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詐騙罪入獄5年的見聞：獄友們接連因為妻子帶來的消息而崩潰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丫頭的徐先生| 禁止轉載
1
我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被帶上了警車。
接著，兩名警察對我進行審問，在一個幽暗的房間里，我坐在凳子上戴著手銬和腳鐐，他們一支支地抽著煙，翻來覆去，變著花樣地問著同一件事，我盡量地讓自己清醒和理智，小心翼翼地回答。
他們不慌不忙，不急不忙，並不是以前想的刑訊逼供，多半是說「你再仔細想想」，但是卻讓人緊張和壓抑，我煙癮犯了，坐立不安，腦子一片混沌，我說，能不能給我一支煙？警官。
他們遞給我，給我點燃，我深吸進身體，無比的滿足和放鬆。
我認了，我知道他們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想再做無力的掙扎。
偵查終結，移送檢察院審查起訴，檢察院向人民法院提起公訴。
我決定再爭取一下，我請了全市最好的律師為我辯護，但是律師的辯護並不是如電影里演的那樣滔滔不絕，理直氣壯。
證據確鑿，無力回天，二審下來，因為合同詐騙，我被判處有期徒刑五年。
2
從被公安機關逮捕，到看守所，再從看守所到監獄，這幾個月像做夢一樣的不真實。
惶恐而絕望，這是前所未有的。
警車從看守所出發，我被押送到一個離家兩百公里的監獄，我記得上一次，我的母親和媳婦在法庭上嘶聲痛哭。
「稍息，立正，向右看齊！」新犯入監後都要進行入監教育。包括隊列的操練和紀律的學習。
「第一條 擁護憲法，遵守法律法規規章和監規紀律。
第二條 服從管理，接受教育，參加勞動，認罪悔罪。
第三條 愛祖國，愛人民，愛集體，愛學習，愛勞動。
……」
三個月的入監教育後，我正式地成為一名服刑人員。
3
我在的監室有8個人，盜竊、搶劫、強姦等罪，刑期從三年到十一年不等。
進監室的第一天，我和每一個人打了招呼，他們有的橫眉冷眼，有的熱情回應。我把身上的煙一一奉上，客客氣氣，這免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前三個月的教育，從同改那聽說了很多與老犯的相處之道，我更加小心翼翼。
每天早起，集合點名，由監獄幹警帶到生產車間勞作。我的工作是將頭髮粗細的銅絲纏繞在細小的電子原件上。
中午收工，集合點名回到宿舍，吃午餐，休息一會兒，再繼續回到車間勞作。下午的時候結束一天的工作，周末休息，可以去打籃球，看電視。
三個月後，我慢慢適應了和同改的相處，遇到蠻橫的，我讓著，遇到老實的，我也不欺負。
只是，我特別地想她們。
夜深人靜的時候，眼淚會不由自主地躺下來。
我一直覺得錢、身份、地位那麼重要，可是今天我才明白，自由、親情、愛情的重要。
是的，太重要。
4
母親和媳婦第一次來看我，和電視上一樣，隔著厚厚的玻璃，我們在電話里聽到彼此的聲音。
她們說了兩句話就開始哭，我也忍不住哭。
我們隔著幾米的距離，可是，卻要用幾年的時間才能擁抱。
我一切都好的，不用擔心我。儘管我反覆地說著這句話。
時間有限，在警官的催促下，我告訴媳婦，我給你們寫信。
他們給我上了錢。
而我把一半的錢都花在了同改身上，開的煙和百貨都會分給他們一些，因為，組長會照顧你，其他的同改也會幫助你。
我樂意這樣做，能用錢擺平的事兒都不叫事兒。
沒有錢的時候可以想辦法賺，而沒有自由卻不可以。
一年前，我告訴母親，我打算結婚。這個淳樸的中年女人便為我張羅，她開始為我綉一副巨大的《清明上河圖》，開始省吃儉用籌備錢，請人看良辰吉日。
