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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賺錢我加開夜班車,空車上突然傳來女子嬉笑聲


為賺錢我加開夜班車,空車上突然傳來女子嬉笑聲



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簽約作者:阿扈扈 | 禁止轉載

「這地鐵不太平。」


「是不太平,不然也不會大老遠的把您老請來。」


「法事我是做完了,但是,我給你出的法子你可得照著做,不然……」


「明白明白,生有生路,死有死途,井水本不犯河水,如今是我們擾了人家清凈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本該賠不是,這老幾位也算是寬宏大量。我們能做到的,定當做到,您老啊,放心。」

楔子 末班車司機


「您好,地鐵站將於22點30分關閉,請您儘快離開車站,以免造成不便,謝謝……」


隨著播報聲結束,地鐵內的日光燈也一盞盞地熄滅,最後只留下沿著鐵軌的幾束打在靜靜停靠在站台的列車上。列車青白的身軀在燈光下發著清冷的光,四周再也沒有一個生人,安靜似墳墓。


當然,墳墓里是什麼動靜,待會兒上車的老幾位,自是比我有發言權。


我在列車的窗玻璃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錶,看著窗玻璃上孤零零的一個自己,還有些不習慣。嗯,還不錯,除了臉色稍微顯灰白之外,還是挺招人稀罕的,不然那老幾位也不會爭著搶著要給我說媳婦。

不過我可不敢要。


向瞭望台示意,按照規範流程進入操作間,我按亮了儀錶盤上的按鈕,只幾下,列車便緩緩地開動起來。雖然只有我一個人,但是所有的流程都不能馬虎,這是我作為一名司機的職業操守。


車前的大燈將前路打亮,車身後卻是漆黑一片,這像極了我現在的這份工作,在黑夜與白晝的交界接駁。日光燈並不是燭火,火光屬陽,日光燈只有光,卻沒生命,是傷不到靈魂的。


在地鐵關閉之後的這班列車,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末班車。它在城市都已睡去之後,駛過不為人知的角落。


我叫薛渡,是名真正的末班車司機。

一、不該坐在一輛車裡的 人?


「您能不能坐遠點兒嘿!」趙六小姐依舊坐在離城官子很遠的角落裡,依舊抱著她那隻心愛的白貓,依舊一臉嫌棄地皺著眉。城官子倒是不為所動,總是恬不知恥,總是嬉皮笑臉,總是抹一下鼻子然後把那雙破布鞋脫了,一隻腳搭在地鐵雪白的座椅上。而他腳底下一直蜷縮著的黑色垃圾袋忽然抖擻了一下,變成了一隻周身油亮的黑狗。


「嘿!薛渡,你管不管管不管!我可知道,現在這叫不文明行為!」趙六小姐一瞬間全身緊繃地抱緊了懷裡的白貓,白貓更是全身炸開了毛。主寵兩個表情一樣,真是生動活潑極了。


趙六小姐說著伸著手朝我招呼,我操縱著操縱桿,有些無奈地笑笑:「六小姐,這地鐵上設有警示牌,我們不會設專人進行提醒,作為司機這更不在我的職責範圍內了,只能靠自覺。」

貓與狗生來不睦,就像趙六小姐與城官子,從來都不是一樣的,人?


「沒素質!」趙六小姐狠狠地甩了下皮裘的下擺,將自己和雪白的貓一起裹了個嚴嚴實實,像是一尊威儀的雕像,然後白眼翻上了天際。城官子一臉的無賴相,故意湊近了她討罵,腳底下那隻黑狗也仗著主人的勢力沖著那小小的雪白一團呲牙咧嘴。


我看著趙六小姐被逼得無所遁形,連懷裡的白貓小雪都面露猙獰地要開始發飆,終於忍不住出聲勸阻:「城官子,您就別逗弄六小姐了,您這一天也是乏累,六小姐更辛苦,都歇歇吧。」


城官子撇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一閃身到了座椅的另一頭,閉著眼睛拎出了腰間的破酒葫蘆:「薛少說話我愛聽,算了,看在他的面子上,今兒就放過你。」說著他仰著脖子狠狠灌了口酒,一伸手將黑狗招呼到腳下,那狗便乖乖地湊近了狠狠嗅著酒香,緊接著微醺一般地趴伏在他腳下,只瞬間,又成了一隻乾癟的垃圾袋。而趙六小姐被氣得杏眼圓睜,指指他又看看我,我只得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息事寧人。


