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人就嫁蘇東坡：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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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劉三禾

（三蘇祠是北宋著名文學家蘇洵、蘇軾、蘇轍的故居，位於四川省眉山市城西。明代洪武元年改宅為祠，祭祀三蘇。清代宰相張鵬翮撰大門聯贊三蘇：「一門父子三詞客；千古文章四大家。」）

【作者簡介】劉三禾，生於上世紀六十年代末，現居四川綿陽。著有長篇小說《虛垢》、雜論集《本性始然——我「私」故我在》，曾出版詩集《我和上帝之間》。詩歌、雜文隨筆及小說散見於《星星》《雜文月刊》《劍南文學》《草地》等刊物。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原題《為人須學鄰家大伯——蘇子瞻》

讀中國古詩詞，我最喜歡或者說我認為成就最高的是兩個人：一個是仗劍天涯與虛無戰鬥的李白，一個是活生生的鄰家大伯蘇東坡。作為凡胎俗人，學李白只會東施效顰，鬧出一籮筐笑話貽笑後人，李白註定是上天賜予人間的「謫仙人」！蘇東坡不同，他就像我們現實生活中遇到的一位琴棋書畫、刀叉斧鉞都擅長，還玩得轉鍋碗瓢盆，閱歷豐富、為人正直、有一副熱心腸的鄰家大伯，我們無法取得他的成就，但我們至少可以向他學習，他比李白實在，有血有肉，既可親、可靠，又可愛、可敬。他可以一邊教我們如何做肥而不膩、原汁原味的「東坡肘子」，一邊教我們如何獲得一個快樂自在、超越曠達的人生心境。

（一組三蘇祠的圖片）

——發奮識遍天下字，立志讀盡人間書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

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

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

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這首《念奴嬌·赤壁懷古》既是蘇詞的代表，也是宋詞的代表，可以說是詞中的《將進酒》。五代時期，除去李煜哀嘆古國的幾首詞，讀其它的詞，一、兩首尚可，多讀幾首就有點像咀嚼倒胃口的爛蘋果，除去煙花柳巷遺留的陳腐胭脂味，什麼也沒有。自蘇東坡始，才真正讓詞這種文學形式茁壯成長為「參天大樹」，並與詩並肩而行，蘇東坡也成為豪放詞的「鼻祖」。

蘇東坡的成就，後人難望其項背。論詩，他與黃庭堅並稱「蘇黃」；論詞，他與辛棄疾並稱「蘇辛」；論散文，他與歐陽修並稱「歐蘇」；論書法，他與黃庭堅、米芾、蔡襄並稱「宋四家」。蘇東坡的天賦難以學，也不可能學，天賦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就像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以及生活的時代。但蘇東坡的勤奮我們可以學，也應該學。蘇東坡在其父親的培養熏陶下，一生勤奮，只是更多的人只看到他的天賦，而忽略了他的勤奮。蘇東坡的父親蘇洵就是《三字經》「二十七、始奮發」的當事人。蘇洵「少不喜學，壯歲猶不知書，年二十七始發憤為學，歲余舉進士」，最終成就了「蘇門三才子」的歷史佳話。據傳蘇東坡年少才氣逼人，自撰一副春聯書於門口：

識遍天下字，

讀盡人間書。

有一老者拿來一本書，他發現居然有字不認識，感覺羞愧難當，最後就把對聯改為：

發奮識遍天下字，

立志讀盡人間書。

可見成就蘇東坡的除去天賦，還有常人難以匹敵的勤奮。

——嫁人就嫁蘇東坡哪怕歷盡千千劫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

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天下夫妻千千萬，近千年來論起寫夫妻情感的文學作品，都會想起這首《江城子·記夢》，並且很難找到超越其右者。

蘇東坡一生共三個女人，18歲與王弗結婚，王弗是進士之女，從小知書、性格「敏而靜」，每當蘇東坡讀書有遺忘之處，她都能給予提醒，可見非一般尋常女子。王弗與蘇東坡共同生活11年因病早逝，蘇東坡從京城一路護送妻子的靈柩回到老家，還把她葬在了母親墳墓旁邊。這首《江城子·記夢》就是王弗去世十年後，蘇東坡的懷念之作。

