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良時代的前夜，滂沱大雨中的乙巳之變

乙巳之變指在日本飛鳥時代，由中大兄皇子、中臣鐮足等人暗殺蘇我鞍作，並消滅蘇我氏宗家的一場宮廷政變。之後，中大兄皇子改革了日本政治體制，史稱「大化改新」。大化改新是在日本歷史上發生的一次重大變革運動，它促進了新的生產關係的建立，使日本從東亞的後發展國家，迅速成為東亞強國，最終到達了盛世——奈良時代。

645年（唐貞觀十九年、日本皇極天皇四年、高句麗寶藏王四年、百濟義慈王五年、新羅善德女王十二年），干支乙巳，中國東北地區進入新一輪動蕩期。自高句麗權臣淵蓋蘇文殺害榮留王高建武，改立高寶藏為王，唐朝與高句麗的關係日趨惡化。唐太宗放棄了和解的外交，組織軍隊攻入高句麗本土，隨後御駕親征，直接指揮對高句麗的戰事。由於高句麗是東北地區的強大國家，西擁漢四郡，與唐相接，東接朝鮮半島，威懾新羅、百濟，動蕩的震波也很快順著朝鮮半島，飄洋過海，影響孤懸海外的日本列島。

這一年六月十二日戊申（7月10日），在今天的日本奈良縣高市郡明日香村，大雨滂沱。蘇我家族的首領蘇我鞍作（原名蘇我入鹿）與堂兄弟蘇我石川麻呂等人，冒雨從甘樫（jiān）丘前往不遠的倭國天皇居城——板蓋宮，與倭國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板蓋宮天皇舉行會談。這位板蓋宮天皇，就是後世所說的皇極天皇。《日本書紀》和《藤原家傳》將這次會面描述成一場正式的君臣朝會，皇極天皇專門派人對蘇我鞍作進行召喚，蘇我鞍作雖有遲疑，但依然前往。召見的理由，說是三韓使者獻上表文，要當著皇極天皇的面，由蘇我石川麻呂進行宣讀。這樣的描述有諸多可疑之處，朝鮮史書《三國史記》並沒有記錄此時有三韓使者訪問倭國。雖然我們可以理解為史書記載不全，但是考慮到蘇我鞍作掌控著與朝鮮半島的外交，不可能對三韓使者的到訪一無所知，還要把蘇我一族石川麻呂找過來宣讀表文，更是蹊蹺。因此我們可以想見，此次會面恐怕不是什麼正式的場合，而是私人性質的拜會，他們如同串門一樣互相訪問，在宴會上討論政治話題。

根據《日本書紀》的記述，皇極天皇是在太極殿會見蘇我鞍作的。「太極殿」的名頭源自中國宮廷的結構，是皇帝會見群臣商議國家大事的正殿所在。真正意義上的太極殿朝會，到場的官員應該人數眾多，如果發生事件，目擊者不會在少數。然而根據《日本書紀》中的描述，除了事件的核心人物，似乎沒有多餘的人在場。除了身佩長刀，蘇我鞍作也並沒有護衛的隨從。蘇我鞍作見板蓋宮還有雜耍助興的藝人，完全就是酒會宴席的氛圍，就放鬆了警惕，將佩刀解下，放到了指定地點保管。而他沒有料到的是，有人已經握緊了刀槍，準備採取行動。

皇極天皇

中大兄事先找了兩個刺客，分別是佐伯子麻呂和葛城稚犬養綱田。這兩名刺客估計不是專業武士，派他們去刺殺驕橫跋扈的蘇我鞍作，簡直是趕鴨子上架。由於心理壓力太大，兩個刺客連水泡飯都吃不下去，中臣鐮足在一旁連嚇帶哄，給他們鼓勁，好不容易才安撫了兩人的情緒。按照《日本書紀》的描述，兩個刺客頂在前面，中大兄手持長槍、中臣鐮足手拿弓矢壓陣。