趙六小姐是城中首富趙家嫡出的六女兒,前面全是男丁,唯獨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女兒,自是眾星捧月,捧出了金貴的性格,在那個男尊女卑的年代,也是比家裡的其他男孩子還要多些優待。趙六小姐的夫君乃是千挑萬選出來的,凡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那男人聽說是當時高官家的公子,人生得俊俏,也會討女孩子歡心,雖然也算是媒妁之言,但也算是天作之合。


一輩子養尊處優的趙六小姐在婚後也大抵是逛逛百貨大樓,養貓伺鳥,一直無憂無慮。然而,她卻忘了,再受寵愛的女子,也得完成使命——為夫家延續香火。眼見著時間一天天地過,夫家終於耐不住性子了,想要納個妾,其實無非是要一個孩子,也許根本不會撼動趙六小姐的地位,可她就是不依。


一開始夫家好說好道地同她商量,然而她是什麼心性,眼裡哪容得下半粒沙子。於是就這麼僵持著,直到後來夫家急了眼,丈夫在一個下著雨的夜晚夥同婆婆將她捂死在了棉被裡,那時候她懷裡還抱著她最疼愛的那隻白貓,也被一同捂死了扔在了亂葬崗。


城官子一開始將這些講與我聽時帶著譏誚,說她冥頑不靈。那時候趙六小姐只是抱著小雪立在他頭頂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我從未見過她那種表情,我以為下一秒她會將城官子撕碎,然而她只是嘴角輕輕一勾,將小雪抱得更緊了些從鼻子里哼出一口氣:「天生的賤胚子!」


那時候,我就看著城官子帶著他那條垃圾袋變的黑狗沖著趙六小姐一通的地張牙舞爪,可就是不敢接近那個總是昂首走路的妖嬈女子半分,我才似乎感覺到悲哀。趙六小姐也許是非常孤寂的,生前她還抱有幻想,她還相信愛情,而死後,她就只剩下小雪了,那隻和它形影不離的白貓,所以她總是將它揣在自己的皮裘里,寶啊貝啊地親著,看著讓人想落淚。


而城官子之所以叫城官子,並不是他老子姓城,給他取了附庸風雅的「官子」二字為名。城官子姓甚名誰哪裡人士生辰八字以及父母為誰,統統一概不知。他被人扔在了破廟裡,幸得一位雲遊僧人在此避雪才堪堪保住小命。聽他自己說,僧人見到他時是數九寒天,他被裹在破棉絮里凍得發紫,奄奄一息。後來僧人解開衣衫,將他揣在懷裡,於破廟裡念誦經文,他居然咧開小嘴笑了。


僧人說這孩子有慧根,說不定是個禮佛的材料,千辛萬苦將他帶回寺里,伺弄長大,終於有了個人模樣。那時候雖然聞不見肉香,大師父也從來不笑,但是城官子覺得很知足。


然而天總是有不測風雲。城官子九歲那年,雨水奇多,整個縣城一片汪洋,大師父帶著寺里的和尚於佛堂里念誦經文以求保佑黎明蒼生。然而黎明蒼生還是如螻蟻般不堪一擊,水漫進寺廟的最後一刻,大師父將城官子托到佛像之上,只來得及念一句阿彌陀佛就消失在了湍急的水流之中。


之後城官子才變成了城官子,在城裡各處乞討,吃飽了便尋得一處睡覺,餓了再去乞討,跟著一大幫流民在這城裡做著乞丐,是這城裡最低等卻最忠誠的子民。然而這座城保佑不了城官子,城官子在一次乞討時被一戶宅子里的惡犬咬住了喉嚨,他抽搐著在眾人的圍觀驚嘆聲中,咽了氣。


所以城官子本是應該最懼怕狗的,因為他喪命於犬牙之下。而他卻將恐懼變成了凌駕的快感,將路上被人丟棄的垃圾袋變成了自己的爪牙,漸漸地,那死物居然有了生機,脾性像極了它的主人。


