什麼都得不到。這樣想起來不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嗎。

可是我到了這個年紀重新看《金瓶梅》，我覺得這是一部愛書而不是哀。

在這本書里，讓我們看到每個人都曾經有機會可以變成一個愛人，有些人終究沒有，但有些人還是選擇了成為一個愛人。

張愛玲在《紅玫瑰與白玫瑰》里說過一段話，紅玫瑰在多年後成為人妻人母，後來相遇自己年輕時的情人振寶，他就跟振寶說，其實愛這件事情我還是從你那裡才開始學到的，雖然吃到了點苦，但是還是好的。

我想借這句話與所有讀者進入人生的終極目標，即是，在愛這件事情上，不管你從哪裡學到，從什麼人身上學到的，你要記得，愛一定會讓你吃苦，但是有了它還是好的！

《金瓶梅詞話》這部作品，我們小時候看不到的，因為是禁書。後來等我大一點後到大學裡教書，我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說為了學術與教學，必須要找到《金瓶梅詞話》來閱讀。大家都很清楚，《金瓶梅詞話》是中國歷史上非常有名，也是藝術成就最高的一部情色小說。

小時候我的朋友借了我一本《金瓶梅》，那個時候大概不到20歲，拿到後心就一直跳，很緊張，藏在書包最深處很怕被發現。回到家躲在棉被裡面讀，結果發現古代人太保守了，每當他們脫了衣服上床以後，下面一句話就是「一夜無話」。我在想原來這樣就是色情小說？

後來慢慢更大了一點，有人說《金瓶梅》並不等於《金瓶梅詞話》，其實《金瓶梅》所有你看到的不管是古本還是什麼，都是凈本《金瓶梅》，裡面所有跟色情有關的東西全部被減掉了，替換了四個字就是「一夜無話」。

後來有機會我在研究所的博士班開了一個課，就是「古典小說專題研究」，帶著博士生碩士生一起讀《金瓶梅詞話》。

其實這對我來說是一個蠻大的挑戰，因為首先不管怎樣，我是一個女的，怎麼跟男學生去談《金瓶梅》的細節呢？後來我們一起讀了十幾個禮拜後我發現，原先我們以為在閱讀中非常重要且不可避免的觸動感官情色的描寫好像慢慢不那麼重要了，而是其他在生活里或生命里遇到的情境，以那樣巨大的，不可迴避的，撲面而來的力量襲擊你，讓你不得不正視它，面對它，不得不返回到自己的身上去思考——如果我是這個人我會怎麼做呢？

今天我挑出來了《金瓶梅詞話》里的三個人物跟大家稍稍分享一下我的閱讀心得。

這本書裡面三個人物，他們代表了三個不同的人生狀態，一個是潘金蓮、第二個是西門慶，還有李瓶兒。

潘金蓮：「美艷不可方物」

先講潘金蓮這個人，她從小就長得美，是一個裁縫的女兒，在9歲的時候被她的父母親賣到了招宣府。她每天做什麼事情呢？請了老師，專門來教她怎麼化妝，怎麼彈奏樂器，怎麼唱歌，怎樣走出美好而性感的步伐。所以她在9-15歲時，已經把自己完全調教成一個「美艷不可方物」的女孩。

怎樣看別人的臉色，怎樣成為最美麗的女孩，怎樣把歌唱得好，把琵琶彈好，這一切就變成了她必修的科目，而她確實也做到了。她到了15歲時不管要刺繡什麼東西，出來的花樣都是最漂亮的；不管彈奏什麼音樂，出來的音樂都是最好聽的。

而她最擅長的樂器是琵琶。像這樣的女生如果生在現代，應該參加一些選秀節目，必然會成為一顆最閃耀的星星。但那個年代沒有舞台，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不斷被男人選擇的過程中，一次次學習怎樣讓自己更出類拔萃。

潘金蓮15歲時招宣死了，她被她媽媽贖出來轉賣到張大戶。當然最悲慘的就是後來潘金蓮被張大戶嫁給了武大，跟著武大過了幾年很不舒坦的日子。可以說一個女性所不期望的所有事情武大身上都有，可潘金蓮是那麼漂亮的女生，每天站在門口那些男人就像蒼蠅蚊子圍著她轉，她的丈夫也很無奈。

