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弗里德曼的新書——這個加速的世界會好嗎

提要：人類已經儘力在提高自身反應的時間。現在只需要10到15年時間，我們就能充分適應技術變革，在此之前，可能需要經過幾代人的消化吸收。現在的技術經過5到7年就過時了，這樣真的沒問題嗎？怎麼會沒問題呢？由技術、市場和天氣變化這三個神速事物組成的「超新星」正在和專利法、教育法大開玩笑，政府、公司和個人都在疲憊不堪地努力跟上變幻莫測的節奏。

從唐納德·特朗普到急於擺脫歐盟的英國，再到法國極右翼領導人瑪麗娜·勒龐，西方看上去兵荒馬亂的樣子。而唯一還能把不快樂的西方團結在一起的，是一種深不可測的神秘感。在歐洲和北美，人們普遍強烈地感覺到，世界正在加速將他們拋在身後——儘管他們並不明白到底為什麼會這樣。領導人們忙不迭地把糟糕現狀都推給一些現成的替罪羊，比如移民，比如歐盟，然而，大多數民眾真正渴望的是一個誠懇的解釋，而不是這種缺乏說服力的說辭。就像精神病醫生面對患者，第一步總該先確定問題出在哪裡，然後才能對症下藥。

現在向「會診室」走來的「醫生」是《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托馬斯·弗里德曼（Thomas L. Friedman）博士——他剛剛出了本新書《感謝遲到的你：加速時代的樂觀指南》（Thank You for Being Late: An Optimistic Guide to Thriving in the Age of Accelerations），試圖剖析這個亂糟糟的世界，並開出解除人們焦慮情緒的藥方。

很多記者的夢想或許是成為資深調查記者或突發新聞記者，弗里德曼將自己定位為「解釋性記者」，他的目標是成為一位「從英語到英語的翻譯者」。從他的一系列專欄文章和《世界是平的》《世界又熱又平又擠》等暢銷書來看，這種定位顯然是合適的。筆耕不輟的弗里德曼一直關注一些宏大的話題，包括全球化和氣候變化等。有些批評家或許會指責他的「民科」氣息，但他確實以自己的方式解釋了那麼多複雜的問題，這恐怕是其他記者做不到的。

如今弗里德曼的這本迄今為止最具野心的新著——部分出於自我的華麗冒險，部分則是常識性的宣言——有兩個明顯的寫作意圖。首先，弗里德曼試圖解釋世界為什麼成為現在這副樣子——為什麼這麼多事情看上去都失控了，尤其是中產階級的世界，混亂不堪。其次，他希望給大家提振信心——事情還是會好起來的。一般而言，解釋說明比單純的鼓勁更有說服力，但作為一本專門為困惑的西方人而寫的「指南」，這本書還是很有其意義。

弗里德曼在書中強調，人類其實是適應性非常強的生物。問題在於，人類的適應能力正在被一個「超新星」超越，這個「超新星」由三個更神速的事物構成——技術、市場和天氣變化。乍聽好像也沒什麼新鮮的，不是嗎？但弗里德曼逐個給予了深入巧妙的解釋。

比如技術，他以2007年為例，這一年出現了智能手機iPhone、安卓系統（Android）和電子閱讀器Kindle，用Netscape的創始人的話來說，軟體正在吞噬這個世界。弗里德曼指出，如果摩爾定律（微晶元的性能每兩年會提升一倍）運用於汽車行業，那麼1971年大眾甲殼蟲汽車發展到今天，就應該已經達到了時速30萬英里，且整個生命周期只要使用4美分的一桶汽油即可。

在市場和氣候變化部分的論述也相似。並且，弗里德曼還著重解釋了這三種因素如何相互作用，彼此加速，彼此複雜化。比如，在尼日，氣候變化正在破壞農作物。即使技術的發展能夠幫助更多的兒童生存下去，但到2050年，這裡的人口將從1900萬上升到7200萬，問題是，那7200萬很可能全是飢餓人口。在貿易層面，技術和市場往往製造「假象」，比如，一個宅在家裡的極客很有可能對道瓊斯指數造成巨大影響……弗里德曼警告大家，一切都在加速，世界正在高速旋轉。目前已經至少有100億件事情和互聯網有關——這可能不到未來預期的1%，因為越來越多的汽車、小工具和個人都會和物聯網發生密切聯繫。