趙六小姐和城官子,是這世上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他們本不該有任何的交集,又或者說都不屑於認識彼此,然而他們如今卻坐在了同一列車廂里,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每天不厭其煩地厭惡著對方。我想,這也算是一種樂趣吧。


他們都是可憐的人,不自知的,靈魂在死後也許久久被人遺忘,經年累月,連自己都把自己遺忘了。然而那日塵封的土層被挖掘機攪動,這些陳年的屍骨在眾人的驚愕聲中重見天日,附著之上的靈魂驚嚇得四處逃竄。


其實他們本不是想作惡,只是驚慌失措,然而無知的生人比他們更加驚慌失措,於是謠言漸起,總得想些辦法平息。


於是就有了現在這番景象,那些生前根本不會同乘的人如今坐到了一起,每次都是趙六小姐和城官子先上車,下一站就是周老爺子生前擺攤子的鼓樓,再下一站,就是瑪格麗特的西開教堂……


冥冥之中,這就叫做緣分,也許在生前,也許於死後。


二、各司其道


這世界上有很多解釋不了的東西,有人叫他偽科學,有人叫他迷信。


當初我被領導叫到辦公室的時候,其實就是因為大家都迷信。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鬼,就在於你究竟是信還是不信,然而領導信了,我更是深信不疑。


領導問:你想不想多拿些工資?


我說:想。


其實我心想廢話,但我終究是沒有說,我直言不諱地表達出我對金錢的渴望,並且絲毫沒有覺得羞恥。因為我們彼此都心知肚明,我需要錢。不然他不會專門找我來談話,這畢竟不是個誰都願意接的差事。這差事事關重大又難以啟齒,總之得找個不會聲張的人來擔當。


這世上的人與人之間,最牢靠的本就不是感情,而是利害。我們有了共同的出發點,必定狼狽為奸。


於是我就得到了這份工作。


我是不太受人待見的那種類型,包括領導。我不善言談,不懂交際,甚至有些疲於應付人情世故,剛開始大家覺得單純,時間長了就讓人覺得無趣,久而久之就成了厭惡,再之後就成了避之唯恐不及。


我原也想與其他年輕人一樣,每天歡蹦亂跳,上班賺錢,下班的時再把掙來的錢全部花掉。然而我不能。我每天只有兩件事情可以做,上班,然後,去人民醫院。


我每次捧著保溫桶坐在公車上都在想,人這一輩子享受的福澤都是有定數的,你早享用了,享用多了,總是要還回去的。


自我記事起我就跟著祖母,父母忙,一開始還有愧疚,但是時間久了,久到我不再需要他們,他們也就心安理得。我這輩子得的最多的疼愛,全部來自祖母,所以現在,就該我默默地守著她了。


祖母叫蘇珊娜,我原以為她姓蘇,長大了才曉得那根本就不是本邦的名諱。自我記事起,我就知道祖母與眾不同,她的眸子是水樣的湛藍。我年幼時她牽著我的手,每次出去,都會引來側目,我曾經瑟縮,想要掙開,卻被她緊緊地攥住手,然後沖著我溫暖地笑,我就挺起了胸脯,變成世界上最驕傲的人。


祖母最喜歡喝紅豆湯,她說那是她唯一和爺爺學會的吃食。我記得以前一到冬天,祖母就會將前一天晚上泡好的紅豆放進溫水裡,用雕著精美花紋的錫罐開著小火慢慢地熬。那些豆子慢慢地開花,湯汁緊接著濃稠,再撒進純赤砂糖,真是人間無上的美味。祖母會手捧上一碗坐在床邊看著我西里呼嚕地喝完然後輕輕地笑。我問祖母怎麼喝那麼慢,會不會涼掉,她搖搖頭笑著說,這是她最後的一點Sentiment。(法文,情調)


那時候我覺得祖母的咬字很迷人,在猜想年輕時候的她該是怎樣的風華絕代。後來我終於從一個人,嗯,姑且稱她為一個人吧。從她身上似乎看見了那種影子,然而總帶著物是人非的滄桑與無奈。後來我總算是懂事了,我有次問祖母,我說祖母,你的家鄉在哪裡?她先是一愣,緊接著把我摟在懷裡,就像是小時候那樣,我感覺眼前有撲簌簌的淚,她說有你的地方就是家鄉。