張大戶也經常來她家裡坐，他丈夫什麼都知道，但默許這種事情發生。所以這個女生就明白，所有的生存法則都落在她自己的身上，沒有人可以靠。正在她感到絕望的時候，一個天神一樣的男人出現在她的生活里，這個能夠在景陽岡打虎、有好力氣，好人品、長相知名度身高都具備的男人竟然來到了她的家，來到了她的面前，單膝跪地喊她一聲「嫂嫂」，她承受了小叔的情，希望加倍回報。

但是武松不可能接受她，因為武松是一個鐵錚錚的漢子，怎麼能夠被這種「豬狗不如」的事情蠱惑呢？所以她遭到了最具羞辱性的拒絕。武松離開，潘金蓮轉頭遇到了一個她的真命天子，這個人就是西門慶。

西門慶的出現真的是如久旱逢甘霖。這本書里你可以發現真正以「性」和「慾望」結盟的盟友，在西門慶的人生里就一個，那就是潘金蓮。

潘金蓮是除了性之外沒有太多慾望的人，她到了西門慶家裡面也沒有要這要那。當然偶爾會要，但她內心真正想要的是另外一個東西，而且要的很多很多，因為那個是她真實的慾望。

西門慶：對女人很像賈寶玉

西門慶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以前曾寫過一篇文章狠狠批判了西門慶，說我同情他，哀憐他，對他不齒。世界上的東西你想要的都能得到，一生你追求的所有東西都不擇手段地追求，但最後又怎麼樣呢？

最後你死在床上，死在自己的人肉戰場，而且是被你最常服用的「春藥紅丸」給害死。這是我年輕時讀《金瓶梅》的感受。

可是當我跟著研究生從頭閱讀一次的時候，或許是年紀大了，對於人生的想法有些不一樣了，我突然間發現，雖然我還沒辦法到達很認同很喜愛這個人的地步，但我必須這麼說，假設《金瓶梅》里的西門慶是我的好朋友，我覺得那會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我覺得跟著他日子會非常好過。小說裡面描寫他有張生的臉潘安的貌，從小是浮浪子弟，使得先好拳棒，而且很會玩，只要是跟玩有關的事情他都在行。近來因為發跡有錢，專在縣裡管些公事，交通官吏。他對女人自然有他的一套辦法，當他被潘金蓮的插桿打到頭的時候很生氣，抬頭本來想罵人，結果看到一個美得不得了的女子。

作者是這樣形容他的，「一肚子的氣全部鑽到爪窪國去了」，於是立刻反怒為喜，竟然問，「這位姐姐你的手沒有折到吧？」不覺得這句話問得很像《紅樓夢》里的賈寶玉嗎？所以說在那一刻西門慶是有一顆寶玉心的。完全被潘金蓮給迷住了。

這小子做了件什麼事情？他一天的時間一天的功夫，就可以在潘金蓮家樓下走來走去，來了又走，七八遍。弄到潘金蓮家隔壁的王婆婆都注意到，「哎呦，這『刷子』現在落在我眼裡，那好啊。」於是她故意坐門口磕瓜子，專門等著西門慶上勾。

果然西門慶就來找他，叫她乾娘，開始打探潘金蓮的事。王婆就足足在茶鋪里盤西門慶盤住了好幾天。西門慶每天都來，今天許她一件衣服，明天許她兒子一個差事。所以錢婆真的是中國古代社會裡面非常重要的一種人物，沒有他們，我覺得人生真沒意思——不能在檯面上進行的事全部由錢婆們在檯面底下搞定了，而且搞得風聲水起。

王婆就對西門慶說教，說「西門大官人你要知道，『挨光』是最難的一件事」——挨光就是偷情，你要五件事情都具備才能做到。哪五件？潘驢鄧小閑。

潘安的美貌；驢一樣的器官；鄧通那樣的財富；做小服低；有很多的時間。西門慶一聽高興得不得了，別的沒有，就這五項我最多。於是西門慶和潘金蓮兩個人在王婆的拉攏下很順利在一起了。

