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套路｜名為「總統」的美國君主和他們的登基紀念章

「說到政治套路，美國人是最擅長的。」

照理說，美國總統除了不能解散國會之外，基本上是個集政權、軍權、教權於一身的現代君主。但是人家不叫國王，也不叫皇帝，偏偏叫總統，這就把大多數人蒙住了。

美國的政金寡頭們很喜歡混淆「票選」、「民主」和「共和」這仨概念，讓人們誤以為這全部都是一回事。借著人們對霸權的崇拜和對集中制天然自帶的好感，美國人愣是將自己這套18世紀的寡頭體質說成是人類最先進的制度和自由的希望。

嗚呼哀哉，難道你們不知道，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也是票選的嗎？

當然，選帝侯投票與選舉人團制度差別還是很大的，這種差別主要可以歸因於教權認可的日耳曼貴族跟美國式影子貴族之間行事風格和價值觀的不同。

美國的開國貴族們可都是用啟蒙思想洗過腳的高級知識分子，他們自然明白教權這種騙人的玩意在未來早晚被戳穿。一方面覺得沒啥前景，一方面也不屑於玩瓜達盧佩聖母的把戲，他們乾脆就拿「民主」當國教，搞出這麼一種新時代的君權神授制度。

人們喜歡在經濟不平等的環境下假設一人一票的制度可以實現政治上的平等，然而基於經濟依舊繼續不平等的現實我們明白，即便一人一票，政治上依然還是不平等的。更何況經濟問題只是選民投票的諸多因素之一，候選人將同性戀、戰爭、外交、宗教等等複雜問題捆綁在身上，最後讓選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選什麼。

當然，事實往往證明，大多數老百姓對於國家和統治者的認知是單一的。

喬治·華盛頓革命成功以後居然沒有稱帝，這事令百姓十分不解。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有一個領袖去效忠並不是一件壞事。

為了迎合這種潛在的市場，18世紀末開始，大批的美國商人從英國訂購仿照英王喬治三世銅幣鑄造的華盛頓代用幣和紀念章。

美國的華盛頓像代用幣

英國的喬治三世像半便士

革命是在幹嘛老百姓不一定明白，但華盛頓一世……啊不，華盛頓將軍取代了喬治三世這件事看起來就直白得多了。總之，既然你們把英國皇軍幹掉了，那麼你們就是老大。你說信耶穌，俺們就去大教堂磕頭；你說信「民主」，俺們就去國會大廈磕頭，再去白宮跟大統領磕頭。

這玩意是美國的國會大廈，有多少人以為它是白宮？

然而美國是寡頭政治，從設計之初到實施至今一直如此。為了防止跑偏了變成獨裁政治，他們規定不許給大總統磕頭，也不許發行帶有大總統頭像的錢幣推廣個人崇拜。雖然錢幣發行被叫停，但民間的需求仍然在。

1926年美國立國150周年紀念幣，柯立芝總統的頭像與華盛頓並列。作為還活著的總統，柯立芝出現在錢幣上其實是違憲的。

看到歐洲信基督教的人跟隨著教宗的帶領，美國信「民主教」的這些個老百姓自然很是羨慕。於是，華盛頓大帝和之後的美國歷屆大總統大多會在死後被追發一些紀念章。

1797年華盛頓退位紀念章（實際鑄造於華盛頓駕崩之後的1816年）

就像歐洲基督教徒樂於收藏帶有教皇頭像的宗教題材幣章一樣，美國老百姓也非常喜愛這種帶有大總統頭像的紀念章。儘管這些紀念章的發行大多數時候只是基於繼任總統或者其幕僚的私人授意（也有任內給自己刻章的），不帶有任何儀式性的產品，但老百姓依然趨之若鶩，將它們買回來，然後在心裡對著紀念章上的肖像默默跪拜扣頭。

第21任總統阿瑟的登基紀念章始鑄於1883年，當時他尚在任內。這種給自己造像刻章的行為跟歐洲君主非常接近了。

毫無疑問，太祖皇帝華盛頓在美國老百姓心中的地位是無可取代的。據R. W. Julian的《美國造幣廠紀念章》一書統計，在還沒有官方發行許可的18世紀末到19世紀這不到100年間，美國造幣總廠就鑄造了19種華盛頓頭像的建國、人像、政治、軍事、財政紀念章。

這其中最無聊的紀念章發行於1860年。時任造幣總廠總監的詹姆斯·R·斯諾登想要給自己留下一點功績，於是就完全為了做紀念章而做紀念章。他實在想不出太好的題材，但又非常想利用太祖皇帝的人氣來讓自己名垂青史，於是做了一個叫做「華盛頓紀念章陳列櫃紀念章」的東西……（Washington Cabinet Medal）。

呃......這個無聊的紀念章不表彰任何事件，只是紀念造幣廠里有一整個柜子的華盛頓紀念章……用紀念章紀念一柜子紀念章……有點繞，你看懂了嗎？

即便如此，這個紀念章依然被搶購一空。

1801年以後，美國費城造幣總廠共為17任總統鑄造了23枚紀念章，基本都是以生平為紀念內容的。

1841哈里森總統紀念章（實際發行於1886年）

當然，儘管全部系統地鑄造於官方造幣廠，這些紀念章在名義上都是非官方的。美國雖然是寡頭政治，畢竟不是君主專制，這些紀念章的存在理論上頗有點背德的味道（尤其是那些在總統還沒死就開始設計鑄造的紀念章），所以它們從設計到發售往往還算低調。