我知道她一直在等一個人,她胸前的項鏈里有半面舊照片,與她合影的那個人只留了一撮長發,剩下的都被燒光了。她從來不說,我也從來不問。現在,這個執拗的老太太只能滿身插著管子在病床上安睡,我總想叫她起來問問我做的紅豆湯好喝還是爺爺做的更好喝,或是問問那項鏈里究竟藏了誰的照片,然而我卻連看她一眼都會覺得疼。


我有時候常常在想,我是不是應該在同意書上簽字,然後拔掉她身上所有的管子,說不定她會以另一種方式回到我身邊,就像我的其他乘客一樣,每天乘坐我駕駛的這輛靈魂末班車。然而我不敢去冒險,很多靈魂都沒那個幸運,他們在時間的長河裡被擠丟了,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統統不知道,她想找的人就更找不到了。


我不知道於她而言,是身體上的病痛還是心裡的感傷更難熬,我只知道我拚命掙錢讓她哪怕多呼吸一天,多在這個世上停留一天,對她來說也許都是希望。


於是我就成了一名末班車司機,和狡猾的領導一起瞞天過海,各取所需。


「周老爺子,您坐我邊兒上!」


聽見這尖細的吆喝,我緩過神來,從玻璃窗的倒影里看見趙六小姐將自己大衣的下擺拉了拉,特意挪出了位置給周老爺子。老爺子也樂呵,如屏障一般隔開趙六小姐和城官子,他將鳥籠提得老高,看著小雪沖著籠子里的金絲雀張牙舞爪,笑著點了點那貓兒的鼻尖:「你啊,快消停會兒吧。」


周老爺子也是平生多舛,他早年死了媳婦,帶著這個吃奶的孩子逃荒來了縣城,爺倆就差跟著城官子一起要飯,然而城官子那時已經做了鬼。


周老爺子終究和城官子不是一樣的心性,愣是硬撐著自己擺了個餛飩攤子,風吹日晒地把孩子拉扯大了,還置辦了些家業。原本以為能過上些舒心日子了,沒想家產讓個狐狸精惦記上了,那女人使計嫁給了周老爺子,背地裡卻和他兒子勾搭成了奸,那兔崽子被狐狸精迷了心竅,合謀餵了周老爺子一碗砒霜餛飩。


周老爺子直到死去多年才明白過來,是他親兒子給他端來的那碗餛飩把他撂倒的,那時候他兒子說:「爹啊,您嘗嘗,我這手藝可能趕得上您?」


這車上零落坐著的男女,每一個人都有一段往事,說出來都能讓人脊背發涼,潸然淚下。然而世事就是這樣,你可憐別人,別人在說起你的時候,又是一段令人唏噓的故事。


我還沒到這裡工作的時候,就聽說了這裡的傳聞。地鐵剛開始動工的時候工人從地下挖出了幾具年代久遠的屍骨,有的連棺材都沒有。當時這件事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連市領導都被招來了。後來工程停了一段時間,那些屍骨怎樣處理了,也不得而知。在工程重新啟動之後,卻總是遇見各種各樣的狀況,始終不能順利施工。


人們都以為這地鐵要廢了,沒想到,居然開通了,如今行人如織,人們忙碌地上車下車,已經沒人記得那些離奇的傳聞了。


不過這後來的事情我是知道的,為了順利施工,他們託人請了個道行很高的道士,來看看問題出在哪。道士來了,掐訣念咒,然後猛然睜開眼睛看著烏雲密布的天空說:「地鐵修建的時候驚擾了葬在這裡的魂魄,你們必須得好好地慰藉他們。」


本來人有人道,鬼有鬼途,各司其道,互不相擾。


然而,越來越多的人,需要更多,所以主動打破了這界限。我想那些鬼魂從始至終都是沒有惡意的,他們只是很驚慌,從沉睡中被別人吵醒,料想誰都會不知所措。


後來領導就安排我來開這趟末班車了,他跟我說這事兒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很肅穆,明顯告訴我他的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說小薛啊,你不要小看這趟車,這可是咱們單位的重要機密,我覺得在這一批年輕人裡面,你是最穩重的一個,所以我們領導經過研究決定,你來擔任末班車司機。