為什麼我後來不那麼討厭西門慶？其實我覺得西門慶對女人並不壞。為什麼西門慶旁邊的女人都對他心甘情願？是不是因為懼怕他的權勢？其實不是。是因為西門慶有「潘驢鄧小閑」，他運用在每個他身邊的女人身上，所以這些女人都很心甘情願地成為他「挨光」的對象。

在小說裡面， 我看來看去沒有看到一個他喜歡的，跟他發生關係的女人是被他丟掉的。沒有，他都有照顧他們，從這件事情來看，他也還不壞，比歷朝歷代的很多皇帝好很多。女人向他要東西的時候他沒有不給的，有時候順便照顧一下這些女人的丈夫，除了一個武大。

他對朋友非常慷慨，每次去各種地方玩的時候就帶著一票朋友去，吃吃喝喝聽曲不說，走的時候有人拿個銀盤子小玉器等等都沒有關係，最後帳單送到西門大官人那裡他一簽字就買單了，所以沒有人不喜歡跟著他吃喝玩樂。

書里寫到西門慶是非常會踢足球的人，他非常喜歡的一個小妓女，很漂亮的桂姐，也是踢足球的高手，所以西門慶非常喜歡她。除了玩這個，過年過節的時候更好玩，元宵節的時候西門慶帶著老婆們自己放煙火。他們會在過節幾天前就搭上大大的煙火架子，所有的妻妾打扮得非常漂亮坐院子裡面看放煙火。

還有就是「走百病」的節，出去走一走大家就沒有病了，他的女婿會走在前面，一路放煙火，妻妾們穿的非常漂亮，像一隊仙女出巡一樣走過縣城，你想想看那個景象，有人可以享受生活到這種程度。

講個最簡單的例子，吃。《金瓶梅》裡面寫吃東西是非常感官的，就是色香味俱全。夏天的時候吃水面，類似涼麵這種。他的好朋友來看他就一起吃水面，準備了四樣小菜，一碟是什香瓜，豆豉，一碟是醬油浸的椒，還有糖蒜，三碟蒜汁，一大碗豬肉鹵。把這些澆在涼麵上面吃。

西門慶吃了一碗吃不下去了，他的朋友各吃了七碗，就知道這個面多好吃。我讀到的時候天氣蠻熱的，讀得真覺得好吃得不得了，也想來上一碗。

他還很喜歡音樂，他喜歡潘金蓮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潘金蓮的琵琶彈得非常好，他還有一個妾，比潘金蓮先娶進來的，叫孟玉樓，也會彈琴。所以他在音樂上也是有修養的人。

但是西門慶有一個最大的問題，他不是拋棄女人，而是他會突然忘記了有女人在等他。當他跟潘金蓮兩個人感情最好的時候，潘金蓮把老公毒死了準備要進他家的時候，他突然把潘金蓮忘記了。因為他忙著嫁女兒，別人又介紹他娶孟玉樓，他就那兩三個月真的把潘金蓮忘記了。

所以潘金蓮快發瘋了，沒有辦法最後剪下頭髮，請他的僕人去提醒他，然後他就突然想起她了，回來了兩個人兩情復燃，好到不行。

因此這個是潘金蓮非常沒有安全感的重要原因。這男人隨時會把你忘記，後來把潘金蓮娶到家裡來後，在兩情最好的時候，西門慶又突然迷上了會踢足球的桂姐，又不見了。為了向桂姐表示誠意，他甚至聽了桂姐的話，回家把潘金蓮頭頂上的一撮頭髮剪下來給桂姐，表示對她的痴心。所以潘金蓮是蠻可憐的人，後來又多了一個情敵李瓶兒。

李瓶兒：用真心收服了西門慶

李瓶兒在《金瓶梅》這本書裡面絕對不是一個貌美的女子。作者用了很多辭彙描寫潘金蓮多美，到中下的部分還花了蠻多的文字寫另外一個叫鄭愛月的女孩子有多漂亮。但是作家沒有花費什麼功夫去寫李瓶兒有多美，他對李瓶兒的描寫就是「五短身材，瓜子麵皮，細彎彎的兩道眉毛」，就完了，實在無法想像李瓶兒是個多麼美麗的女子。

