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放異彩：二戰中的軍用滑翔機

小火箭出品

本文作者：邢強博士

原文題目：大放異彩：二戰中的軍用滑翔機

縱觀武器裝備發展史，或許再也找不到一種比軍用滑翔機更能引起爭論的飛行器了。讚揚它的人以多個二戰期間成功奇襲的戰例來證明其在戰爭中的重要作用。不看好它的人則引用滑翔機造成突擊部隊大量傷亡的數據來闡述它極低的生存能力和可靠性。如今，各國武裝力量中都已很難發現軍用滑翔機的身影。是什麼原因催生了這種飛行器的出現？它們在戰場上的表現如何？它們又是怎樣被人們逐漸遺忘的呢？

1.曾被寄予厚望

1782年9月3日，富蘭克林在巴黎與英國代表談判後簽署了《巴黎和約》，標誌著美國獨立戰爭結束。事後，富蘭克林並沒有立即返回美國，而是在法國進行了大量考察活動。

（或許富蘭克林的這個形象更加受人歡迎）

富蘭克林對當時法國盛行的氣球運動印象深刻，並指出：「用5000隻氣球，每隻哪怕只裝載兩人，也能夠讓一支軍隊從天而降。這支軍隊會使統治者體會到自己的領地是防不勝防的。而整個行動所用的花費卻不會超過購買5隻軍艦的費用。」

空降作戰理論的雛形就此誕生。1797年10月22日，法國青年安德烈·雅克·迦納林在巴黎藉助熱氣球升至100米的高空後縱深躍下，完成了人類歷史上首次成功的跳傘。但是用氣球這種容易受到地面武器襲擊的飛行器進行空降作戰顯然不是個好選擇。

1891年到1896年，德國土木工程師李林塔爾設計製作了7種滑翔機，進行了2 000多次飛行試驗，為空氣動力學的發展做出了突出貢獻。

1896年8月9日，他在一次滑翔飛行中遭遇強風墜落，次日因傷重身亡，臨終留下了「要想學會飛行，必須作出犧牲」的遺言。後來，萊特兄弟在滑翔機的基礎上製造出了第一架飛機。1912年，美國進行了在飛機上傘降的測試。1927年，蘇聯軍隊進行了第一次傘降作戰行動。

傘降作戰終於由設想變成了現實。但是，在實施過程中，人們逐漸發現了用飛機空投傘兵進行作戰的諸多不足：

傘兵很容易因大風的干擾而零星散布在一片很大的區域里，在空投後很難迅速集結成一股強大的戰鬥力量；

投入到敵人後方進行作戰的傘兵，平時除了要進行軍事訓練外還要進行大量的傘降訓練，對於運輸機和精英兵員都較為匱乏的部隊來說，無疑是個很大的挑戰；

進行突擊作戰的部隊，需要配備一些火炮和裝甲車輛等裝備，而當時尚未解決傘降裝備的技術問題。

滑翔機能夠一舉解決這些問題。荷槍實彈的作戰小隊搭乘滑翔機奔赴戰場，在降落後可迅速全體投入戰鬥，而且他們平時不需要進行專門的傘降訓練。火炮和車輛也能作為滑翔機的載荷運往戰場。另外，滑翔機沒有發動機，只有粗糙的機體和幾個簡陋的儀錶，稍加訓練的士兵就能夠操縱它進行著陸。成本低廉的滑翔機被視為一次性使用的物品，在完成運輸使命後，不必再討論它的歸宿問題，而且極短的著陸滑跑距離使其不需要像樣的跑道就能降落。

於是，軍用滑翔機承擔起了戰略空降部隊的重任。美國、德國和蘇聯等國都組建了軍用滑翔機部隊。這些滑翔機將由運輸機拖拽起飛，在目標附近脫鉤後滑翔到目的地。

2.也曾馳騁沙場

作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敗國，德國軍事力量的發展一直受到《凡爾賽條約》的限制，但是他們以民用滑翔運動的名義訓練了大量飛行員。

而戰前對滑翔機的深刻了解使他們能夠在戰時將滑翔機的性能發揮到極致。

二戰初期，德軍進行要塞突襲戰的成功使軍用滑翔機一下子就成了各方關注的焦點。

為了繞開馬其諾防線，德軍需要佔領比利時，而比利時的埃本·埃美爾要塞則是德軍必須要攻克的一道難關。該要塞配備了6門120毫米火炮、16門75毫米火炮、12門60毫米反坦克炮、25挺雙聯機槍和大量高射炮。

