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左手成龍標準，右手德藝雙馨

文 |徐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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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歲大片《鐵道飛虎》里，最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情節是——原來房祖名才是男二號。

不是說好的要「封殺劣跡藝人」嗎？難道，所謂「封殺」，只是把宣傳海報和片頭字幕上的署名拿掉就行了？沒錯，去年的《道士下山》不也如此嗎。

當然，對於黃海波、王全安、傅藝偉等人來說，暫時還沒有這麼好的待遇，畢竟，他們沒有那麼好的老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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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上個月，美國奧斯卡電影金像獎，頒發了本年度的終身成就獎，成龍是三位獲獎者之一，從而登頂「華語電影工作者」第一人。說起來，這無疑是個實至名歸的榮譽，放眼華語地區乃至全世界，「成龍電影」輻射之廣、成就之高、持續之久，確實別無分店。

剛剛收穫奧斯卡終身成就獎的成龍

不過，這或許也要幸虧當年香港政府康樂署沒有出台過封殺劣跡藝人的文件，否則1999年搞得滿城風雨的「小龍女事件」，足夠讓大哥停工下崗了。

在2015年出版的口述自傳《還沒長大就老了》里，成龍道出了很多當年事，比如折磨妻子林鳳嬌、負心女友鄭麗君的段落，都意外地坦率，他承認自己的性格、作風大有問題，而且已經無法彌補，於是抱憾至深。字裡行間，不難感到粗豪的武夫外表下，成龍也有一顆柔軟黯淡的心。此外，另有幾則更年輕時他和若干「舞小姐」交往的故事，甚至格外地浪漫傷感——然而，比照我們此間的《治安管理處罰法》及「封殺劣跡藝人令」，嫖客陳港生先生早該被拘被罰一大把了，繼而被演藝圈一腳踢走了。

私生活不檢點，政治立場粗暴而淺薄，是近些年成龍作為公眾人物，在大陸及港台這兩岸三地都不太受待見的原因。不過，雖然頗有爭議，成龍其人的聲望、地位、名利，依然是人中之龍級別的，而另一位奧斯卡終身成就獎得主、美籍希臘裔大導演伊利亞·卡贊，就遠遠沒法跟他相提並論了。卡氏在1950年代指證並進而參與迫害了若干位好萊塢共產黨，從此在美國影壇聲名狼藉，一蹶不振，以至於他1999年獲頒終身成就獎時，相當多的與會者拒絕依例起立或鼓掌，從而製造了奧斯卡80年歷史裡最尷尬的時刻之一（當時的成就獎放在每年初春的頒獎禮中，而近年則單獨提前頒出，所以，成龍是在11月領獎）。

可是，「終身成就」畢竟表彰的是一個電影人的職業成績，拍出了《君子協定》《碼頭風雲》《慾望號街車》《伊甸之東》等傑作的卡贊，哪怕人品再有問題，作為導演，總歸無愧為一代宗師。所以，一碼歸一碼，代表幾千名美國電影工作者的美國影藝學院躊躇了多年後，還是把奧斯卡發給了他。

伊利亞·卡贊（右）與馬龍白蘭度

與之類似，因為屢次吸毒，新千年前後，「鋼鐵俠」小羅伯特·唐尼幾度入獄出獄，被製片人從劇組開除過，也被電影完工保險公司拒絕過（不讓他出演伍迪·艾倫的影片《雙生美蓮達》），可是最後，洗心革面的他，被最「政治正確」的迪士尼接納了，連續出演鋼鐵俠，成為當下好萊塢人氣最旺、片酬最高的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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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違法或犯法，自然應當接受法律的制裁，在拘役或服刑期間，他當然無法從事此前的工作，然而在釋放（或承擔其他相應的法律後果）之後，依法而言，他也就恢復了各種相應的人權，其中相當重要的一項是就業權——固然，有前科會讓找工作變得更困難，但是任何現代國家都絕沒有任何法律法規會要求任何企業，尤其是民營企業拒絕僱傭有前科者，因為，處罰已經結束了。

具體在我國，《刑法》《監獄法》等法律，以及人保部、司法部、公安部、民政部、財政部等部委歷年頒布的各類相關文件通知，都明確了刑滿釋放人員的再就業權利，並實施了若干稅收財政減免等辦法，來幫助刑滿釋放人員改過自新、自力更生（甚至招考公務員，政府也只拒絕有刑事前科者報名）。

