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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鳴:不怕洋人的李中堂

張鳴:不怕洋人的李中堂



文 | 張鳴

我們的歷史教科書上說,李鴻章主持晚清外交40餘年。李鴻章成名之後,沒做過朝臣,更沒入過軍機,有時在總理衙門大臣中能找到他的名字,那也是兼職。從理論上講,總理衙門就是晚清的外交部,但是,總理衙門大臣,卻都是兼職,有的時候,能有幾十個之多。真正管事負責的,是同時為軍機大臣的王大臣,即親王級別的人物,比如恭親王奕訢和醇親王奕譞。而李鴻章的本職,是地方官,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反正無論怎麼排,都論不到李鴻章。


教科書不靠譜的地方很多,但這句話卻說得不離譜。雖然說,直隸總督,從純理論上講,也是中央官,掛著兵部尚書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的銜,但在清朝實際上就是直隸地方的number one,老大,相當於今天河北省的省委書記。李鴻章以一個地方官的身份,長期主持一國的外交,聽起來是有點奇怪。


這裡頭的名堂,有制度上的。自打直隸總督兼了北洋大臣之後,在職務上,多少會染指外交通商事務,而且,像李鴻章這樣的中興名臣,還會兼一個總理衙門大臣的頭銜,插手外交,也不算撈過界。但更重要,還不是這些,而是一個純個人的因素——李鴻章不怵洋人,見洋人,就跟見中國人一樣,該怎的,就怎的。


自從總理衙門成立之後,事務日繁,清政府原本打算對付洋人,建一個臨時機構的如意算盤,最終落了空。總理衙門變成了一個但凡涉及洋人洋務就得管的超級機構,但是,從王大臣奕訢算起,所有的大臣,見了洋人都打怵。晚清的滿人,對儒家禮儀演習得不錯,彬彬有禮,但就是見了洋人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所以,但有交涉,所有大員都看著王大臣,王大臣看著天花板。他說一句,大家和一句,洋人根本不得要領。

所以,洋人公使來衙門辦事,只要李鴻章不在,一定吵成一鍋粥,什麼事兒也說不清楚,洋人也不把王大臣當回事。只要李鴻章一到,喧嚷的廳堂立刻安靜下來。李鴻章慢悠悠地抽著水煙,用他那長長的帶著銀飾的指甲挖挖鼻孔,挖出來的鼻屎,還讓僕人裝在一個銀盒子里。咳嗽一聲,不緊不慢地開口說話,然後,中外交涉就可以進入正題了。


於是乎,在中國人看來,只有李鴻章能鎮住洋人。在外國人看來,只有李鴻章能談明白事兒。所以,只要是中外交涉,大一點的議題,都非得李鴻章來不可。連馬關條約,原本朝廷派了張蔭桓去,但日本方面堅持一定要李鴻章來,一方面是羞辱他,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只有李鴻章來談,才能談得比較明白。這樣結果,客觀上造成了晚清大多數的不平等條約,簽字者都是李鴻章,所以,後人罵他是最大的賣國賊。其實,就當時而言,他如果不簽,別人也得簽,說不定別人來辦,中國方面損失更大。


不過,李鴻章自己,似乎也樂意干這事兒。直隸總督衙門在保定,北洋大臣的衙門在天津。天津開埠之後,繁榮得突飛猛進,由於有洋人租界的榜樣,城市建設,也有模有樣。所以,李鴻章在保定的時候不多,多數時間,都待在天津。由於實際上主持中國外交兼洋務的緣故,李鴻章對朝廷的影響力,是任何一個督撫都無法比擬的。正因為如此,他主持的北洋海軍,才得到了最多的資金,幾乎成了晚清海軍的代名詞。而北洋海軍的大本營,也設在天津。因為這個緣故,李鴻章待在天津的時間就更多了。京津之間通了鐵路之後,朝廷的有線電報,都得到天津去拍。中國的外交和洋務,天津的份額就更大了。自然,李鴻章的勢力,也如日中天。


然而,這一切,因為甲午戰爭的緣故,差不多都被一風吹了。李鴻章背著戰敗而且賣國的罵名,被褫奪了一切實官官職,只剩下個大學士的虛銜。此後,朝廷變法、反變法、開倒車跟他的關係都不大了。只是在戊戌政變之後,他利用他的老關係,保住了一些人的性命,然後就被西太后派到廣東去做兩廣總督了。這對他是幸運,要不然,鬧義和團的時候,掛著義和團大首領頭銜的端郡王載漪,要殺一龍二虎三百羊,其中二虎就有他一個。


西太后鬧完了事,惹出了大禍,想要收拾殘局,跟十一國聯軍辦交涉,還得找李鴻章。西太后並不是個糊塗人,跟洋人宣戰,圍攻使館,一半是載漪這些人傳遞的假情報,一半是因為她跟光緒鬧翻,卻因為洋人擋橫,廢不成光緒的緣故,最後情急之下,昏了頭,居然相信義和團真的刀槍不入。使館打了月余沒有打下,其實她已經有點明白了。所以,使館還在被圍攻中,朝廷已經下詔,讓李鴻章進京。這種時候,義和團還鬧在興頭上,李鴻章當然不會動身。儘管朝廷三令五申,拚命催,他一直在等,好不容易走到了上海,又待下不走了。

張鳴:不怕洋人的李中堂



一直到八國聯軍(應該是十一國聯軍)攻下北京,西太后帶著光緒倉皇西狩,一溜煙逃到西安。他才來到天津,住進了已經被炮火幾乎打成廢墟的北洋大臣衙門。在這裡,這位77歲的老翁,留下了一張在後世廣為流傳的照片。他端坐在一把太師椅上,倚著一張嵌著貝雕的茶几,上面還有一杯蓋碗茶,手裡依舊掂著一把精美的手杖,那是他出訪得到的禮品。茶几旁,還旁立著一個僕人。李鴻章面帶微笑,十分從容,就像他往昔多少個在衙門的日子一樣。當然,他知道他此番的使命,是個再麻煩不過的事兒了,跟十一國交涉,不僅有外交官,還有軍隊,談判的難度,幾乎難於上青天。儘管如此,他此時面對洋人攝影師,以及剛剛見過的眾多西方佔領者,卻沒有流露出一絲的焦慮和不安。


第二年,在談成了《辛丑條約》之後,他在賢良寺一病不起。這個不怵洋人的人,終於被累死了。


【注】本文題圖為李鴻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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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鳴|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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