要塞一面臨運河，另外三面被地雷區、深溝和6.1米高的圍牆圍得密不透風。小火箭覺得,用地面部隊奪取要塞幾乎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用運輸機空投傘兵也是不適宜的。參謀人員計算後認為，運輸機在抵達要塞上空前，就會因自身發動機的雜訊而被守軍發現。運輸機和傘兵將會有15分鐘的時間暴露在密集的防空炮火中，生存概率接近於0。

德軍藉助軍用滑翔機解決了這個難題。1940年5月10日凌晨4時許，42架DFS 230滑翔機載著493名特戰隊員在Ju 52運輸機的拖拽下奔赴要塞。晨曦中，DFS 230滑翔機斷開了20米長的繩索，從2000多米的高度向下無聲地俯衝。要塞中的守軍沒有察覺到滑翔機的存在。

特戰隊員分成4個小分隊，有的降落在大橋上，有的降落在炮台邊，有的則直接降落在碉堡頂部的草坪上。他們用火焰噴射器和聚能裝葯炸藥在60分鐘內乾淨利落地掌握了主動，最終控制住了要塞中1000多名守軍和所有炮台，在比軍破壞大橋前佔領了各個交通要地，為後續地面部隊進攻比利時腹地提供了有利條件。

要塞牆壁上的彈痕忠實記錄了當時的對抗烈度

英軍受這個戰例的啟發開始大力研製軍用滑翔機，並積極投入作戰使用。1941年9月，「霍莎」滑翔機試飛成功。這種翼展長達27米的滑翔機可以裝載32名步兵或者3.2噸的作戰裝備。

英軍共訂製了3655架「霍莎」式滑翔機，組建了可以隨時空降一個旅（3700人）的滑翔機部隊。

美國則推出了CG-4軍用滑翔機。這款能夠搭載2名機組人員和13名步兵的滑翔機的總產量達到了驚人的13903架。該機有多種改型，除搭載步兵外，還有1輛吉普車加7名步兵或者1門榴彈炮加炮兵等多種載荷搭配。

盟軍正在用一架CG-4A軍用滑翔機運輸一門57毫米反坦克炮

在「市場花園」行動中，美英空降部隊共出動軍用滑翔機2600多架。其中，英國第1空降師和美國第82空降師在北路降落，美國第101空降師獨當一面，在南路與德軍展開激戰。

1944年9月17日，一架CG-4軍用滑翔機內的乘員拍攝到了駕駛艙外的場景。注意前方的拖拽線纜。

戰爭的激烈程度遠超預期，第907滑翔隊的550人到戰爭結束時，只剩下24人。這段歷史通過《兄弟連》的E連的視角得到了部分再現。

1944年6月6日（D-Day），181名英軍士兵搭乘6架「霍莎」滑翔機奔赴貝努維爾橋，僅用15分鐘就佔領了該橋。(小火箭提醒:霍莎滑翔機在河對岸的樹木後面。)這場戰鬥被一些歷史學家認定為D-Day的第一場戰鬥，顯示出軍用滑翔機在發動奇襲奪取要地的獨特優勢。

為紀念這次行動，該橋改名為飛馬橋（英軍空降部隊的臂章上有飛馬形象），附近的另一座橋改名為霍莎橋。

攝於二戰期間的諾曼底附近的謝爾曼坦克和霍莎滑翔機。

3.逐漸被人遺忘

軍用滑翔機在局部小規模戰鬥中能夠體現出部署靈活、行動突然的特點，但是在大規模空降作戰中卻暴露了不少缺點。1943年7月的西西里島戰役中，盟軍130多架軍用滑翔機只有12架降落到了預定地點，其他滑翔機要麼墜入大海，要麼就迷失在戰場之外。

1944年，法國一個鄉村附近的農田。大量軍用滑翔機正在為將要進行的諾曼底登陸做準備。

在1944年的諾曼底登陸作戰中，500多架軍用滑翔機損毀較為嚴重。（照片中8名隨滑翔機墜落的美軍士兵躺在滑翔機的殘骸前。）這促使艾森豪威爾啟動了一項研究軍用滑翔機作戰效能的計劃。經過大量研究，人們發現軍用滑翔機的不少短板。

滑翔機的飛行速度較慢（時速大多在200千米/小時左右），一旦暴露，很容易成為地面防空炮火的靶子。二戰中的克里特島戰役就是一個鮮活的例子。德軍密碼被盟軍破譯，盟軍埋伏下密集的防空火力靜待德軍滑翔機的到來使德軍遭受了極其慘烈的失敗。