那麼，「封殺劣跡藝人令」卻要求把各類犯法、違法「劣跡藝人」的作品，都做停播處理，難道不和上述法律法規衝突嗎？顯然，這事實上就是吊銷了「劣跡藝人」的執業資格。不難想像，如果某家或多家影視製作及播出機構出於道德或市場考慮，拒絕「劣跡藝人」，那是企業的自由和權利，然而，以行政命令要求上百家電視台、幾千家電影院整齊劃一地杜絕「劣跡藝人」，是否是行政干預市場，是否有違「依法治國」的精神呢？

不過，「封殺令」可能並不存在，或者說，它或許根本不是一條白紙黑字的「行政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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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在正式公布的政府公文中，我們根本找不到這個所謂的「封殺令」，互聯網上流傳很廣的公文照片（截圖）上的文號，無論是「新廣電辦發〔2014〕91號」或「新廣電辦發〔2014〕100號」，其實都找不到可對應的文件或通知。

但在另一方面，該「通知」的大部分文字，卻又實在出自一位廣電高層官員的講話稿，所以，我們也能理解，「封殺」云云絕非空穴來風，更何況，大多數的「劣跡藝人」確實絕跡於熒屏和銀幕了。總之，無論如何，那份「通知」里，最要害的這句話：「持有《廣播電視視頻點播業務許可證》的電視台和有線網路公司等相關單位，在廣播電視視頻點播業務中，對於有上述違法行為和醜聞劣跡者作為主創人員參與制作的影視劇、影視節目一律暫停播出（點播）」——顯然是在被有效地執行著。

而就像眾多的「中國特色」一樣，這個指令中，最微妙的地方就在於「暫停」二字，既不說「暫停」多久，也不說怎樣才能「恢復」，但是，反過來說，終究只是「暫停」，也就意味著還有迴旋的餘地。所以，無論黃海波從此以後在影視圈徹底消失了，還是房祖名兩年內有兩部主演的電影上映，似乎都能說得通——房祖名認真反省，徹底改造之後，難道還不該起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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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成龍榮膺奧斯卡的6天之前，中國影壇還另有一件大事發生，那就是醞釀了三十多年、起草了十多年的《電影法》（《中華人民共和國電影產業促進法》）終於立法了，即將於2017年3月起施行。

在該法的第一章第九條里，分明寫著「演員、導演等電影從業人員應當堅持德藝雙馨」，所以，有關部門的「封殺」做派，顯然還是其來有自的。當然，「應當」「堅持」「德藝雙馨」三個詞，都極難量化，而且在一部「產業法」里出現，似乎也顯得有幾分古怪，不過，在這句話之後，才是「遵守法律法規，尊重社會公德，恪守職業道德」三句，也能清楚看到主事者們對於影視業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深深焦慮。

不過，我們禁不住還是想要提問，「德藝雙馨」到底是文藝工作者的義務呢，還是權利呢？拍抗日神劇的德藝更馨一些，還是拍《鬼子來了》更馨一些呢？又或者說，私德有虧而藝術造詣高超者該如何自處呢？說到底，道德不是法律，沒有衡量標準，藝人們該要看齊的，是柳下惠魯仲連，還是雷鋒賴寧，抑或只要不是西門大官人即可？

在今天，影視名人快速膨脹的財富和不夠檢點的言行，是社會矚目的焦點，然而，只要其收入不是洗錢或偷稅漏稅，那麼，這就是市場經濟的成果，與其限制其高薪（又是一個無從操作的命題），不如在稅務制度上進行相應的細則設計（比如說，法國對富人的高稅制，就逼得兩位國寶級影帝阿蘭·德龍和傑拉爾·德帕迪約，一個遷居瑞士，另一個改籍俄國）。

而對藝人德藝雙馨的要求，似乎更是一個緣木求魚的想法，事實上，從古到今，無論中外，基於職業的特性和身份的特殊，藝術家的私生活偏愛肆意妄為，不那麼符合世俗標準，反倒是常態，否則怎麼會有「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的杜牧之、誤了國家也誤了自己的宋徽宗、鍾愛幼女的卓別林，以及「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的成龍大哥呢？

如果依然抱著「公眾人物會誤導社會大眾」的觀點，那麼，我們只能說，影視仍然不是「產業」，而還只是「宣傳工具」，有人似乎相信，如今這個時代，和從前那個陳強演完了《白毛女》下台卻幾乎被憤怒的小戰士槍斃的時代，和那個「狠斗私字一閃念」的時代，並沒有什麼不同。

無論真相是否如此，這好像都很令人悲哀。

原標題：成龍·房祖名·德藝雙馨·電影促進法

【作者簡介】

徐元|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媒體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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