蘇東坡第二任妻子王閏之，是王弗的堂妹，小蘇東坡11歲，應該是在仰慕蘇東坡的氛圍中長大的，還有傳說填房之事系王弗一手安排。王閏之與蘇東坡共同生活25年，先後歷經著名的「烏台詩案」和「黃州貶謫」，還曾經和蘇東坡開墾東坡、赤腳耕田，可謂「患難夫妻」。王閏之去世，蘇東坡親自撰寫祭文，承諾「唯有同穴，尚蹈此言」。王閏之的靈柩停放在京西的寺院里整整10年，最終和蘇東坡合葬於一處。

最後陪伴蘇東坡的是王朝雲。蘇東坡任杭州通判時，12歲的歌妓王朝雲被送給蘇東坡做丫鬟。王朝雲多才多藝、聰明絕頂。費袞在《梁溪漫志》記載：「東坡一日退朝，食罷，捫腹徐行，顧謂侍兒曰：『汝輩且道是中何物？』一婢遽曰：『都是文章。』坡不以為然。又一婢曰：『滿腹都是識見。』坡亦未以為當。至朝雲乃曰：『學士一肚皮不合時宜。』坡捧腹大笑。」王朝雲被蘇東坡視為「紅顏知己」，陪伴蘇東坡度過了最艱難的生活，直到流放嶺南。王朝雲去世，蘇東坡將她安葬在惠州城西豐湖邊，並寫有一副對聯：「不合時宜，惟有朝雲能識我；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

蘇東坡對陪伴他的三個女人都用足真情，可見他是一個沒有花花腸子的暖男。蘇東坡用情「至真」、「至專」、「至深」、「至純」、「至堅」，非一般蠅營狗苟朝三暮四的世俗男人可比，所以那些讀懂蘇東坡的女子不得不發出感嘆：「嫁人就嫁蘇東坡，哪怕歷盡千千劫」！

——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

莫聽穿林打葉聲，

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

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

也無風雨也無晴。

人一輩子註定磕磕絆絆，不順心十之八九，讀蘇東坡這首《定風波》，自然會清新耳目、開闊心胸，獲得一種超然俗務的解脫感。

蘇東坡一生在官場走動，卻沒有依附強權做牆頭草，始終保持著獨立的人格。王安石新黨掌權，蘇東坡作為舊黨一員，雖與王安石私交甚好，但因政見不同，就主動請求外放。司馬光舊黨掌權，蘇東坡本可大展政治抱負，但他卻看不慣舊黨對新黨的趕盡殺絕和貪腐，就又一次選擇外調。最後，舊黨、新黨都無法容忍蘇東坡，年老還被貶至嶺南、海南。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蘇東坡雖然宦海失意，但他卻擁有讓販夫走卒、達官貴人羨慕的逍遙快樂、自由自在的人生心態，林語堂稱蘇東坡為「快樂的天才」。蘇東坡被貶黃州時，寫下了《定風波》：「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風雨總會過去，雨後天自晴。還寫下了《浣溪沙》：「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禍福無門，但禍福常相依，人生不能自我放棄，逆境中更應該加倍努力。蘇東坡被貶嶺南，曾寫下「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的詩句。作為舊時對官員比死罪低一等的懲罰，不外就是貶黜嶺南和海南等蠻荒之地，大多被貶官員都會愁眉苦臉、怨天尤人、一蹶不振，但蘇東坡卻超然解脫：「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蘇東坡一生共經歷三次貶黜，他都沒有被悲傷和痛苦壓倒，總是幽默、樂觀地去看待挫折，隨緣自適、曠達超脫。在這種貶黜過程中，他不僅留下了讓後人景仰的詩詞、書法等作品，還造福於一方百姓。海南儋州一直把蘇東坡看作是儋州文化的開拓者，至今仍有東坡村、東坡井、東坡田、東坡路、東坡橋。

作為世人，簡簡短短的一輩子，蘇東坡給出了一個不一樣的答案。時移世易，但人生至理卻想通，我們不求他的成就，但求向蘇子瞻大伯學習，學他一生勤奮，學他一生用情至真，學他堅守自己的獨立人格，學他曠達超逸、淡漠名利、超越物慾、樂觀自得的生活智慧。最後，讓我們讀讀蘇大伯的《喬太博見和複次韻答之》：

百年三萬日，老病常居半。

其間互憂樂，歌笑雜悲歡。

顛倒不自知，直為神所玩，

須臾便堪笑，萬事風雨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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