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磚房裡的一切都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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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故事的人】 劉薇，女，33歲，職員 【本期主持】 李寧 【攝影】 趙雯曄
天津網訊 城市快報記者 李寧 攝影 趙雯曄 劉薇從小是被外婆帶大的，她曾在外婆去世時哭幹了眼淚，但在隨後的幾年中，竟然忙碌到忘記了外婆的忌日，甚至在清明時也沒有去外婆的墳前表達過自己的思念。
在把自己定義為「白眼狼」的同時，她覺得自己也看到了外婆慢慢淡出所有人的記憶，直到今年春節過後，她回到外婆曾經住過的那間小院。
故 事
每年的節假日，劉薇都會回到自己出生的那個小縣城，看望執拗地不肯跟她一起來天津居住的父母。其間，她會開車去距離縣城不遠的村子探望外公。
自從五年前外婆去世，外公就從住了大半輩子的那間青磚房中搬出來，去了舅舅家住。也是從那時起，劉薇再也沒有踏進過那個承載著她童年記憶的小院，以至於記憶中那青磚的顏色都蒙上了一層塵土。於是，對外婆的思念慢慢的也像隔了一層霧，越來越朦朧，越來越遙遠，甚至有時候，劉薇害怕自己會忘記外婆的容顏，徹底成為自己曾經鄙視過的「沒良心的人」。
劉薇不是不想去外婆曾經住過的那間小院，而是鑰匙在外公那裡。而且，曾經和外婆非常恩愛的外公，居然在外婆去世後很快接受了這個現實，天天過得樂呵呵的，這讓劉薇欣慰的同時又總為外婆感到難過。
今年的大年初二，因為外公興緻高，所以舅舅組織了自外婆去世後五兄妹之間的第一次聚會。外公如今已經有了第四代，看著滿堂兒孫，笑得臉上的褶子似乎都舒展開了。然而，在一片歡聲笑語中，劉薇卻越發思念外婆——外婆老了之後就喜歡熱鬧，可是孩子們，特別是孫子輩的這一代人幾乎都離家漂泊在外，一年只能回來看她兩三次。一想起每次自己走時外婆那留戀的眼神，劉薇如今恨不得給自己兩個耳光。
置身於大家的嬉笑聲中，劉薇終於體味到了之前看到過的一句話的含義：外界越喧囂，內心越孤獨。於她而言，那一刻氛圍越融洽，她就越想念那位已經無福消受這一切的老人。當外婆的音容笑貌越來越清晰地出現在她的眼前時，她終於忍不住偷偷溜出了舅舅家，不知不覺，走到了外婆家的老房子門口。
沒有人住的房子總是容易破敗，所以之前站在大門口的時候，劉薇就已經做好了準備面對凄涼的一切。然而，院子里的情形出乎她的預料：屋門口貼著喜慶的對聯，院子里也打掃得乾乾淨淨。劉薇本以為這是為了過年收拾的，但當她推開沒有鎖的屋門時，屋內的情形讓她瞬間落淚了——屋子裡乾淨整潔，外婆用了多年的笤帚仍舊放在門的一側，炕上雖然沒有鋪蓋了，但外婆以前常用的針線盒被放在炕上，用一小塊軍綠色的布蓋著，桌子、柜子顯然都剛被擦拭過，尤其是牆上掛了十來年、見證了他們這代人成長的照片，幾乎是纖塵不染。
原來，這間屋子一直是有人收拾的，並且盡量保留著外婆去世前的樣子。劉薇沉浸在震驚和感動中，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了院子里有人走動的聲音。劉薇快步走到門口，當看到自己的四位表兄妹時，不禁淚如雨下。
當事人心述
我們表兄妹五個都是外婆帶大的，據說只有三四歲的時候，我們就都知道說「將來給你買好吃的」「將來買了大房子讓你住」來哄外婆開心。我十來歲懂事後，不再說這些話了，但我曾經不止一次地在心裡想過：將來，我要傾其所有，報答外婆。後來我才知道，我們表兄妹五個，都曾經有過這樣的心思，因為外婆確實是一位值得尊重的老人。
