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潤紅姿嬌：聖僧可還記得荊棘嶺上的杏仙嗎？

（圖）電視劇《西遊記》中的杏仙，王苓華（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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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芳菲梨花笑，

怎比我枝頭春意鬧；

芍藥艷娜梨花俏，

怎比我雨潤紅姿嬌。

香茶一盞迎君到，

星兒搖搖雲兒飄飄，

何必西天萬里遙。

一曲《杏仙之歌》，又把我們帶回到了82年版的《西遊記》。曾幾何時，「歡樂就在今朝，歡樂就在今宵」曾經蓋過了西梁女兒國的「鴛鴦雙棲蝶雙飛」。這首曲子的女主角，就是荊棘嶺上的杏仙。

說到這段故事，就不得不提一個令人無奈的細節。電視劇中的杏仙和其他的樹仙都是沒有死的。但事實上，在《西遊記》原著中，不但杏仙，還有一株大檜樹，一株老柏，一株老松，一株老竹，一株丹楓，二株臘梅，二株丹桂，一共10口，全被豬八戒滅了門，而且是當著唐僧的面。這個結局令人嗟嘆，慈悲為懷的唐僧，為何縱容弟子對這些並無害人之意的樹仙們痛下殺手呢？那麼，咱們先還原一下故事真相吧。

荊棘嶺聯詩：自古參商不相見，錯認「四操」為「四皓」

從祭賽國打敗了九頭怪出來，就到了八百里的荊棘嶺。嶺路難行，一個老者冒充土地出來給唐僧送齋飯，被悟空識破，說他們是妖怪。結果老者弄風，攝走了唐三藏。

老者把唐僧帶到了一座煙霞石屋，然後告訴他，自己叫十八公，並無惡意，請聖僧來，是會友談詩，消遣情懷。

這話正正說到了唐僧心坎上，也勾起他心中沉藏已久的那顆情懷心。要知道，唐僧本來是很有才的一個小清新，只是後來上了西天取經的路，又收了三個武夫當弟子。一路之上，他空有滿腹才華詩情，卻無處暢談邀對。就這一念之間，十八公又請出三個人來，分別是孤直公，凌空子，拂雲叟。

四人各做了一首定場詩，算是說明自己的身份。唐僧讚嘆不已。說道：四位神采豐秀，骨骼清奇，難道是傳說中的商山四皓嗎？

商山四皓是誰啊？說起商山四皓，那還真是大有來歷。他們本是秦朝時期的四個博士。那時候就有博士了嗎？對，秦始皇這個人特別有超前意識，那時候就設置了博士官。當時有70個博士，商山四皓就是其中之四。由於這四個博士不滿意秦始皇的政策，於是到商山隱居。

時間如白駒過隙，頃刻興亡過手。轉眼秦朝滅了，漢朝來了。劉邦到了晚年，想廢除太子劉盈。這可急壞了呂后，一籌莫展之計，她想到了謀聖張良。苦求之下，張良給她出了一招，那就是，去商山，請出四皓輔佐太子，這樣太子的位置就穩固了。

果然，有一天劉邦上朝，發現太子身後，多了四個老頭，各個腰背挺直，鶴髮童顏。一問才知道，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商山四皓呀。劉邦心想，自己剛登基時也曾派人請過四皓，可是人家不來，如今他們卻在那裡給太子「站台」了。看來這廢除太子的事，可萬萬使不得了呀。

（圖）商山四皓

就這樣，劉盈的位置保住了，呂后的位置也保住了。可是，另一個人的位置就保不住了。此人就是戚夫人，由於想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不成功，結果遭到呂雉反噬，被做成了人彘。真是世事難料啊。

那麼，商山四皓為劉盈做完「背書」之後，任務完成，於是繼續歸隱去了。其實他們之所以出山，完全是看在張良的面子，因為張良是黃石公的弟子，黃石公是鬼谷子的高徒，跟商山四皓頗有淵源。

正因為商山四皓的事迹如此傳奇，所以唐僧才把眼前的四個老者誤認為商山四皓。卻不知，差之毫厘，謬之千里。外型雖然相似，但有著本質區別。

四位老者倒也誠實，說道：吾等非商山四皓，乃是深山四操也。這個操乃是情操、節操的意思。真是：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此深非彼商，此操非彼皓。

