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愛，過後才懂

我媽四十歲後開始長胖，穿衣服越來越不講究。高三的時候她去學校看我，我都不樂意和她一起走，覺得非常沒面子。可我的一群死黨都很喜歡她，因為我媽很親和，每次去學校都帶一大包吃的，到寢室就給我室友發東西吃。

當時寢室一哥們兒感冒很嚴重，我媽來還給他帶了葯，把我哥們兒感動得眼淚都快掉下來。冬天還給我們每人織了一條圍巾，當時我一哥們兒不要，說不習慣戴圍巾，我媽就敲了敲他的頭，說：找凍呢你，武漢這麼冷。我那哥們兒就傻笑。

我高考結束之後玩得比較瘋，有時候一兩點都在外面亂逛，我媽給我打電話，我挺不耐煩地說不回去了，哥們兒就轟我走，說：滾回去滾回去，別讓阿姨擔心。

他們還喜歡來我家玩，我媽就樂呵呵地問他們吃什麼，彷彿他們才是她的親兒子一樣。後來我們家買了新房，裝修那會兒電梯經常失靈，他們就把裝修材料一包一包扛到我家。我家住八樓，那時候快八月份了，他們一個個熱得跟洗了熱水澡似的，我媽當時感動得差點哭了：要你們小孩子搬什麼東西，這麼熱的天，趕緊找涼快地方去歇著。他們就像猴子一樣說：「沒事阿姨，這點東西還不夠我們活動的。」說完又跑下去接著搬。

那時候我就在想，我媽媽是不平凡的。

再說我爸，我爸當過兵，脾氣很大，我小時候一犯錯他的皮帶就抽過來了，他對我要求很嚴：不準賴床，起來要疊被子，吃完飯自己洗碗，晚上別玩電腦，等等，所以我在家都不愛理他。每次他跟我說話，我就神遊物外，敷衍兩聲，把他氣得吹鬍子瞪眼。

我已經記不清爸爸打了我多少次，我小時候不聽話在外面玩，結果掉到髒水潭裡，被他看見二話不說就是一巴掌，我趴在地上半天才爬起來。後來我在學校和別人打架，打破了人家的腦袋，老師讓叫家長，回家後門一關，第一時間就挨到了爸爸的一飛腳，我在空中看到了飛逝的畫面，下一秒就貼在牆上慢慢滑下來。

我每次被打的時候都對我爸恨得咬牙切齒，暗暗發誓等他老了我會把一切都找回來。

高三，一次開家長會，班主任第一句話居然是：我們班的同學學習都很努力，只有劉×同學（也就是我）玩物喪志，他如果考得上大學，我就回家養豬。我爸在下面聽得臉色通紅，非常尷尬。

我怒不可遏，拿起一本書就向班主任砸過去，班主任嚇得一哆嗦，回過神來一拍桌子，喝道：「你想幹什麼？」我心想，沒想到你長得這麼胖，身體還挺靈活。我爸把我手一扯，想把我從教室里拉出去，兩人就像小丑一樣拉拉扯扯。

開完會後班主任鐵青著臉說：這孩子沒救了，不思進取，你把他領回家吧。我爸低頭彎腰：您大人有大量，別和他一般見識。班主任一揮肥手：不是這回事，他就不是讀書的料，趁早要他學點手藝吧，免得以後餓死。我在旁邊冷笑：不讀就不讀，誰稀罕讀似的。我爸給了我一巴掌，我臉上火辣辣的，雖然我爸經常打我，但這是他第一次當眾打我，他的手在發抖，並對我低聲吼「你給我閉嘴」！羞辱感沖昏了我的理智，我一腳踹翻班主任的桌子說：老子就是不讀了，老子以後好好活著，活給你看。我爸對我又是一頓拳打腳踢，被幾個好心的老師拉開。

那時候距離高考只有三個月，我收拾了行李回家，途中沒有和我爸說一句話，回到家他瞥了我一眼，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他滿是哀傷。

我自暴自棄地在書房裡玩了兩天電腦，他居然沒數落我，只是天天借酒消愁，喝醉了就睡覺。有時候早上起來他讓我下樓買早飯，我把錢丟在桌子上回屋接著睡，就聽見門外輕輕的嘆息。

有一天我吃完晚飯出去散步，回到家發現桌子上有一封信，我爸居然給我寫了一封超長的信，述說了他這一輩子的歷程，吃了多少虧、受了多少苦，如果有個好學歷，那大部分都可以避免。很難想像我爸那種純爺們兒會拿著鋼筆寫這麼長的信，結尾是：不管你成績如何，我只希望在你今後的歲月里回想起來不會後悔。

後來高考完我學會了抽煙，在家的時候煙癮犯了就躲在廁所里抽，開窗戶等煙味散了才出去，結果還是沒能瞞住我爸，他徑直地走到我房裡：你是不是學會抽煙了？嚇得我條件反射似的看他的皮帶，誰知道他只是嘆了口氣，放了一包黃鶴樓在我柜子上說：少抽煙，抽好煙。我確定他不是先禮後兵，就把自己的黃山甩出窗外了。

大學的時候我掛科比較多，老師打電話跟我爸說情況，他隔天就來到學校，氣勢洶洶地走向我，我連忙拉住他說：換個人少的地兒。誰知道他只是帶我去吃了頓飯，苦口婆心地勸我，既然已經在大學了，就好好學點東西，也算對得起自己。我看著他離開的身影，才發現自己從未看清自己的父親。

他從小約束我也只是為了讓我養成好習慣，所以到現在我每天都是七點鐘準時起床，房間弄得整整齊齊，給不少姑娘留下了好印象；長大後他尊重我個人意願，在我無數任性後都默默幫我處理；高中我和人家打架，是他去找人家家長賠不是；高考成績一般，是他每天從早到晚看志願書給我意見。我人生的每個路口，他都會為我守望。

媽媽的好，總是轉個彎，然後我才能察覺；爸爸的好，總是會延遲，後來我才能明白。

好在，現在他們還沒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