其實就是瞅准了我沒錢沒骨氣,沒有拒絕的理由,也不能把事情傳得人盡皆知,不然我丟了差事,就更沒骨氣了。


從那天開始,我就成了更不受待見的那一類人,因為我晝伏夜出,更少與人交流,最主要的是,我從那天起,就決定與鬼魂為伍。我在每天地鐵結束營業之後開著一輛空地鐵,在城市都即將睡去之前,將那些被驚擾的鬼魂拉回到他們本來安息的地方,等著他們在轉天再被驚擾四散,周而復始。


我回頭看看空蕩的車廂,又轉回頭來看著車窗玻璃上趙六小姐正舉著拳頭示意我好好開車,不禁啞然。人與魂本來是各司其道的,然而這種界限卻被無知打破了,也許這也是冥冥之中的緣分,我也不知道長期與這些鬼魂待在一起會不會對我有影響,但我知道他們始終沒有對我表現出惡意。


想著想著,車又開到了西開教堂的那一站,我老遠就在玻璃的倒影里看見了瑪格麗特的水藍色舊洋裝。她還擎著那把破舊的洋傘站在地鐵門外,一臉的憂愁。她等著地鐵門開,然後一臉憂鬱地坐在趙六小姐對面。


「還是想不起來?」趙六小姐撫著小雪那一身光滑油亮的毛,和周老爺子一起探了身子瞅著瑪格麗特,連城官子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倚著欄杆往這瞅,那隻黑色的垃圾袋從他腳下忽然抖抖索索地站了起來,甩了甩渾身油亮的毛髮,在瑪格麗特的腳邊逡巡。瑪格麗特抿著嘴,然後搖了搖頭。她低下身子撫著那隻大狗的皮毛,它忽然變得溫順,仰起臉來伸出粉嫩的舌頭輕輕舔舐著瑪格麗特的臉頰。我知道,她在哭。


我從窗玻璃里看著這一切,沒來由地想咬牙。不知老天爺此時有沒有睡著,要是還睜著眼,是不是看到了這一車子的冤魂,是不是應該讓他們安息。


三、瑪格麗特


我第一次駕駛這輛靈魂末班車的情景,至今還歷歷在目。


我站在站台,手裡握著領導交給我的路線圖。那是之前的大師幫著繪製的,說那些冤魂因為生前各懷心事,所以死後還會依照慣性去到生前想要去的地方,讓我務必按著地圖上的站點,把他們一個不落地接回來安頓好。不然,就會生出大事端。


我的心臟那時候跳得厲害,比平時多出好幾點的頻率,打開駕駛艙的時候滿手都是汗。我想像著各種慘白的臉還有兇殘的死相,然而當我看見空空如也的列車時,長舒了一口氣。


自己想想也是犯糊塗了,我還沒有去接那些鬼魂,車上自然是空的。這麼想著,渾身又緊繃了起來,按著路線,列車一次次地停靠,我時不時抽著脖子朝著車廂裡面看,始終瞅不見半個鬼影。漸漸地,我這脊背也挺直溜了,心情也就平靜下來,想著那牛鼻子真是會故弄玄虛的斂財,想著要不要也去拜師學學,好脫貧致富,想著自己就此能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瞬間心情大好,忍不住開始哼起了小曲兒。


「噗嗤」一聲,極為細微,是個女子尖尖的嬉笑之聲。本來不起眼,可在這靜謐的午夜列車裡,就顯得尤為的扎耳朵。我瞬間僵直了脊背,脖頸像被人箍住了一樣動彈不得,緩了好半天,才慢慢地把頭回過去。這一回頭,我這心裡開始發毛,這車上依舊是空空如也,可這聲音又是打哪來的呢?