接下來，大家開始聊天。因為一邊是道，一邊是佛，於是，不經意間，開展了一場佛道辯論。眾所周知，唐僧是特別能辯論的。而就在這看似荒山野嶺一場無足輕重的辯論中，唐僧居然是辯輸了。

書中寫道，三藏聞言叩頭拜謝，十八公用手攙扶。大家看，居然給人家叩頭了。要知道，此時的唐三藏，雖然還沒有取得大乘真經，但他已經誦讀《心經》了，怎麼會被外「道」說的折服了呢？其實最關鍵的是，他走入了一個先入為主的幻象。

接著，眾人從辯論轉入了聯詩對句。要說聯詩，這本是《紅樓夢》中寶姐姐林妹妹們的拿手好戲，沒想到《西遊記》中也有這樣一出場景。

那唐長老見眼前美景，不覺見景生情，順口說道：禪心似月迥無塵。

接著，四位老者即興開始聯詩：

十八公：詩興如天青更新。

孤直公：好句漫裁摶錦繡。

凌空子：佳文不點唾奇珍。

拂雲叟：六朝一洗繁華盡，四始重刪雅頌分。

四老又讓唐僧繼續接。唐僧只好勉強續了尾句：半枕松風茶未熟，吟懷瀟洒滿腔春。

這首詩呢，我想點評幾句。整首讀下來，其實除了唐僧第一句里的「禪心似月」有情景交融之境，其他的句子吧，絲毫沒有打動人的地方。看起來好像字詞句又工整又考究，可就是不能入心。這也是現在許多人寫詩的共同毛病。你說他寫的怎麼樣呢？說好，說不出來；說壞，也說不出來。這叫什麼呢？什麼都不是，就連無病呻吟也不是。

（圖）唐僧

所以說，詩，一定是有感而發，強寫是出不來詩的，只能叫做「字詞堆砌」。再看前面那首詩就明白了，只有唐僧的第一句是觸景生情，詩句在詩情里，詩情在詩意里。眼前有詩意，所以才有詩句。細細想來，一首詩中能有半句好詩，也算難得了。

那麼接下來呢，四老又做了一堆「自己讀起來搖頭晃腦，別人聽起來莫名其妙」的詩。寫完之後，一個自謙，一個誇讚。就連唐僧也不吝讚羨之詞：「咳！眾位老仙之詞，真是：陽春白雪，浩氣沖霄！吐鳳噴珠，游夏莫贊。」要說唐長老這幾個成語用的，那真是妙語連珠啊。咱們就單說說這個游夏莫贊，還真有些學問呢。據說，孔子寫完《春秋》以後，他的弟子子游跟子夏拍手稱讚，說道，真真的是一個字都不能改的呢，厲害了word師。

本來，這荊棘嶺聯詩，一場說來就來的文友筆會，要是再來一個說走就走的散場，也算圓滿。可偏偏這個時候，杏仙來了。

杏仙：早知不是好買賣，誰肯踏入紅塵來

82版《西遊記》中的杏仙多姿婀娜的，還真有些仙女精靈之范。不過，後來杏仙也做了一首詩，一下子就LOW了哦。

上蓋留名漢武王，周時孔子立壇場。董仙愛我成林積，孫楚曾憐寒食香。

雨潤紅姿嬌且嫩，煙蒸翠色顯還藏。自知過熟微酸意，落處年年伴麥場。

為何說這首詩不好呢？字詞太過直白就不說了，最關鍵是句句透著輕浮之意。還是人家四老會說，句句春意。當然，要是跟劇情聯繫起來，也算應景。因為，大家是準備給唐僧與杏仙牽紅線的。直到此時，大幕揭開，唐長老終於明白了，原來前面的聯詩鋪墊，都是為了此刻的這場風花雪月啊。

