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瑪才旦：塔洛的故事就是我們的故事

導演萬瑪才旦

臨近放映結束，導演萬瑪才旦才走進場內，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燈亮，一個衣著樸素的藏族導演站在北京大學的階梯教室內，「每次放映都陪著看，看了太多遍了。」 萬瑪才旦語調沉穩、內斂，你想像不出就在幾個月前，這樣一個平和的電影人在西寧機場被強制拘留。

導演萬瑪才旦在《塔洛》片場

賈樟柯說：「因為有萬瑪才旦，才不會孤單。大家常說沒有好電影，電影院的電影在騙人，現在是真正有好電影的時候了。」2015年以來，不到兩年，《塔洛》獲得7個國際電影大獎，4項提名。12月9日起《塔洛》在國內巡迴點映。在北京大學的點映現場，萬瑪才旦說「這是我的電影第一次進入全國觀眾的視野」，而這場點映也成為「多場放映中人數第二多的地方」。

塔洛在影片中喝水

這是人數第二多的一場放映

萬瑪才旦：今天是很多放映當中人數第二多的地方，我記得去年在青海一個僧人學校放映了一場，他們開設了一個影視班，是藏區第一個影視專業班，那天晚上大概有1000多人同時觀看了這部影片。今天有500多人，這麼多同學來看我們的《塔洛》，特別感動。

楊措帶塔洛第一次來到KTV唱歌

「塔洛」在藏語里是「逃離」的意思

萬瑪才旦：這個名字我其實想了很久，其他人物比如女主人公「楊措」就是在自己熟悉的女孩名字中選了一個，但「塔洛」是經過斟酌的。塔洛是一個孤兒，替別人放養，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塔洛」其實跟「小辮子」（塔洛的小名）一樣，不是一個很正式的名字。在塔洛確認自己身份的過程中，他又逃離了自己原有的觀察方式，而「塔洛」這個名字在藏語中也有，有逃離、逃脫的意思，也是佛經的《解脫經》中「解脫」一詞的音譯。所以，我們用這樣一個名字暗示他最終的走向。

塔洛與楊措在她的理髮店

電影中一些鏡頭畫面是左右顛倒的

萬瑪才旦：這個片子確實使用了很多鏡子技巧，鏡子技巧成了這部電影的一個表達方式、表達手段，主要集中在塔洛在照相館、理髮館那一部分，人物之間的所有關係都是通過鏡子來呈現的。對於塔洛來說他以為那一刻遇到了真正的愛情，但實際上他們之間那種愛情是虛幻的、捉摸不定的，我們希望通過鏡子來呈現他們之間的這種關係。

鏡子這種意象在漢文化中比較常見，在藏文化裡面更多，尤其在佛教中鏡子成了虛無或者無常的表達。所以當塔洛從照相館出來，楊措從理髮館過去他們倆互相對視的時候，對面的一些文字都是反的。

塔洛與楊措在她的理髮店

另一個方面通過鏡子呈現出一個對比，第一個鏡頭塔洛對著攝像機特別熟練地背誦《為人民服務》，當他經歷了一系列曲折之後，最後他失去了特有的背誦能力，也失去了作為他身份象徵的辮子，那一刻我們還是通過鏡子來表達他的狀態、變化。所以畫面裡面的「為人民服務」字樣是反的，人物的位置跟第一個鏡頭也發生了變化。這些設置，每一處鏡子的寓意也不一樣。

塔洛雖然背了毛主席語錄，他對語錄並不理解

萬瑪才旦：很多人看了這部電影或者小說原著，說我們那兒就有一個塔洛，但是這個故事的人物沒有原型，完全是虛構的，但是你在藏區會遇到這樣的人。

塔洛一開始滔滔不絕背出《為人民服務》，這可能就是他的宗教。我覺得他是一個混雜的人，他經歷了那個年代，毛主席語錄、為人民服務、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就成了他人生的信條，幾乎成了他的宗教。但是同時他本土的東西也躲不開，他身上有很多藏傳佛教的影響，每天都有一些儀式。我們做片子的時候希望突出塔洛這個人，希望他超越藏族或者藏區的概念，我們有一句導演陳述：塔洛的故事就是我們的故事。

電影一開場，塔洛在派出所背誦《為人民服務》

電影的結尾要為塔洛尋找一個出口

萬瑪才旦：我在小說原著中的結局不是這樣，塔洛的辮子沒了，他去自首，所長讓他背《為人民服務》讓警員們開開眼界，但這時候他已經背不出來了；所長拿著他的身份證說照片上的你跟現在的你已經不像了，你去重新拍一張照片，就把他推出了派出所的門。就這樣結束了，一個很荒誕的結尾。

塔洛剃掉辮子、被騙錢後，第二次來到派出所自首，他認為自己是一個壞人

但是在拍片的過程中，這樣一個結尾是不夠的，是沒有力量的，所以一直想為塔洛找到一個出口，設計了很多結尾，最終才找到了這個出口。我們希望有一個特別好的場景來結束這個故事，結尾這一場戲也是最後一個鏡頭，但實在找不到合適的場景，條件也不允許，就準備往回撤，邊走邊看。在馬路邊上，突然遇到符合我們想像的場景，塔洛騎著摩托車過去，在拐彎處摩托車沒油了，然後他推過去，坐在車上……如果別人的錢被騙了，可能要討個說法或者報復一下，但是塔洛不可能做出這麼激烈的事情，他能做的就是懲罰一下自己，做一個自我了結，所以他把鞭炮拿在手裡，把暴力施向了自己，不是自殺，最多是自殘，以這種方式結束了這個故事。

塔洛的摩托車沒油了，坐在上面喝完酒，點燃了手中的鞭炮

儘管是院線電影，我想用長鏡頭凝視一個人

萬瑪才旦：全片大概總共有80多個鏡頭，這部電影基本是室內場景，像派出所、理髮館、照相館，包括塔洛的家都是搭起來的，包括鏡子的使用也是提前把距離、位置算好。雖然是上院線了，我還是希望凝視一個人的生活，就好像我們在觀看塔洛的生活，慢慢地你自己也融進去。一開始有一種疏離，但是看著看著自己也走進了塔洛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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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根據《塔洛》北京大學點映萬瑪才旦導分享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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