除了需要保證行動的突然性之外，滑翔機本身的性能也令人堪憂。為了不與戰鬥機和運輸機爭搶寶貴的金屬、橡膠等戰略資源，滑翔機使用的大多是木材和帆布等粗陋的材料，機上的航電設備也少得可憐。它很難在空中做機動動作躲避地面炮火的襲擊，在中彈後也無法保護乘坐在滑翔機內的人員。

在一些空降隊員寫的回憶錄中（小火箭珍藏的《黎明的炮聲》中有相關的描寫），能看到「機身單薄得用一支箭就能射穿」、「子彈穿透機身，聲音聽起來就像打字機鍵敲在鬆軟的紙上」等描述。好不容易能夠飛到預定地點的滑翔機在著陸的時候往往能夠讓人看到木屑紛飛的場面。

另外，滑翔機本身沒有動力，需要依賴運輸機拖拽其升空，並在目標附近脫鉤滑翔。運輸機飛行員在密集地面防空炮火的強大壓力面前，往往會等不到飛到指定位置就提前脫鉤，使得滑翔機沒有足夠的航程來深入敵後。

即使勉強飛到了目的地，但是糟糕的著陸狀態也會對人員和武器裝備造成傷害。（小火箭覺得圖為美國101空降部隊的士兵與摔得已經不太好認的CG-4滑翔機。從照片中我們可以看到這架墜毀的滑翔機單薄的蒙皮和脆弱的骨架。）

1945年3月，英軍「哈米爾卡」重型滑翔機運輸8輛M22坦克飛越萊茵河，結果只有2輛坦克還能使用，其餘的都壞在了著陸過程中。

現藏於英國博文頓坦克博物館的M22蝗蟲式（空降）坦克，注意車頭的飛馬標誌。

德軍裝甲部隊正在行進，路邊有一架盟飛機的機翼殘骸，注意上面密布的孔洞。

為了克服這些缺點，美國推出了大量改進型滑翔機。XCG-16便是其中一款。該機的翼面積達到了105.9平方米，展弦比為7.4，使其有不錯的性能，能夠裝載42名步兵或者4.8噸貨物或者一門備彈充足的105毫米榴彈炮與十幾名炮兵以354千米/小時的速度滑翔。

整體開口的艙門設計使得滑翔機在10分鐘內就能裝載完畢，在2分鐘內便能卸載全部成員。該機有著較為先進的控制系統，6台電機負責控制飛機的氣動舵面和起落架的收放。電機的電力來自一台衝壓空氣渦輪。（有關衝壓空氣渦輪的詳細內容，參見小火箭公號文章《飛機上的小老鼠：衝壓空氣渦輪》。）結實的外殼與碩大的機艙使其最大起飛重量達到了10噸。不過，在液壓剎車系統的作用下，著陸滑跑距離可以控制在122米以內。

但是，這款滑翔機生不逢時。此時，人們已經摸索出了一整套對抗軍用滑翔機的方法。滑翔機的進攻時刻往往選在黎明時分，這時候守軍的注意力不集中，而且天還未大亮不容易看到滑翔機，而晨曦的微光則有助於駕駛員選擇合適的地點著陸。守軍掌握了這個規律後，通常會在這個時候加強防空火力的警戒，使得突襲效果變差。另外，滑翔機需要一定的場地來著陸，守軍只要在地面上布滿障礙物，滑翔機就無計可施了。

比如德軍西部防線上的平坦地區大量分布著一種直徑20厘米左右，高度在3到4米之間的木頭杆子。杆子的頂端放著地雷或者炸藥包或用鐵絲相連。這種被稱作「隆美爾蘆筍」 的木頭杆子有效地阻礙了滑翔機的大規模著陸行動。

隨著傘降部隊訓練水平的提高，有充足的傘兵人員可供使用了。軍用運輸機也不再是稀罕物件。速度慢、生存性差、可靠性低的滑翔機逐漸被人們遺忘。

當年那些軍用滑翔機的駕駛員們，在擔心到底是會墜入迷霧森林還是沉入湛藍深海的時候或許想像不到，在70多年後的今天，軍用滑翔機早已淡出了人們的視野。現代滑翔機為新的極限運動提供了載具，而科學家們已經開始研製能夠在火星上長時間滑翔的飛行器。

畢竟，飛行器的歸宿不應該是血雨腥風的沙場，而應該是無盡的遠方。那些曾經對防空炮火充滿恐懼的眼睛，已經開始注視遙遠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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