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衛：美國的黑色歷史

李大衛：美國的黑色歷史

財新文化

2016-12-08閱讀原文

美國的黑色歷史

文：李大衛

（財新文化專欄作者）

上周末，美國弗吉尼亞州一個校區做出決定，把兩本經典小說從所屬課堂及圖書館撤下。它們分別是馬克吐溫的《哈克貝利芬歷險記》，還有哈珀·李的《殺死一隻知更鳥》。哈珀·李這部半個世紀前問世的小說，通過一個小女孩的視角，表現民權運動前，美國南方社會嚴重的種族歧視，問世之後被授予普利策獎。作者因此獲得總統自由勳章，以及各種其它榮銜。故事背景是大蕭條時期，小女孩的律師父親被法庭指定，為一個被控強姦白種女人的黑人辯護，結果本屬依照規章的例行公事發展成一次維權行動。後來該書又被成功搬上銀幕，除了奧斯卡最佳編劇，也為男主演格里高利·派克贏得一座金像。

事情的起因是上個月，該校區一個學生的家長在校委會上發言說，這些作品對她的兒子，帶來思想上的困擾。這位家長認為小說本身的價值無可否認，但它們畢竟是都是特定歷史的產物，其中包括很多放在今天非常不妥的種族主義言論，對於未成年人，很難加以正確的鑒別。他們會認為，有些針對非洲裔的政治不正確字眼既然能在經典著作里用，肯定沒什麼不妥。在美國，學校必讀書目的甄選始終是自由派與保守派之間，曠日持久的文化戰爭的前沿陣地。現在該校區已在考慮將上述兩本書，列為永久性禁書。

該校區地處弗吉尼亞州北部，距此不遠就是首都華盛頓特區。這裡的文化氣候與此呼應。剛剛開放的國家非洲裔美國人歷史文化博物館，就是一個重要表徵。博物館是一個社會儲存集體記憶的所在，而這個新館敘述的，正是一段黑暗的記憶。作為美國的少數民族，非洲裔不同於一般外來移民，他們屬於美國歷史更加深層的部分。舉亞裔為例，我們可以清楚區分華裔、韓裔、日裔或者印度裔。哪怕華裔內部，來自兩岸三地的移民，都有差異明顯的文化歷史記憶。至於講西班牙語的拉丁裔，他們甚至會在世界盃期間，支持自己母國的球隊。但美國黑人則完全不同。他們的祖先做為奴隸被販運到新大陸，從事繁重勞作。他們早已失去對於非洲的記憶。你很難說出他們來自何處，只有一個籠統的非洲。

非洲裔博物館是史密森學會所屬的最新分支機構。立項獲准之初，還是小布希總統任期。十多年後，它的建成表明美國要用紀念碑的形式，面對自己的歷史原罪。它的展區內部，大量使用多媒體形式，敘述始於六百年前的販奴、蓄奴歷程。這個故事由展館的地下層開始，伴隨歐洲人的殖民征服，以及跨大西洋的奴工貿易，然後隨樓層逐漸上升。它的美國部分，先是內戰前後的黑人生活，然後是他們在音樂、體育、軍旅，這些方面的的成就。這些因素也是後來的民權運動的催化劑。對於每一個受過教育的現代人，這些內容早已不再陌生。關鍵是如何展示。為此博物館布置了大量影像資料。隨處可見的文字信息，也向觀眾呈現出當代非洲文化研究的成就。

博物館位於首都市中心，不遠處是華盛頓紀念塔。這是一個國際建築師團隊的集體貢獻。它的主設阿傑伊來自倫敦，但出生於西非的迦納。這座造價超過五億美元的建築物，外形類似減少層級的密檐式寶塔，立面使用帶有青銅鍍層的鋁合金網格，色澤隨日照角度和強度不斷變化。它的造型更多強調象徵，而不是功能。或者說象徵本身就是它的第一功能。這些華盛頓的建築語境當中——從國立自然博物館、美術館，到國家檔案館、肖像館，那些清一色的仿古大廈——顯得卓爾不群。它的內容也不再是那些「死掉的白種男人」的豐功偉績。

刊於財新網文化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