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蒂克消亡史》幾乎就是年度最佳國產片了，至少是最動腦子的

文 | 韓夢想

電影學博士，教師

2016年就要過去了，我萬萬沒想到，在年底還能看到這樣一部野心勃勃，細緻、講究、聰明的國產電影。

它的確有缺點，就算它不是年度最好的一部國產片，因為它對電影風格的不懈追求，也肯定是值得所有人尊重的一部作品。

我要感謝程耳，感謝他讓我們現在這個時代還能在大銀幕上看到如此「風格化」的影像。「風格化」這三個字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彌足珍貴，因為中國電影真的是不太講究個人風格的，有幾個導演建立了自己的風格？我數不出十個。

極度風格化的創作並不是程耳第一次的嘗試，畢竟在2012年的《邊境風雲》中我們就看到過他駕馭敘事和剪輯的能力。到了《羅曼蒂克消亡史》，他想要締造更突出風格的野心進一步展露。

《邊境風雲》（2012）

除了敘事中斷時的黑場，諸多極端化的構圖，程耳還在片中用了大量的陌生化視角來對應故事的陌生化，如俯視視角的運動鏡頭、正面人物特寫，甚至還有韋斯·安德森那種中軸線構圖。

此外，在章子怡和韓庚、袁泉和老公的這兩場化妝間的戲中，程耳還用了一些奇異的機位和剪輯造成了頗為奇異的跳軸，這種跳軸讓我們對人物的位置關係產生疑惑，如果沒有全景鏡頭交代恐怕真的會偏離觀眾正常的認知太遠。

現在看來，這些手法雖然出位，有腔調，但和影片要傳遞的氛圍是大體上一致的，故事和人物是抽象的，手法一定沒辦法做任何寫實的處理。所以，影片極強可辨識度的風格化手法是可以接受並值得肯定的。

影片的設定在1940年代的上海，這勢必把故事架在了一個多元文化空間和「亂世」背景之下，黑幫、戰亂、精緻、優雅與死亡、破敗、消逝等意象交織在一起，為我們展現出了一個與眾不同的上海。

其實說到「上海風味」，王家衛和侯孝賢已經做得足夠到位和經典，以至於我們對「老上海」的認識根深蒂固。

《海上花》（侯孝賢，1998）

但程耳，好就好在他沒有去copy這些以往的成功經驗，而是親手締造了一個我們見所未見的多重語境中的上海。剛開始時看到眾多北方演員，尤其是葛優，被放置在上海語境中，會有一些齣戲，但隨著影片的進行，你開始認同於這種全新的形象構建。

它通過所有的場面調度和表演方式將「上海」給你打碎，然後再重構，所以在某種意義上，它既是上海，也是任何的「某地」。

此外，關於風味，我還有一個非常令人激動和欣喜的發現，那就是，在大銀幕上，尤其是內地導演的鏡頭下，《羅曼蒂克消亡史》久違了地去表現吃飯這個細節。

葛優和趙寶剛的第一場戲要吃點心；章子怡在飯桌上對於拍戲的事侃侃而談；淺野忠信經營日本餐館，將章子怡囚禁後，強暴和吃飯交替剪輯，回家和妻子依然在飯桌上見面；閆妮來告知袁泉戴先生之事，是拿著點心拜訪，而袁泉到了重慶之後，則抱怨對上海菜的想念……

程耳對於「吃飯」這一細節的強調，真是抓住了「世俗風味」的精髓！於是，在形式上，影片是抽象的，但在內核上，它又具體貼切的無以復加。

以往，我們只能在香港電影中看到的對於「吃飯」的執念，終於又在內地導演這裡看到了，這其實就是對上海老電影的某種傳承。

很多人會覺得本片有些許昆汀、王家衛或《教父》之類的電影的影子，但我覺得這其中還是有一些本質上的不同。

《教父》（1972）

影片呈現了一些暴力的段落，但方式是冷靜的，會有一些王家衛式的傷感，但又是乾脆不拖泥帶水的，寫黑幫，但是寫黑幫的沒落，程耳還是有自己的堅持和獨特性。

影片名為《羅曼蒂克消亡史》，說的是一個時代的消亡，頹廢和優雅的逝去，黑幫秩序在戰爭背景下脆弱的不堪一擊。與這個概念相比，影片的敘事反而太多可說，至少是不如《邊境風雲》做的那麼簡潔明了又抓人，只是做亂序處理和儘力把線索打散而已。

其中出現了多次敘事中斷後隨即開始另一線索的情況，到了影片後半段，也明顯將筆墨向淺野忠信靠攏，結尾處直接忽略很多人物的後續發展。

會覺得程耳將主線拉回淺野忠信這裡，是試圖讓觀眾在其中找到那種「結局感」，然而這樣的做法和之前的亂序放置在一起，會讓人覺得既不夠淺白，又不夠極致，有一點夾在中間的感覺，這一點略有些遺憾了。

這部影片有大量細節值得觀眾反覆觀看玩味，只看一遍兩遍是無法從全局上把握它的。經得起細看這更是國產電影的罕見優點，這讓它當之無愧地成為2016年最重要的華語片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