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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學術視角回看湯顯祖與莎士比亞


從學術視角回看湯顯祖與莎士比亞


湯顯祖(1550年—1616年)


從學術視角回看湯顯祖與莎士比亞

《並世雙星:湯顯祖與莎士比亞》李建軍著 二十一世紀出版社


從學術視角回看湯顯祖與莎士比亞


〔英〕莎士比亞(1564年—1616年)


從學術視角回看湯顯祖與莎士比亞

《牡丹亭》明末懷德堂藏板刊本


  


  編者按


  2016年是湯顯祖與莎士比亞逝世400周年。因為這兩位文學巨匠的並世出現,東西方的文明天宇遙相輝映、華美璀璨;更因為他們在作品中對愛情的真摯表現,對人類精神困境和生活哲學的深刻思考,對真善美的高遠追求,使得他們的作品歷久彌新。


  當下關於二人的研究著作不勝枚舉,將他們放在同一視域中去觀察和研究的潮流,亦方興未艾。學術著作《並世雙星:湯顯祖與莎士比亞》的出版,令學界關注。作者李建軍通讀相關研究文章,引用了188篇參考文獻,展示出他紮實的研究過程。日前,該書的研討會在京舉行。眾多學者圍繞時代與作家的關係、如何回應批評,以及湯顯祖「走出去」等話題展開討論。

  嘉賓


  鄒自振(福建古代文學研究會副會長)


  陳歆耕(文學報原社長、總編輯)


  王兆勝(《中國社會科學》雜誌編審、文學編輯室主任)


  趙 勇(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文藝學研究所所長)

  湯顯祖的創作為何比莎士比亞更難


  鄒自振:按理說湯顯祖與莎士比亞遠隔重洋,互不影響,但兩部外形相似的愛情作品《牡丹亭》和《羅密歐與朱麗葉》,無論在題材流變、主題思想、人物形象、戲劇結構、戲劇衝突、悲劇風格等方面,都有許多共同之處。


  第一個把湯、莎相提並論的人,是日本學者青木正兒,他在1930年面世的《中國近代戲曲史》中評價二人「東西曲壇偉人,同出其時,亦一奇也」,但並未展開具體論述。西方最早就湯、莎比較展開詳細論述的,是美國漢學家伯奇於1984年撰寫的《〈冬天的故事〉與〈牡丹亭〉》。而我國最早將湯、莎作平行研究的學者,是《湯顯祖年譜》《湯顯祖全集》的校箋者徐朔方,他在《湯顯祖與莎士比亞》一文中對湯、莎戲劇進行了開拓性的比較研究。他曾評價,湯、莎二人都在強調對人的生命和追求幸福生活權利的尊重,都有各自生活的環境和背景作為依託,但相對來說,湯顯祖提出這樣的思想和觀點,其難度要超過莎士比亞。莎士比亞是早晨的一縷晨曦,而湯顯祖是黑暗中的一束燭光。


  趙勇:從比較文學的角度看,把湯顯祖和莎士比亞看作「並世雙星」並對他們進行比較分析,是屬於所謂的「平行研究」。此種研究的重點在於揭示研究對象的同中之異和異中之同,我把這種方法稱作「互看」。

  當李建軍用「互看」的視角打量湯顯祖和莎士比亞時,他看到了作家與時代的關係,也看到了作家的人格力量和人生哲學。前者可以說是同中之異,後者則是異中之同。


  莎士比亞生活在伊麗莎白一世時代,這是一個有教養的君主所管理的社會,這樣,作家才能夠享有生活和寫作的基本自由,安全地寫作。而與之相比,湯顯祖則遠無莎士比亞那麼幸運,他生活在萬曆皇帝朱翊鈞統治的天下。朱翊鈞平庸而低能,懶惰而任性。他管理的社會,嚴刑峻法,駭人聽聞。在這種野蠻的時代,「即便那些勇敢的寫作者,也不得不選擇一種隱蔽的寫作方式,例如隱喻和象徵的寫作方式,就此而言,湯顯祖象徵化的『夢境敘事』,就是一種不自由環境下的美學選擇;而莎士比亞的全部創作所體現出來的極大的自由感和明朗感,則彰顯著寫作者與寫作環境之間積極而健康的關係」。