蘇我石川麻呂當時如果不是在宣讀表文，就是在採用其他方式拖延時間，只要能把蘇我鞍作多留一會兒就好。但他越是如此考慮，心中就越緊張，差點被蘇我鞍作看出破綻。中大兄也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催促兩個刺客沖在前面，自己和中臣鐮足緊隨其後。兩名刺客衝出去一陣亂刀，蘇我鞍作就這樣被砍死。《日本書紀》用了一些文學筆調描寫了蘇我鞍作被殺的細節，比如受傷未死的蘇我鞍作向皇極天皇請罪求生，天皇見狀，表現出不知情的姿態質問中大兄，當知曉原委後，便抽身而退。這些描寫都是為了渲染天皇的神秘權威，而並非簡單意義上的潤色描寫。在推演當時的真實場景時，可以適當虛化這些細節描寫。皇極天皇在《日本書紀》中的經典反應，成為日本後世歷代天皇效法的楷模，我們甚至可以從二戰時期裕仁天皇的舉動中看到類似的影子。

這場驚心動魄的謀殺，使某人嚇破了膽。此人就是中大兄的兄長古人大兄，他的母親並非寶女王，而是蘇我鞍作的姑母蘇我法提郎媛。據《日本書紀》記述，事發之時，古人大兄就在寶女王身旁，眼見蘇我鞍作在自己面前被活活砍死，這令他不禁聯想：下一個受害人會不會就是自己？這個不寒而慄的聯想將他嚇得神智恍惚，趕忙逃回宅邸躲起來，逢人就說：「韓人殺了鞍作臣！」從《日本書紀》的邏輯來看，似乎是想借古人大兄之口，將蘇我鞍作之死歸咎於三韓使者的到來。然而「三韓使者」可能只是後世寫史者虛構出來的情節，未必是中大兄等人布局時的真實借口。

然而，中大兄等人並沒有急著去追殺古人大兄，而是將蘇我鞍作的屍體扔到庭院外面，利用雨水洗刷了屍體上的血污。接著，他們派人將屍體送回甘樫丘，那裡有蘇我鞍作父親蘇我蝦夷的居城。中大兄則召集人馬，聚集所有支持他的豪族進駐法興寺，拉出與蘇我氏決一死戰的架勢。渡來人東漢氏一族也在集結，準備與中大兄對抗。但是中大兄派遣一位名叫「巨勢德陀」的將領前往東漢氏陣營進行遊說。此人原本是蘇我鞍作一黨，卻已被中大兄拉攏。在巨勢德陀的勸說下，東漢氏決定保持中立，不去干預中大兄與蘇我蝦夷之間的對決。僅僅一天，局勢瞬間就倒向了中大兄。蘇我蝦夷見大勢已去，舉火自焚。連同城寨一起被燒毀的，還有之前由蘇我氏主導編纂的倭國古史及其收藏的珍奇異寶。蘇我蝦夷之死，使得大和朝廷的政權和古史的話語權完全落到了倭王家族的手中。

中大兄等人曾假惺惺地找到古人大兄，宣稱要輔佐他當天皇。古人大兄則說他想去吉野山出家，逃離這是非之地。不過他未能如願，僅僅4個月後，他便被扣上「謀反」的帽子，被佐伯子麻呂帶了30多個人滅門了。

本文摘自《日本·軍鑒002：革新》

《日本·軍鑒》第二輯主題為「革新」，圍繞這一主題選取了五個視點，紀念身處激蕩變革中的人和事：

《東海博弈：「萬曆援朝」之役與中、日、朝三國的軍事革新》描繪豐臣秀吉侵朝期間宏大的戰爭背景，及黑火藥引發的中、日、朝三國的軍政變革。

《「天皇」的誕生：大化改新與白江戰役》將中、日兩國早期外交史及當時日本國內的一系列亂流相聯繫，進行了細緻入微又出人意表的梳理。

《武家萌芽：古代日本軍事體制的變遷》以經濟體制至政權架構的貫穿性解析，將古代日本軍制進行全面展現。

《迷失的路口：大正陸軍改革和軍國主義路徑》評述了大正時代看似由精英策劃且條理清晰的日本軍事變革運動，如何淪為昭和時代的軍國主義狂飆。

《薩長天下 布武四海：日本明治國家軍事戰略》為首輯連載，將為讀者續析日本明治五十年間的軍政外交風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