我徒自納悶兒,搖著頭咂嘴,這一歪頭不要緊,嚇得我整個人貼在座椅的椅背上。


好幾個人啊,男男女女的正湊在一塊兒直勾勾地瞅著我。當中有個穿著皮裘抱著白貓的女人,她挑著狹長的鳳眼,抿著嘴,那一聲就是她笑出來的。我那時候才知道恐怖片里都是騙人的,人在極度恐懼的情況之下,是根本喊不出來的。我就這麼張著嘴啊吧啊吧地看著空空如也的車廂,然後四周圍的車窗玻璃上映出那些光怪陸離的臉,抱著白貓的女人就這麼斜著眼瞅我,瞅著瞅著我就聽見她咯咯咯地笑出聲,脖頸仰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然後伸手輕輕拍了拍旁邊的少女:「瞅瞅這獃子,可真是有意思!」


那一瞬間,我居然慌張地去拉駕駛室的門,越拉不開越著急,最後乾脆咣咣地踹。


「嚇到你了吧。」我聽著空蕩蕩的列車傳來少女生澀的話語,她顯然是在安慰我,但很顯然適得其反。我更加急躁,最後乾脆倚著駕駛室的門哆哆嗦嗦地朝著空蕩的車廂指畫:「是……是人是鬼,老子、老子都不怕你們!」


「瑪格麗特,這獃子大概是活膩味了,跟他費那麼多口舌作甚?」我緊緊地抵住操作台,扭頭驚恐地看著窗玻璃里映出那穿皮裘的女人抱著貓走到那個穿著破敗洋裝擎著舊洋傘的少女身邊。她用鳳眼挑著我,一臉的嘲諷:「看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你要是鐵了心地想來我們這邊坐坐,你就別好好兒地開車!」


我依稀能看見少女栗色的頭髮和一雙滿含憂鬱的湛藍色眼睛:「我們都不是壞……」


我忽然間就平靜下來,抹了把臉,一屁股在駕駛座上坐好,瞬間又變回了那個訓練有素的專業司機。我想這是我自己的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


現在看來,我並沒有跪著,因為這條路本沒我想的那麼崎嶇。


瑪格麗特就是這樣一個能讓人安靜的女孩,我有時常常會覺得遺憾,我為什麼沒能在她生前與她相遇。然而我也時而會感到慶幸,如若她還活著,說不定我們這輩子都不可能相遇。


瑪格麗特不如這車上其他的鬼,趙六小姐最起碼有小雪,城官子有他的垃圾袋阿黑,而周老爺子的那隻金絲雀一直罩在籠子里。而瑪格麗特只有那隻破陽傘和胸前生了銹的一根鏈子。我想這些都是與她一起被埋葬的東西,它們跟隨著她是一種習慣。就像是瑪格麗特一直往最繁華地段上的西開教堂跑,也是一種習慣。


瑪格麗特去那裡做什麼,或是要找誰,她想不起來。我有次在車窗玻璃里看見瑪格麗特轉過身來,栗色的頭髮中間,赫然一個驚悚的黑洞。那也許就是瑪格麗特的致命傷,她傷到了腦子,所以好多事情想不起來了。


瑪格麗特還有一樣不如其他的鬼,其他鬼最起碼死在自己的地界,他們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仇家是誰。然而瑪格麗特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的家鄉在哪,和誰一起來的,為什麼會死在這裡。


她不知道,就像我可憐的祖母,早就回不去的家鄉。


可是她又比祖母更可憐一些,祖母還有我,還有生命的延續,還有曾經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痕迹,而瑪格麗特就像是一陣青煙,散了,就沒了。所以瑪格麗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護住自己僅存的這一縷遊魂。


「你就丁點兒也想不起來了么?」趙六小姐低著頭看著瑪格麗特,又似乎忌憚那隻黑狗,遂又直起身子往座椅上靠了靠,徒自貪了一口氣:「也是,傷了腦子,忘了也是自然,有些事兒啊,記不得。」說著她鳳眼流轉,將將地看住我又離開,似乎是無意地挑撥我,然後又掃遍車上的每一隻鬼,像是我多想了。


我現在覺得趙六小姐生前定是一個極為聰明的女人,她能看透人的心思。她也是一個極為愚蠢的女人,看透了卻依舊執迷不悟。


「小丫頭,你天么天地往教堂那邊跑,總得有些原因吧。」周老爺子哎哎地嘆氣,嘬著嘴逗弄著籠子里的金絲雀,而那雀兒卻不似其他鳥兒活潑,兩隻豆子一樣的黑眼睛定定地望著人,有時候會盯得人背後發涼。