但是她憑什麼收服了西門慶這個浪子呢？是的，我用了「收服」兩個字

她原本跟她的丈夫花子虛在一起的時候可能就看到了西門慶，但是他們兩人一直沒有機會，後來終於有了機會達到了挨光的境界。

再後來花子虛生病死了，李瓶兒準備到西門慶家裡了，一切都說好了，連她家的財產都搬到西門慶家裡去等著過門了，結果西門慶又把她忘記了。因為他的女婿家裡出了一點政治問題，可能波及到西門慶，要處理事情就把李瓶兒忘記了。李瓶兒每天想著他，李瓶兒就說你就是「醫奴的葯」，我只要靠近你我什麼病都好了。

結果西門慶沒有靠近她，她每天做夢，夢見跟西門慶在一起，後來越來越嚴重，病的很厲害。之後她就將就地嫁給了一個中醫，開中藥鋪的蔣竹山。這就犯了西門慶的大忌，西門慶突然之間大怒，想搶回李瓶兒。他給蔣竹山冠了一些罪名，把李瓶兒搶回來。但娶進來以後，完全不理她，丟在那裡。

結果李瓶兒受不了，拿了一個白綾自殺。在中國古代自殺沒那麼容易，因為每個人的窗子外都有人在偷看，所以李瓶兒就被救下來。所有的妻妾衝進來看李瓶兒的時候，只有一個人不看，就是西門慶。

完全不理她，完全不進來。到了第二天他醉醺醺拿了一條大皮鞭進去說，好傢夥你還敢玩自殺這個戲碼，我要教訓你。結果沒教訓兩下，看到李瓶兒跪在那裡楚楚可憐的樣子，心生不忍把李瓶兒抱起來，兩個人就一夜無話了，此後都不願意進入潘金蓮的房間。

從這個時候開始他們兩（潘李）個人的粱子就結下了。但是李瓶兒很奇妙，當潘金蓮越來越剽悍，越來越兇狠地在進行這場對男人的爭奪戰時，李瓶兒不斷地退讓不斷地隱忍。後來她懷孕了。這事情大概是她得到最大的勝利。

西門慶那時已經做官了，錢也非常多，家裡家外老婆一大堆，朋友都簇擁著他，所有人都把他當做世界的中心，可是他唯一缺一個兒子。李瓶兒懷孕了，他非常高興。我讀《金瓶梅》的時候在想，這麼多的女人，為什麼只有李瓶兒懷了他的孩子？我把李瓶兒的孩子稱為「愛的結晶」，因為我覺得只有李瓶兒是真正愛西門慶的，其他的女人並沒有那麼愛西門慶，但是李瓶兒是愛他的，所以李瓶兒懷他的孩子。這個孩子是有象徵意味的。

李瓶兒懷了孩子後當然大家都不爽，最不爽的就是潘金蓮，因為她始終沒有辦法懷上孩子。孩子生的時候所有人都很興奮，因為在這個西門家族裡已經很多年沒有生過孩子了，大家都要去看的時候，潘金蓮就靠在她的門邊，磕著瓜子。

我覺得瓜子是非常好的道具，因為嗑瓜子有個「吐殼」的動作，你可以想像，吐的時候她的表情、神態，還有她的話，她一邊磕瓜子一邊說，「呸，也不是養孩子，都看著下象胎呢」。

這孩子生下來竟然還是一個兒子，就在這個時候西門慶陞官了，開心地不得了，就把孩子起名「官哥兒」。官哥兒後來當然死於潘金蓮的處心積慮之下，潘金蓮養了一隻白貓，專門抓紅布包著的東西，官哥兒都穿著紅色的衣服，就這樣這孩子死在貓爪之下。李瓶兒哭到死去活來，可是當西門慶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時，李瓶兒什麼都不說，把所有壓在心裡。

到底為什麼她突然扮演起這樣一個楚楚可憐，受盡委屈的角色呢？我覺得李瓶兒不是為了博得一個賢名，只是為了愛，因為她真的很愛西門慶，不想因為她的關係給西門慶帶來任何的苦惱，所以不說，一天到晚被嘲諷，受委屈，一天到晚流淚，但什麼都不說，頂多不吃飯。

