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才女，一生守候

曹誠英，別字佩聲，乳名行娟，安徽績溪人，胡適的小「表妹」，被譽為江南才女，善詩文，畢業於康納爾大學，中國農學界第一位女教授，逝於1973年。因後世胡適研究的興起，他倆曾經的愛戀隨之浮出水面。斯人已逝，徒引嘆息——

胡適舊愛曹誠英：那些榮枯帳

江徐丨文

寧孤賞，懶和人講：那些榮枯帳。

——曹誠英

1

那一年，我十五及笄。

那一天，你是別人的新郎，我是你們的伴娘。

我只看見你西裝革履，穩健儒雅，覺得跟你並肩而立、穿著臃腫棉襖的新娘，與你不配。麋哥（胡適小名叫嗣麋），有一瞬與你眼神的交匯，雖是匆匆一瞥，但也電光石火。從此，我記住了你。

翌年，我芳齡二八，尊父母之言，嫁給一個不愛的男人。

六年，風雲流轉。

六年，風雨如晦。

註定了重逢，既見麋哥，胡云不喜。

2

那時候，我剛剛擺脫一樁原非本意的婚姻，外面流言蜚語，我只能宅於家中，寫詩為慰。幸好，你來了。人間四月，你帶來柳綠桃紅，鶯鶯燕燕。你安慰我，寬我的心，陪我游西湖。你說，十七年夢想的西湖，不能醫你的病。

我們常常在湖邊漫步，湖水可愛，輕霧籠著，月光照著，我們的心，跟著湖光微盪。

你折了桂花帶來，我們一起插入瓶中。黃昏，挑一盞燈，就窗對弈。我們一起出門賞花，爬山，于山中亭子歇息，你給我講莫泊桑的故事。

你說，我是你驅不走的情魔，是你心頭吹不散的人影。

這樣的神仙日子，讓你流連忘返。徐志摩戲謔你返老還童，汪靜之笑稱你有了初戀的興奮，連走路都帶著跳。

於我，這是生命中流光飛舞的一段好時光，同你一樣，亦是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3

然而，你要走了，終究要走，必須要走，也應該走。北方有另一個女人，一個家庭和職責等著你去擔當。

你回了北京，仍然給我寫信，討論詩詞，知道我喜歡花草，有時會寄來花籽。

捧著你的來信，想起有一日，我們又去爬山，行至一處，你說你在空山月色中感受到了暫時的悲哀的寂寞。我依偎你身旁，默然無言。而此刻，我卻知道，自己將永遠沉浸在寂寞的悲哀里了。

愈是思念，愈是孑寂。

愈是渴慕，愈是悲哀。

所以，我的麋哥，請理解我，原諒我，不再給你回信。你有你的家庭和孩子，我願你過得舒心且體面。

就這樣吧，麋哥。

4

我以為就這樣了，你卻不請自來。開門那一刻，再次見到你，以為此生再也不見的你，下過的決心全然崩潰。要什麼決心，要什麼決絕，此時此刻，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是愛，賦予我忍受一切的力量，讓我願意顧全你委屈自己。只要愛。因為我愛你，刻骨地愛，不管身在何處，麋哥，請祝我愛的安樂吧。

是愛，讓我飛蛾撲火，讓我奮不顧身。只要你一生召喚，我便飛奔而來，隨你天涯海角，在滾滾紅塵中若即若離，時遠時近。

就是如此，我有了我們愛的結晶。你給我承諾，說會離婚，跟我堂堂正正永永遠遠在一起。我信你，期盼你的迴音。

度日如年，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忐忑中終於獲取迴音，你說你怕她，你說你不敢……

我不會乞求，更不會威脅，知道你是一個顧忌形象的人。我愛你，依然愛你。而你給予的回應，像一場七月冰雹，澆滅我對未來的所有憧憬與激情。我的心，至此涼了，冷了。

麋哥，我知道你的無奈與愧疚，你寫這樣的詩句：兩個黃蝴蝶，雙雙飛上天。不知為什麼，一個忽飛還。剩下哪一個，孤身怪可憐。麋哥呀麋哥，你真是言語的高人行動的弱者。

自己收拾殘局，隻身離開。那一年，我已而立，你也不惑。回想起來，距離我們重逢已有十年。

5

我去了美國求學，他鄉異國，你托朋友多加關照。這一次，我是真的下定決心，就此與你隔絕。

苦學四年，我獲得美國康納爾大學農學院遺傳育種學碩士學位，學成回國，回鄉任教，成為中國農學界第一位女教授。種種名利，並不能讓我歡顏。

1937年，時局動蕩，開戰在即。

我回來了，你卻走了。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卻不知，就此蹉跎，便成一生錯過。

現世混亂，年歲不安。他人江湖心量，我亦心灰意冷。

1939年的七月初七，原本佳期如夢，我卻已置身於峨眉山萬年寺。真是一陣風，一場夢，愛亦如生命般玄妙。思來想去，終於沒忍住，給你寄去一封信：

孤啼孤啼，倩君西去，為我殷勤傳意。道她末路病呻吟，沒半點生存活計。

忘名忘利，棄家棄職，來到峨眉佛地。慈悲菩薩有心留，卻又被恩情牽繫。

青燈古佛伴我，一日日，一月月，又是經年桂花開了又了落。你終於托朋友捎來一封信，另附二百美金。我接過你的信和美金，注視良久，淚如雨下。因為你，因為親朋苦勸，加上我頑疾纏身，還是出山離開了峨眉。

6

往後的歲月，我南北輾轉，多地教學，希望自己能為祖國的農業發展做一些儘可能的貢獻。

1969年，我回到績溪，想找一幽僻之地，門前栽花，屋後種菜，最好籌集資金建一個養豬場，再搭一個氣象台。然而時局弄人，十年浩劫爆發。我被抄家，被拉上批鬥台，受盡辱罵和責難。

我孤身至死，再未嫁人。

人生走到盡頭，唯一珍藏一生的，是與你的通信。我囑託友人，將它們焚化成灰，和我一起葬於回鄉路上，葬於上庄村通往你故居的路途。我相信：如果有一天，我的麋哥告老還鄉，一定會經過這裡，期盼你再喚我一聲行娟……

（曹胡與友人們游杭州，認出他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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