「我……我……我就記得轟隆的一聲巨響……然後,我應該是往後倒去了,在我沒了意識之前,只記得一個房頂上尖尖的頂子,教堂那邊的頂子,就是,就是那樣的……」瑪格麗特顯得有些局促,幸得阿黑是只善解人意的垃圾袋,它伸出粉嫩的舌尖細細舔舐著瑪格麗特的掌心。瑪格麗特終於咯咯地笑起來,笑得那麼溫暖,將我的鼻子根兒都熏得酸酸的。城官子就這麼始終微閉著眼睛,耳朵是不是不經意地聽見了大伙兒談話不得而知,也許他所有的善意,都通過阿黑得以表達。


「天不早了,老幾位趕緊休息!」地鐵終於到站,我急忙忙地要下車。「你趕投胎啊!」趙六小姐又是牙尖嘴利的諷刺,我已經在這些日子裡學會了不再氣惱,反唇相譏:「我才不急,您都不急我更不著急!」


「你!」「哈哈哈!」


我聽見車廂里熱鬧成一團,唯獨瑪格麗特急急地跑到窗口,我從玻璃的倒影里看見她將青白的手掌貼在窗玻璃上,用唇語說了句:「Merci!」(法語,謝謝)


四、來自異國他鄉


Sentiment……merci……


我忽然從睡夢中驚醒,感覺後背都濕透了。原來我這幾個小時一直在做夢,腦子裡反反覆復都是這兩個詞,我想起了祖母咬字的嘴型,又想起了瑪格麗特沒有血色的嘴唇……


翻身起床,趕緊看了眼手機,一股腦爬起來去洗漱,緊接著,手機設定的鬧鈴響了起來。我想起那些總是一臉誠懇地解釋自己為何遲到的人,其實我覺得無論他們的理由多麼冠冕堂皇都不真誠,因為如果你真的將一件事放在心上,就會像我現在這樣,永遠也不會遲到。


這麼多日子以來,這是我第一次沒有在起床之後立刻跑到人民醫院去看祖母。我知道她也會原諒我,說不定她醒著,會鼓勵我那麼去做。


市圖書館位於城市中心,幾經翻修,外形已經從之前的肅穆整潔變成了現在的恢弘大氣,想必市領導也是非常重視市民的精神文明建設的。圖書館裡很安靜,能利用休息日花上大把時間來閱讀的人多半是有素質的。我下了車直奔前台去詢問舊報館的方位,引導員是個非常漂亮的年輕女子,唇角帶著一顆細小的痣,笑起來很甜美,總覺得似曾相識。引導員態度非常友善,制度改革之後,那些總是從腦子頂上喘氣的老館員都回家帶孫子了,服務質量當真是突飛猛進。


由於舊報存儲要求的限制,館內的光線不是很好,沉靜的燈光之下,那些本就泛黃的報紙更顯陳舊。那裡面記載了當時的新聞,有轟動一時的奇聞異事,也有震驚全國的醜聞爆料,而經過幾十年之後,這些事和人終究都被人遺忘了,他們沉寂在歲月里,再也不被提及。


所以我不懂,爾虞我詐或是弱肉強食到底是為了什麼,功成名就之後真的就能流芳千古?能影響歷史進程的人依舊寥寥無幾,而如我、如瑪格麗特或是其他芸芸眾生,都不過是一粒微塵而已。


瑪格麗特說她最後聽見的是一聲巨響,能造就出這樣響動的除了自然災害,恐怕就是戰爭了。二戰是在1939年開始的,那時候教堂已經完工,時間能夠吻合。這樣推算的話,瑪格麗特遇害的時間,應該是從1939年到1945年之間。而瑪格麗特在倒下之前,看見了教堂尖尖的穹頂。西開教堂作為這個城市的歷史性地標建築,整體格局一直被盡量地保存完整,所以現在教堂外所呈現的基本就是當時的原貌,也就是說,瑪格麗特那時候就是站在教堂前的小廣場上,然後被流彈……


我的心沒來由地狠狠抽疼,這也許就是生而為人的悲哀,我們沒辦法選擇生處,有時候連死亡都突如其來,就像瑪格麗特一樣,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就再也不屬於這個世界了。