外婆雖然沒讀過書，卻是個明事理的女人。她有五個孩子，全家的收入來源只有外公微薄的工資，但她卻不遺餘力地供五個孩子讀書。聽我媽說，外婆沒有工作，為了補貼家用，白天賣冰棍，晚上糊紙盒，同時還要加班加點地為五個孩子以及外公做衣帽鞋襪。有一段時間，她的眼睛甚至被煤油燈熏得看不清東西。
然而，這樣的辛苦，外婆從來沒跟我們說過。在她看來，為兒、為女、為這個家，做什麼都是應該的。而且，她懂得「知足」，經常對我們說：「現在的日子，比過去好多了。」所以，每當想起外婆的時候，我想起的都是美好、溫暖的瞬間，而且因為受外婆的影響，我們無論遇到任何事都沒有抱怨過。
外婆是個很有凝聚力的人，她在世時，大家每年都會聚一次。我們五個表兄妹，只有小表妹留在了老家，其餘分別居住在天津、北京、南京和廈門，但每年都會想盡辦法回來參加外婆組織的聚會。外婆身體好的時候，總是忙忙叨叨地準備飯菜，根本無暇跟我們聊天，所以我們幾個二三十歲的人就像小尾巴一樣，在廚房裡跟著她轉悠，直到被嫌廚房太窄的姨媽們轟出去。後來外婆病了，飯菜改由舅媽和幾個姨媽張羅，我們就陪著外婆嘻嘻哈哈地聊天、說笑話。因為外婆的樂觀，即使在她病得最重的時候，我們的相聚也是快樂的。
也許正因為如此，外婆去世的消息傳來時，我拿著電話久久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事實——一個月前，我剛剛見過外婆，那時她對我笑，還說一定要看到我結婚生子。我離老家比較近，趕回去時，跪在外婆的遺體前久久哭不出聲。遠在廈門的大表哥是第二天才趕到的，那時外婆的遺體已經火化，作為外婆唯一的孫子，他竟然沒有見到外婆最後一面。我清楚地記得，已過而立之年的大表哥像個孩子一樣哭著，邊哭邊沖著外婆的遺像磕頭，我們四個也跟著大表哥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外婆的喪事辦完後，大家都回歸到各自的生活中。不知為什麼，再聊天時，我們竟然不約而同地不去談論外婆，而且沒有了外婆後，把我們五個牽在一起的那條線似乎被割斷了，我們這幾年都沒有聚會過。忙碌的生活和工作漸漸沖淡了我對外婆的思念，然而那思念再次泛起時，我心中卻一次比一次難過。
難過的同時，其實我還有自責。我責怪自己在外婆生前不能盡孝，在外婆去世後竟然慢慢地將她遺忘。然而，那天，當我們五個在那間依舊整潔的青磚房裡相遇時，我忽然發現，其實我們誰都沒有忘記，也忘不了外婆。
後 話
劉薇後來才知道，原來她的表兄妹都曾經和她有過相同的心思，想回到這個承載了自己童年記憶的院子里再看看，卻因為怕引得別人傷心而一直沒有提。然而，在那天的相聚中，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那位為了兒孫奉獻了一輩子的老人，之後，劉薇的大表哥向爺爺要了鑰匙，回到了那間小院。
也是在那天，劉薇才知道，原來外婆去世後，外公經常獨自回到那間小院，掃掃院子，擦擦桌子，整理整理外婆的針線盒，看看昔日的照片。劉薇問外公為什麼不告訴他們，老人笑著說：「我不想讓那個家沒了人氣兒。」
劉薇的眼眶再一次濕潤了，原來對於外公來說，只有他和外婆度過了一生的那個地方，才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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