從小到大，她從未停止為我的操勞，而大學畢業後，我就離開了她，一年匆匆地打幾個電話，回幾次家。
我的寶貝媳婦，在我一窮二白的時候，依然早起半小時為我做早餐，她負責了大部分的家務，給我愛和關懷。我發誓要娶她，給她幸福的生活。
一年前，我們決定買房結婚。
可是，我永遠沒想到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以前，我忙於各種應酬，想方設法想把公司做大，絞盡腦汁想成功發財，很久沒有推心置腹地和她們談過感情。
寫信，這是能接近她們的有效方式。
信封五毛錢一個，郵票一塊二一張，我買了很多。
我從未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來訴說心腸，這是我最愛的兩個女人，於是我無比虔誠地寫字，告訴她們，我愛她們。
我報喜不報憂，一直給她們希望。告訴她們:我吃飯睡覺都很香，警官很關心我們；告訴她們，只要好好改造，就能爭取減刑，只需要三年多就可以刑滿釋放。
5
過了半年，適應以後的內心是煎熬和壓抑，可我不能麻木不仁，沒有希望。
以前，我曾想過，要多看書，還有寫作；想過好好彈琴，做一支樂隊，想過讓自己變得充實而又涵養。
畢業後，我踏入社會，陷入浮躁，忙於應酬，忙於賺錢。
現在，沒有人給我打電話，也沒有業務纏身，我有很多時間來做自己的事。
在監獄，要有很強的身份意識，警官點到自己名字的時候要說「到」，回答警官問題時要立正站好，要回答「是」。進出門必須先打「報告」，得到警官允許後方可行動，遇到警官路過，要懂得避讓。
這是紀律，也是規矩。
而在我自由身的時候哪有這麼多紀律和規矩，正是因為沒有約束，我才放任自己，鋌而走險。
以前忙忙碌碌，從沒有注意到身邊的美好。比如抽枝發芽，含苞待放的花，一顆長勢喜人的草，比如，雨落在地上濺起的水花，風吹動樹葉的聲響，深夜裡遠處的雞鳴和狗叫。
以及一平淡的本書，一部溫暖的老電影都會把我朝著希望的方向帶。
當然，最幸福的是看到她們，以及收到她們的來信。
6
我給自己定了目標:學習，寫字。
我在圖書館借了書，如饑似渴地看起來，並認真寫讀書筆記。
我是熱愛文學的，大學的時候我寫詩歌，偶爾發表在校刊上，我曾夢想成為一個作家。可是畢業後，卻從未動筆。
我開始拿起筆寫字，把作品投在監獄工作報上，有一次終於被入選，這比我掙了錢還喜悅。
慢慢地，我的作品時常見報，我得了一些小的嘉獎，警官漸漸注意我，讓我負責監區的文化建設。
有一次，監獄組織文藝活動，我排練的合唱在比賽中得了一等獎，監區為了獎勵我們，讓我們扎紮實實地吃了一頓肉。
每個人的臉上都蕩漾著笑容，這讓我想起《肖申克的救贖》里，安迪用自己的智慧讓夥伴們都得到了一瓶酒。
這是多麼榮幸的一件事。
我很想彈吉他，可是沒這個條件。
我向監區申請，有一次，一名警官拿來一把木吉他給我，這讓我欣喜無比。
這是一把很舊的國產紅棉吉他，除了沒有琴弦，還算完好。
我又申請，終於，警官給我買了一副弦，我如獲至寶，把吉他擦得乾乾淨淨，換上新弦，調準了音。
我永遠記得，那天在這幾平米的監室，我彈了一首《外面的世界》: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擁有我
我擁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你離開我
去遠空翱翔
……
我們跟著一起合唱，那一刻我看到大家的眼裡都閃耀著淚光。
7
當然，有很多難過的時候。
比如，繁重的生產任務，讓我們身心俱疲。
比如，同監室的一個大哥檢查出了癌症，家屬不願保外，一年後死在了監獄。
可當他人走後，家屬又到監獄哭鬧，索要賠償。
比如，我沒收到她們的來信，在會見的時候我覺察到她們的落寞。