雖然知道了事件發生的基本位置,然而要查閱六年間的信息也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我之前已經在網路上查到了一些信息,然而卻不能確定瑪格麗特真正死亡的時間。所以這次來翻翻報紙,看看能不能有所收穫。


翻完了所有可能的相關報紙,依舊一無所獲,我深吸了幾口氣,陳年的紙張和油墨氣息灌滿了整個鼻腔。我翻看著關於這個城市的新聞,一頁頁翻過去,始終沒有看見瑪格麗特的身影,然而也許那些人都是瑪格麗特。


滿紙都是慘狀,全都是堆疊的屍體,全是莫名驚恐的人群,一想到當時的瑪格麗特也混跡其中,那樣孤苦無依,我忽然感覺心臟絞痛,終於蹲在舊報館的牆壁一角哞哞地哭出聲。我不知道,我竟然會如此難過。


那天天氣很陰沉,晚上連星子都沒有,不知怎麼的,我就是覺得喘氣都有些費勁。趙六小姐可能也看出了我今天心情不大好,抱著小雪抻頭瞪眼看了我半天,破天荒沖著城官子努了努嘴:「你瞅他這熊樣兒,是不是讓女孩兒甩了?」城官子湊近了趙六小姐,倆人腦袋湊近了一起撇著嘴搖搖頭:「真是沒見過世面!」


「你們夠了!」要不是還開著車,我真是有扶額的衝動:「我又不是瞎子不是聾子,拜託你們以後再想議論別人的時候也稍微敬業點兒,最少避諱一點兒當事人。」


「你倆怎麼惹薛少不高興了?」高老爺子拎著鳥籠子,看西洋景一樣瞅著我們仨,我懶得解釋,沖著他擺了擺手:「您快坐穩了,別搭理他倆。」周老爺子呵呵地樂著坐到門邊上,閉著眼睛,不知從哪裡新淘換來一對核桃,在手裡轉著圈的把玩,倒是不理會我們這邊的是是非非。


「瑪格麗特!」趙六小姐看見瑪格麗特上了車,趕緊抱著小雪一把把她揪住,嚇得她一個激靈。我從玻璃窗上看見瑪格麗特有些落寞的臉龐,抿了抿唇,我該告訴她我查到的事情么,究竟是記不起自己的來路更難過些,還是記起生前的不堪更難過些。


「瑪格麗特!」


車廂里的幾隻全都安靜地看著我,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他們時,他們直勾勾地盯著我的模樣,那時候是毛骨悚然,現在,忽然有些傷感。


「這兩天,這兩天我幫你查了一些資料,根據你的描述,我,我查到了這裡在40年至44年的時候分別有幾次大規模的,爆炸事件。有三起都是發生在,西開教堂廣場的,可是,可是因為一些條件的限制,我,不太能確定你究竟是……」我的嗓子有些乾澀,抿了口操作台邊的熱茶,覺得嘴唇不再哆嗦了:「究竟是死於哪次襲擊,他們分別是41年的9月、43年的2月、43年的……」


「別說了!」趙六小姐忽然叫了起來,面目有些猙獰,似是要掙扎過來要了我的命。我輕輕仰起頭,故意不去看窗玻璃,眼睛卻越來越模糊,我趕緊抹了一把臉,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正襟危坐。


「薛渡……」忽然,我聽見了瑪格麗特平靜的聲音,我的心狠狠一跳,看見瑪格麗特從背後抱住了趙六小姐,趙六小姐始終低著頭,懷裡抱著不明所以的小雪。周老爺子提著鳥籠,和帶著阿黑的城官子一左一右地站在她倆身邊,臉色陰沉,始終一言不發。


現在看來,他們終於有些像鬼魂了。


瑪格麗特從趙六小姐的身後,輕輕地吻了她的發頂,然後直起身子提著她的破陽傘,慢慢走近我,隔著駕駛室的玻璃倉門,對我微笑,我覺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謝謝你幫我做了這些,我,我似乎想起來了。」


她講了一個故事,我萬萬沒想到,這個故事竟跟我有關。(原標題:靈魂末班車 作者:阿扈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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