  研究作家作品,我們總要面對作家與時代的關係,但通過比較而看到的莎士比亞所處時代之好和湯顯祖所處時代之惡,讓人不禁悚然一驚。


  當李建軍從時代回到人,「互看」兩位作家時,他提煉出二人差不多相同的人生哲學:湯顯祖是「節制人慾及必要的虛無感」,莎士比亞則是「理性而低調的自然主義」。因為這種人生哲學,他們都擁有了一種健全而偉大的人格,創作出了偉大的作品。而由於湯顯祖所處的時代環境非常糟糕,他要堅守那種人生哲學並使人格不受扭曲,或許要比莎士比亞困難百倍。通過這一框架,兩位作家的人格與操守,作品中的人性光輝與美學價值,作家與時代的複雜關係就有了一個穩妥的著落。


  為什麼「雙星」遭到過嚴重的指責


  陳歆耕:四百年前(公元1616年),人類星空有兩顆璀璨的巨星隕落。他們分屬東西方,但都是文學史上不朽的巨子。穿越數個世紀,人們仍然在劇院和書籍中享受他們的精神創造。對他們的記憶,不需要人為地喚醒。他們穿過歲月和種種「偏見」,仍活在當下。


  這本書中,作者對他們的共同點和異質點,進行客觀的鑒賞和論說,卻絕少如某些學者那樣,在他們之間妄分軒輊。論異同,卻不論高下。「蘭有秀兮菊有芳」,他們都是人世間絕佳的風景。難能可貴的是,在面對爭議時,作者用現代學者的眼光,對其爭議的核心焦點進行深度剖析並表明自己的態度。


  兩位大師級的作家、學者,曾對莎士比亞和湯顯祖有過極為尖刻乃至否定性的批評。在托爾斯泰眼中,「不僅不能把莎士比亞看作偉大的、天才的作家,甚至不能看作最平常的文人」「莎士比亞所享有的無可爭辯的天才和偉大作家的聲望,以及他迫使當代作家向他效顰,迫使讀者和觀眾歪曲了自己的審美和倫理的見解,在他的作品中尋找本不存在的優點,像所有的謊言一樣,是巨大的禍害。」


  而寫過《宋元戲曲史》的王國維,對湯顯祖也作出類似的批評,他認為,戲曲「明以後無足取,元曲為活文學,明清之曲,死文學也」,「湯氏才思,誠一時之雋;然較之元人,顯有人工與自然之別。故余謂北劇南戲限於元代,非過為苛論也」。面對這些尖刻批評,作者沒有簡單地回護,而是深入分析批評者的美學思想和趣味,以及由此產生的「偏見」。對「偏見」,作者有態度,卻也不過多辯駁,而是綜述各家觀點,讓讀者去做延伸思考。


  雖然托爾斯泰和王國維做過嚴苛的批評,但我想到了另一個問題:作家有三六九等,批評家也有三六九等。相比較那些三流批評家的廉價表揚,能夠享受一位頂級批評家的批評,其實也是榮幸,因為進入他們的視野就需要「門檻」。


  趙勇:布魯姆的《西方正典》一書確立了26位作家的經典地位,而在這些經典作家中,莎士比亞則成為核心人物,是所有作家的試金石,布魯姆認為,「考察前人或後輩是否屬於經典作家都須以他為準」。這種評價不可謂不高。


  但李建軍卻發現了這位唯美主義者的致命缺陷:他只注重莎士比亞作品的審美力量,卻把它們的社會意義和教育功能拒之門外。因此,李建軍認為布魯姆的「認知是混亂的,語言是橫恣的,判斷是任性的」,他所發明的「憎恨學派」,「是一個接近學術上的『階級敵人』的概念,也是一個極其粗暴的修辭行為和極其簡單化的命名行為」。這種批判讓我感到震驚,因為我在課堂上介紹《西方正典》多年,卻從未從這個角度對布魯姆做出過評析。這個論述豐富了我的思考。