1893年克利夫蘭總統的連任紀念章

然而，到了20世紀初，事情發生了改變。

美國國會決定削減王室開支，不再給新君的登基大典撥款。相應的，國會允許新君通過商業手段籌措登基大典的經費。

考慮到這好歹也是一國之君的加冕之禮，總統幕僚們覺得去拉商業廣告實在有些不倫不類。於是，販售限量版官方紀念章成了一個不錯的募款手段。

大多數美國總統還是有羞恥心的，給自己立像刻章、歌功頌德這種事，總歸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然而好不容易當上了一國之君，不給後人留點念想，又實在不甘心。

這回好了，有了籌措資金的借口，美國總統們就可以大大方方地發行官方登基紀念章了。（好吧，貓眼言重的，其實應該稱作「就職紀念章」，英文是「Inaugural Medal」）。

和一般歌功頌德的紀念章相比，發行登基紀念章至少顯得柔和謙虛一些。另一方面，給自己發行這類紀念章是有傳統可循的，所以顯得沒有那麼突兀，也不會被人嘲笑不知廉恥。

早年西班牙國王登基的時候，會在所有領地的主要城市舉辦大型路演，然後發售國王登基紀念章。對於深受西屬美洲殖民地文化影響的美國來說，總統給自己發行個登基紀念章是合乎傳統習俗的，是可以理解的。

1808年西班牙國王費爾南多七世在阿根廷發行的登基紀念章

1901年，美國總統就職委員會為麥金利總統發行了該國第一枚「官方總統就職紀念章」（事實上是連任紀念章）。這枚紀念章採取了相當高調的宣傳，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美國老百姓竟突然不買賬了，導致銷量極差。

1901年麥金利就職紀念章

分析其原因，可能是因為該章的發行流程不受民眾認可。當總統就職紀念章被冠以「官方」名義之後，法理上來說，就不能再由費城造幣總廠鑄造了，儘管這紀念章與以前那些所謂「非官方」紀念章沒什麼太大的本質區別。

所以，麥金利總統登基紀念章的模具在造幣廠雕刻好之後，運送到私人承包商手裡進行衝壓。然而，老百姓對「權威」的迷信與集中制的崇尚導致許多收藏家對這種不是出自官方造幣廠的「官方」紀念章不感冒。對於老百姓的迂腐，政客們也是很撓頭。

於是，當1905年西奧多·羅斯福（注意區別於富蘭克林·羅斯福）開始籌劃自己的就職典禮時（麥金利1901年被刺殺後他就已經接任總統），紀念章的設計被提上議案慎重地研究了一下。

就職委員會從設計雕刻到發售渠道認真討論了麥金利紀念章失敗的原因，決定用雙保險的方式確保西奧多·羅斯福的1905年登基紀念章不會重蹈麥金利的覆轍。

最終議案敲定，1905年羅斯福登基紀念章分為主打款和附屬款兩種，針對不同群體。主打款以公關銷售為目的，附屬款以賞賜和紀念為目的，兩款紀念章在設計和營銷手段上各有不同：

• 1. 主打款

此章為羅斯福本人親自下詔敕造，由當時美國最好的雕塑藝術家聖高登斯執刀雕刻，模具成型後交由美國本土著名奢侈品牌蒂凡尼公司進行衝壓發售。

皇命敕造加藝術大師

再加奢侈品牌，

三強聯手，

讓民眾們激動得不要不要的。

這款紀念章毫無疑問成為了美國歷史上最成功的登基紀念章。鑒於聖高登斯本人對此章背面設計的喜愛和羅斯福總統內心的情懷，這個圖案隨後被羅斯福欽點，用在了美國新版10美元金幣上。這種帶有強烈個人色彩的行為在美國幣章歷史上幾乎是絕無僅有的。

• 2. 附屬款

此章用於在登基大典上嘉獎擁立有功的大臣和籌備登基大典的相關人員。為儘可能顯得冠冕堂皇，羅斯福降旨，由造幣總廠的王牌設計師查爾斯·巴伯（就是設計了美國巴伯系列錢幣的雕刻師，參考舊文：「你才是理髮師，你們全家都是理髮師！」——200萬美元銀幣）雕刻紀念章正面圖案，再由美國傳奇錢幣設計師喬治·摩根（著名的摩根銀元設計者）雕刻紀念章背面圖案。整個紀念章設計風格遵循祖制，仿照早年「非官方」登基紀念章。

皇命難違，兩個幣章雕刻界的耆宿各自跪謝領旨。巴伯還算幸運，雕刻的是正面的天子御像，也算是光宗耀祖的生意。摩根大師卻沒有那麼幸運，只接了背面這刻字的倒霉活。為了爭口氣，表現出不輸巴伯的藝術水準，摩根大師可憐巴巴地在背面僅有的圖案——橡樹枝——上下足了功夫。

羅斯福的兩款紀念章毫無懸念地贏得了廣泛好評，也拉高了美國總統「就職紀念章」這個收藏系列的人氣。從此以後，美國歷任總統都開始光明正大地雕刻發售官方紀念章。

1961年肯尼迪登基紀念章

2009年，奧巴馬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位非裔總統，他同樣依照傳統發行了自己的就職紀念章。這枚紀念章……怎麼說呢……讓貓眼感覺到了莫名的滿滿的惡意……大家怎麼看？

今年當選的川普明年就要加冕了，你說，到時候會發行純金鑲鑽的登基紀念章嗎？

• 題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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