要說唐僧這人，在大是大非面前還是能頂得住壓力，抵得過誘惑，經得住考驗的。這一點，也是他最能讓弟子們放心的，正是取經團隊建設的凝聚力所在。

（圖）杏仙會

唐僧跳起來高叫道：「汝等皆是一類邪物，這般誘我！當時只以砥礪之言，談玄談道可也，如今怎麼以美人局來騙害貧僧！是何道理！」

佛門也有一聲獅子吼，禪宗還有一招當頭棒。唐僧急了，那也是會蹦高滴。我們看，雖然孤身一人隨時都有生命危險，但唐僧依然敢於亮明自己的觀點。不得不說，唐長老在關鍵時刻還是不掉鏈子的。

唐僧翻臉了。接下來，那群樹妖們也翻臉了。一邊是強拉硬扯，一邊是誓死不從。就這麼拉拉扯扯的，唐僧居然挨到了天亮！要說，這可是唐僧獨自一人面對群妖，而且是動手了！魯迅先生說過，一個真正的勇士，就是要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此刻的唐僧，就是一個真正的勇士。

唐僧的勇敢為弟子們的營救爭取了寶貴的時間。天亮了，悟空八戒沙僧找來了。那些樹妖們瞬間都不見了。

根據唐僧的描述，孫悟空識破了眼前的樹木就是剛才的那群人。八戒馬上開打。唐僧雖然象徵性地攔阻了一下，但之後在弟子們的堅持下，他也就放棄了。眼看著八戒把這些樹妖連根剷除，才上馬走人。

別成精：書到用時方恨少，修仙不成反成妖

那麼說到這裡，咱們要思考一個問題，這些樹木，他們到底修成的是仙？是妖？是精？是怪呢？這就又涉及到學術問題了。佛祖曾經多次在不同場合強調過，世間有「五仙（天地神人鬼）」、「五蟲（蠃鱗毛羽昆）」，那麼樹木修鍊如何歸類呢？通常情況應歸入「鬼仙」之中。他們自稱為仙，但被別人稱之為妖，所以到底是仙是妖還真是難說。一般說，有編製、有歸屬的就列入仙班了，那些無人管理的就都是妖了。

要說荊棘嶺這些樹木，本來如果他們好好潛心修鍊，最後能歸入一個正宗師門的話，也就修仙成功了。可現在的問題是，他們還沒有修鍊到家，就開始思凡，這就有些不嚴謹了。所以，八戒打死他們也沒毛病，因為這時候，他們的屬性的確都是妖。或許有人說，未來他們可能成仙啊，憑什麼不給他們生存的權利？

（圖）電視劇《西遊記》劇照

未來的事情，只能說是一個未知。最起碼從當下看，他們的確對唐僧構成了傷害，所以被打殺，也是因果。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即使你認為只是一點小小的錯誤。

從另一個角度講，樹妖們把唐僧攝到煙霞石屋，讓唐僧直接通過了800里的荊棘路，這也是一個善因。那麼他們本輪的修鍊由於誤入歧途了，打入輪迴之道重新修鍊，帶著這個善因，應該會有一個不錯的善果。所以，也就不必過多糾結了。

其實，樹妖們犯了一個幾乎所有修鍊的人都可能犯到的一個錯誤，就是太想展示自己。比如前面四老與唐僧的對詩聯對，好好地韜光養晦不行嗎？還有杏仙對唐僧的非分之想，把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想佔為己有，就已經違背了天道自然啊。這一點啊，樹妖們都應該跟他們的一個前輩學學，就是人蔘果樹。

五庄觀的人蔘果樹多少年了？在混沌未開之時就有了，而且這四大部洲僅存這麼一顆天地靈根。可人家自身成精了嗎？他自己不但沒成精，還努力生產出人蔘果以利益他人。人家這才是真正的修行，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啊。雖然說，年齡大，資歷老，但一點架子沒有，一點脾氣沒有。與天地同壽，卻與世無爭。雖然自己看起來普普通通，可是與三清平輩的地仙之祖卻只是給自己看園子的一個小童。什麼叫身份？這就叫身份。身份是怎麼來的？是靠自己的價值換來的。價值的多少，取決於你利益了多大範圍的環境。

所以說，還是那句話，少發脾氣多讀書，好好修鍊自己，別動不動總想著自己成精哈。

*作者：風林秀，魚羊秘史原創專欄作家。喜歡歷史、國學，著有佛教弟子為題材的長篇小說《雙蓮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