其實，人類已經儘力在提高自身反應的時間。現在只需要10到15年時間，我們就能充分適應技術變革，在此之前，可能需要經過幾代人的消化吸收。現在的技術經過5到7年就過時了，這樣真的沒問題嗎？怎麼會沒問題呢？「超新星」正在和專利法、教育法大開玩笑，政府、公司和個人都在疲憊不堪地努力跟上變幻莫測的節奏。

即使是像弗里德曼自己這樣的人生贏家，也不免感到困惑。1978年，他正在英國的電話亭排隊，要打電話給別人溝通事情；現在，他哪怕身在非洲深處，也能順利地用電子郵件來傳送他寫的專欄內容，並且，《泰晤士報》的網站上很快就能轉載他在《紐約時報》上發表的內容，而這些內容又能很快在中國引發一系列反應。在圍繞他的這本新書展開工作的兩年半時間裡，他不得不對所有相關的技術人員進行前後兩次採訪——因為世事變換的速度遠大於他的寫作速度，前面寫的內容，在定稿以前已經成了前塵往事了。和很多其他人一樣，他也沒有充分的時間思考，而這本書的標題與他的一位朋友有關，這位朋友的姍姍來遲給了他一些思考的時間。

大體而言，《感謝遲到的你》是對當前世界的解釋。你且聽弗里德曼娓娓道來，便漸漸明白了，為什麼世界像個加速的陀螺越轉越快。他的書寫張弛有度，讀者的閱讀體驗就像是一次節奏適當的慢跑，既能有知識上的收穫，又不至於受困其中、百思不得其解。因為他筆下的世界，儘管問題多多，但也不全是黑暗面。比如現在自動存取款機已經非常普遍了，人們可能下意識會擔心，人工需求減少，工作崗位就會減少；但恰恰相反，銀行的全職工作崗位是增加的，因為有了ATM，銀行更有利於增加分支機構的數量，形成覆蓋面更廣的網路。

當然，嚴格來說這本書也不是完全無可指摘，書中也有些細節處理得不是特別到位。比如，有人批評這本書的嚴肅性，因為，這些全球的大熱話題，弗里德曼是從與一位停車場員工的閑聊寫起，寫到與明尼蘇達州的另一位服務人員的聊天結束。不過，其實他的這種寫作路數沒什麼好苛求的，無非就是一種引出話題的形式，就像滾石樂隊的米克·賈格爾用各種不同凡響的方式推銷他唱的歌——用自己擅長的方式就好。況且，弗里德曼把外交政策和氣候變化結合起來考慮，這種橫向思考能力還是值得稱道的。

那麼，要說到弗里德曼的第二個寫作意圖了。這世界真的還能好起來嗎？我本人是不大樂觀的。弗里德曼在書里提供了一份清單：18件美國政府應該完成的事情——從建立一個支付方統一的醫療制度到推進自由貿易和基礎設施建設。這份清單上的事，如果華盛頓的政客們能夠好好完成其中四分之一，美國應對變化的能力就已經能提升好多了。弗里德曼認為這些變化是很快會發生的，他顯然還是太老實了。當被問到為何有些生物系統能夠茁壯成長，環保主義者阿莫里·洛文斯（Amory Lovins）回答：主要是因為它們適應性很強。我想，恐怕很難將華盛頓的政治圈歸入到適應性強的範疇中吧。

所以，在如喪考妣的西方世界，你讀完這本書時，大概並不會有「一切都會好起來」之類的信心——人們只不過是迎著颶風跳舞罷了。面對各種複雜問題，也並沒有什麼速效葯可以用來死馬當活馬醫，大多數開出來的診療方案其實都缺乏大局觀，不啻為飲鴆止渴。不過如果你讀讀弗里德曼這本新書，在閱讀中與他進行一番無聲的交流，那麼或許會對這個日漸被顛覆的世界有更合理的認識，也更加知道各種暗潮洶湧的力量是如何相互配合起作用的，更加明白政府、企業和個人各自應該如何自處。總體而言，弗里德曼的這本書提供了一個連貫的敘事，一種誠懇有力的解釋，來告訴你世界的現狀，所以還是非常值得一讀。

資訊（2016.12.23） 弗里德曼又出新書了

作者 彭博新聞總編米思偉（John Micklethwait）

編譯 高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