當她不吃飯的時候，西門慶回來就會很溫柔地跪在她面前，握著她的手問她：「你怎的不吃飯呢？你對我說啊。」李瓶兒一直哭不講話，他說，「你心理到底是怎麼樣的？你跟我說啊？」西門慶這種情懷真的跟慾望完全無關。那個時候李瓶兒身體不好，得了婦科的毛病，常常會流血不止，可是西門慶跑到她的房間里說，「我想跟你睡。」

李瓶兒說今天不行，我身體不好你去找別人。但西門慶說，「我心裡就是想跟你睡。」一個人真的為了尋歡作樂的話，這時候實在不用找李瓶兒。到後來李瓶兒病得非常嚴重，病到起來端馬桶都沒有辦法端，都要昏倒。

最後只能把她放床上，整張床鋪滿草紙，到最後可能她屎尿血都沒有辦法處理，流的滿滿的，一天給她換三次；整個人瘦到醫生來看她一摸說這個女人身上除了骨頭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你想她的臉會多麼難看，可是，西門慶每天出門辦公以前一定要來看她，每天回家第一件事情也是來看她，發現她的身體狀況不好，西門慶坐在床邊一直哭，別人勸他去上班，他說我不去，說我捨不得李瓶兒。這怎麼會是西門慶呢？

到最後李瓶兒真的差不多要死了，有一個算命的人很靈，（對西門慶）說這人一定會死，但你在她最後彌留的晚上，為了你的身家前程性命安全，你絕對不可以進她的房間。西門慶說好。到了李瓶兒彌留的那個晚上，西門慶一個人坐在他的書房裡對著一根蠟燭，看著那根蠟燭他就是沒有辦法一個人坐在那裡，站起來走到李瓶兒的房間里。

李瓶兒說你幹嗎要進來？他說我就是想要看看你，就是要待在這裡，李瓶兒就握著他的手，跟他說了一些很懇切的話，其中有一句說，我走了，我就是捨不得扔下你，你看，你孤身一人，你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我看到這句話的時候，非常感動。後來我在班上跟同學們討論的時候，一個博士班男生念這句話念到哽咽。

她說「孤身一人」，說他孤身一人，他怎麼會是孤身一人呢？西門慶有這麼多錢，有這麼多朋友，有這麼多老婆，有這麼多人簇擁著他，他怎麼會孤身一人呢？但是在一個真正愛你的人面前，你就是孤身一人，她只看到你自己一個人。她覺得你就是這麼孤苦伶仃的，你必須得到她的愛啊。原來就在這麼一刻，這個粗大的男人就醒悟了愛是怎麼一回事情。

李瓶兒就這樣走完了她的一生，沒到一年的功夫，西門慶就跟著死去了。

我後來讀的時候突然讀懂了這一段，我知道其實西門慶有了很大的轉變，但他自己並不知道，他以前只臣服於慾望，而李瓶兒教會了他愛，李瓶兒的死教會了他對愛臣服；而李瓶兒是在進入了西門慶的家族之後就已經改頭換面了，因為她已經認識到西門慶對她的愛，足以支撐她的一生。

而只有潘金蓮仍然在慾望的海里翻滾，在那裡載浮載沉，所以最後只有武松能夠解脫她。武松的那一把利刃解脫了潘金蓮的慾望，以及永遠無法滿足的慾望帶來的巨大痛苦。

轉自：經典文學讀書文摘

作者簡介：

張曼娟，1961年3月20日出生於台灣，祖籍河北省豐潤縣，台灣華文女作家，東吳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張曼娟畢業於東吳大學中文系（主修中國文學），曾獲「全國學生文學獎」小說首獎、教育部「文藝創作」小說第一名、中華文學散文獎第一名及中興文藝獎章等。她共有十四部著作問世，每次作品推出，都受到廣大讀者的喜愛。張曼娟是台灣、美國、香港以及東南亞各華人地區最具知名度與最受歡迎的華文女作家。她的代表作品有《笑拈梅花》、《張曼娟妖物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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