  托爾斯泰對莎士比亞的批評眾所周知,通過仔細分析,李建軍認為托爾斯泰的批莎長文固然尖銳,「但那批評的態度,卻是極其嚴肅和認真的」。而托爾斯泰之所以對於莎士比亞有嚴重的誤讀,關鍵在於其美學思想、文學理念和宗教觀念。托爾斯泰的現實主義「有著俄羅斯式的虔誠的宗教意識和嚴苛的道德要求」,是「封閉的規則的現實主義」,而莎士比亞奉行的卻是一種「開放的不規則的現實主義」「有著大自然的氣質」。以這種單一的尺度衡量莎士比亞,自然就會造成嚴重的錯位和誤讀。這樣一種評析我覺得是清晰和準確的,也解決了我本人的一個困惑。


  湯顯祖為何沒有聞名世界


  陳歆耕:書中有一個重要啟發,即不同語種之間始終存在轉譯的困境。無論英譯漢,還是漢譯英,在轉譯過程中都必然會產生信息損耗的狀況。作者特彆強調:「真正意義上的文學語言,都表現出對翻譯的反抗和不服從的姿態……深蘊在文學語言深處的美感和詩性意味,很難被翻譯和轉化到另一種語言中去。作為一種『深度語言』,漢語對翻譯的抵抗性似乎更強。」


  由此帶來的狀況是,我們在讀他國翻譯過來的著作,以及他國讀者讀漢語文學作品,之間有無法消解的「隔」。莎士比亞與湯顯祖都是偉大的劇作家,但在世界範圍的影響或有強弱,其中就有翻譯帶來的障礙。無法想像,湯顯祖那些典雅、細膩、深刻,充滿馥郁詩性的文字,翻譯成英文該如何表述?戲曲理論家吳梅在《曲學通論顧曲塵談》中談道:「若如玉茗『四夢』,其文字之佳,直是趙璧隨珠,一語一字,皆耐人尋味。」如此充滿「微意象」的文字,如何譯成其他語種而不失其味?


  意識到這一點,我們就會坦然地面對這一問題,包括湯顯祖在內的很多中國最經典的作家作品,為何很難產生世界性的影響。


  但我想接著說的是,一個中國作家的文學成就,恐怕不能完全用「走出去」來衡量。他的文學成就所抵達的高度,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在本國人民心中的認同度。經過翻譯的文本,往往與它的原貌大相徑庭。因為一個好的翻譯,可以把三流作家翻譯成一流作家;同樣,一個差的翻譯,也可能把一流作家翻譯成三流作家。莎士比亞在漢語世界的影響力,得益於朱生豪精彩的莎士比亞譯文;那麼,誰能擔當英語世界的湯顯祖的「朱生豪」呢?


  由此想到,我們的文化自信,似乎也無須建構在漢語言文學作品在世界範圍的接受度上。美國作家賽珍珠曾經在諾貝爾文學獎的領獎台上,高度讚譽中國四大古典名著小說是世界上最好的小說。她的評價之所以有說服力,是因為她曾在中國生活了四十年,能夠深刻領會漢語言文字的魅力。


  王兆勝:20世紀30年代,林語堂舉家赴美,當女兒看到外國人感到害怕,尤其面對外國人對他們長衫旗袍投來的奇異目光,他這樣告誡家人:「作為中國人要自信,因為我們的文明比美國悠久,也更加美好。」


  李建軍的文學和文化自信在此與林語堂有異曲同工之妙。他一改世俗之見,即中國文學必須「走出去」,才能為世界接納,成為「世界文學」的觀點,提出:「由於漢語文學的特殊性質,由於文學語言的不可轉換性,我們不必對所謂『走出去』太過在意。我們固然要積極地與世界文學交流和對話,但是,切不可將中國文學的光榮與夢想,全都寄托在『走出去』和『世界影響』上。」


  李建軍還說:「從文化傳承和文化接受的角度看,我們與中國自己的文學傳統也是隔膜的。我們以一種『現代性』的自信和創造歷史的傲慢,蔑視和貶低這一傳統,甚至『推翻』和『打倒』這一傳統。我們最終喪失了理解和欣賞優雅的傳統文學的能力。」這一傾向是可怕的,因為近現代以來,我們既得助於又受制於西方觀念,於是自覺不自覺誤入歧途。所以作者提出:「任何對他者的認可和評價的過度依賴,都是一種在文化心理上極度自卑和幼稚的表現,必然會給中國文學的發展帶來極大的困擾。」


  (本報記者李苑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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