有一次，媳婦來，情緒低落。我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卻強顏歡笑說，沒事。
我極其焦慮，後來知道這段時間她們都過得不好，母親不小心摔了一跤，小腿骨折在醫院住院，而前個月因為公司不景氣，媳婦被迫辭職。
我無比擔心，卻毫無辦法。我知道沒有我，她們都很艱難，可是，請再等等我。
還有一次，我和另一個監區的兩個人大打出手。
儘管我有足夠的耐性，可是他們三番五次地為難我，走路故意撞我，出言不遜，我避著躲著也沒辦法。
後來知道，是一個同改覺得我搶了他的風頭，一直耿耿於懷。
於是，我們大打出手，被警官武力制止後，我被帶到提審室做了兩個小時的訊問筆錄。
我輕微腦震蕩，在醫院躺了一個星期，我很後悔，我知道這影響了我的減刑。
冬去春來，年復一年，有認識的同改刑滿釋放了。
我們用力擁抱和握手，彼此說著，好好的，出來我們再聚。
可是，我們都消失在人海，還會在哪裡相聚？
我們看著他抑制不住的喜悅和焦慮，收拾行李，走向監獄大門，再不斷回頭向我們招手告別，我們都忍不住地掉下了眼淚。
8
我曾想過無數次的假如。
假如我回到以前，我要好好地陪著她們，儘管日子清貧，我都會覺得幸福無比。
假如我回到以前，我會安靜平和地面對成功和失敗，去你媽的錢，去你媽的身份和地位。
假如我回到以前，我應該無比的慶幸，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去任何地方。
……
可是沒有假如，我真真切切地接受了現實。
但這一生還長，一切都會有希望。
越往後的日子越是難熬，我算著自己報減刑的周期，減刑後出獄的日子。
我不希望母親和媳婦來看我，路途太遙遠，她們很辛苦。可是她們總會如期而至。
同監室的兄弟在一個夜晚哭得稀里嘩啦，因為，妻子向他提出了離婚。
去吧，隨她去！我的妻子向我提出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也不恨她，我的刑期還長，只要她幸福。
愛情真的經不住考驗？我問。
愛是相互的成全。
監室組長三哥說。
三哥是故意傷害罪，判了十五年，刑期剛過半。
他這一席話，讓我們都變得沉默。
有一次，我很認真地對媳婦說，你還得再等我兩年，我不該這麼讓你等待，如果你想開始新的生活，我支持你。
媳婦突然哭起來，她說，你為什麼要說傻話啊？不管多久，我都一直等你，好不好？
好！我使勁地點頭，淚如雨下。
這給了我無窮的動力和信心。
日子無聲無息地過著，得知，媳婦回到了縣城陪著母親。母親的傷好了，媳婦的工作也落實了，一切都很好。
她們告訴我，家裡一切都好，就等著我回來。
每個月我都會買一包苦丁茶和幾條煙，我拚命地學習，用力地寫字。
……
我平靜幸福，歸心似箭。
9
報減成功，我減了一年半的刑。
終於等到這一天，我和同監室的兄弟一一道別。
他們有的已先出獄，有的刑期還長。
我把自己能用的東西全部留給了他們，我想保留一件囚衣做紀念，可是警官沒有允許。
收拾行李的時候，他們看我的眼睛和之前的道別一模一樣。
我把我的信件和寫的字收好，換上了家裡人送來的便裝。
走了，兄弟們保重！
我想，我愛的她們一定在監獄門外等著我。
那是真實而溫暖的幸福。
我在警官的帶領下朝著監獄大門走去，我朝身後的他們招了招手，卻不敢回頭，因為我怕我們都忍不住哭泣。
這是一個明媚的午後，這一小段的距離，我卻走了好幾年。
我想，我必定會在陽光下痛痛快快地哭一次。（原標題:我失去自由的那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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