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森林》：结构、语言、技术秒杀《疯狂动物城》，好看101倍！

【冰川思想库研究员 连清川/文】1967年年底，越南战争接近最后尾声，美国的两位战争决策者，国防部长罗伯特·麦克纳马拉和总指挥官威廉·威斯特摩兰都走到了政治生涯的最后阶段。但是，他们之间对于这场战争的理解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麦克纳马拉一直到自己生命的最后生涯，都不曾承认过自己的错误。威斯特摩兰1968年离开越南。在他最后的异国岁月，常常踽踽独行，口中喃喃吟咏一段诗句：

战斗的尽头是白色的墓碑，

把新逝者的名字刻上，

还有那阴沉的铭文：

「这里躺着一个傻瓜，

他曾想夺取东方。」

这是英国诗人约瑟夫·鲁德亚德·吉卜林的名句。吉卜林于1907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不过，他最著名的作品却是一部童书《森林之书》（The Jungle Book）。对了，也就是《奇幻森林》的原著。

人类是被拯救的对象

此前不久横扫中国动画电影票房、赞誉无数的《疯狂动物城》，试图讲一个关于种族和谐的故事。但是，我之前曾经批评过，在其处处小心翼翼的、「心机婊」般的平等细节（例如，不同高度的公共汽车出口、餐饮店适合不同动物的饮料机），透露处一股令人憎恶的「政治正确」的主旋律。

在美国，种族平等是一种不可挑战的禁忌，因此，《疯狂动物城》以一个貌似离奇的故事，无非重复了这样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然而，其事实所罔顾的，无非就是现实生活中无处不在的、真实的斗争、歧视与冲突。

《奇幻森林》乍一看，也就这么一回事。

它的故事是一个离奇的反讽。人类男孩毛克利遗落森林，被黑豹巴吉拉所救，并委托狼群抚养。老虎谢利·汗一定要报被男孩父亲所伤的仇，杀掉毛克利。巴吉拉带毛克利逃亡，想送他回人类。途中九九八十一难，和棕熊巴鲁相遇。谢利·汗杀掉了毛克利的狼养父，毛克利带着森林最恐惧的火种回去复仇。谢利·汗借机离间森林众兽与毛克利的关系，指出毛克利所属的人类会屠杀森林物种。毛克利丢掉了火种，依靠森林本身的智慧，杀死了谢利·汗。

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几乎也可以看见《疯狂动物城》的影子：阴谋、权力、复仇、种族差异。

毛克利在森林中生活多年，在狼养父的循循教导之，几乎已经依靠森林本身的准则来生活。但是在谢利·汗的眼里，人就是人，他最终还是要回到人类社会，之后就会带来森林的毁灭。最后的结果，毛克利杀死了谢利·汗，还利用大象的力量，浇灭了火种所带来的毁林危机，和森林动物们愉快地生活在一起。Happy ending的确是真的，但这真的是一个关于种族和谐的故事吗？

这个故事奇异的地方在于，人类并不是故事的主角，反而是被拯救的角色。毛克利想要融入森林的生活，狼父狼母和巴吉拉一再教育他的，是必须按照狼的生存规则去生活，并且一再抑制他的创造力和动手天性。棕熊巴鲁的教育是：你是一个人，你具有别的物种所没有的创造力，所以，你得解放你的天性。但是，巴鲁所有的关键性教育在于：你能愉快地生活在丛林中。

整个森林恐惧于人的存在，这是谢利·汗想要杀死毛克利的惟一正义性来源。但是没「人」认为人类的生活更加值得羡慕：除了猩猩王路易。搞笑的是：他想要毛克利去夺取火种，以便他能够震慑森林，统治森林。就像人类总想获得宇宙武器一统天下一样。

毛克利获取了人类的火种重返森林向谢利·汗复仇，谢利·汗立即将个人的仇恨变成了动员整个森林的力量反对毛克林的宣传：他有火种，他是异类，所以我们必须干掉他。毛克利发现，自己在带着火种回来的路上，已经点燃了整个森林，因此，无论是恢复复仇在整个森林规则中的正义性，还是减少森林的损失，他都必须熄灭掉火种。而他的复仇方法，是利用巴吉拉和狼群所教给他的智慧，和他对森林地理的熟悉，将谢利·汗引诱到参天大树上，最后摔死了老虎。

所以，故事根本不是种族问题，而更多是：你如何成为一个尊重森林规则的「动物」。你是一个人，没关系，但是你必须服从森林规则的底线，你不能用人类所拥有的火种，来获得战争的胜利。这不是一个关于种族的故事，而是关于规则的故事。

人类必须放弃自我崇高的幻想

1952年，在非洲行医的阿尔伯特·史怀泽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他的获奖演说名为《我的呼吁》，其中说道：「希望掌握国家命运的领袖们，能致力避免一切会使现况恶化、危险化的事情。希望他们铭记使徒保罗的名言：若是能够，总要尽力与众人和睦。这不但是对个人之间的关系而言，也是对民族之间的关系而言。」

不过，史怀泽更重要的学术地位，却是「生命伦理学」，其代表作是《敬畏生命》。他所倡导的理论和实践，是所有的生命是平等的。人类并不是高于一切的生命存在，也不应把人类的文明伦理，强加在一切生物之上。当人类为了生存的需求，必须杀死动物——以至于像蛇虫蝇蚁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生物的时候，也应当心存愧疚。

有关阿尔伯特·史怀泽的电影海报。

在史怀泽之前，从文艺复兴开始的物种哲学，向来都是「人是万物之灵」，「以人为本」。从史怀泽开始，自然主义开始复归，强调人应当与自然和平相处，其后才有自然和环境运动的兴起。时至今日，在政治领域中，欧洲绿党的势力逐渐坐大，人类与自然之间的平衡关系，动物权利的倡导，成为一个基本的共识。但是，这是史怀泽或者吉卜林的本意吗？我以为他们走得更远。人不但不是万物之灵，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而仅仅和所有动物一样，不过是这个世界上和其它动物、植物乃至自然环境中共同的微小的存在。人不仅仅必须和世界和平共存，而且必须遵循自然的共同「规则」。《奇幻森林》的故事框架很清晰。在丛林之中，人是弱势群体。森林也好，狼群也好，大象也好，都有各自的生存法则。在旱季，当石头高出水平面的时候，他们有和平协定，不得杀戮。这是一种共存法则：共同维护资源，保存生态平衡。引进火种，乃是破坏森林的共同规则，则「人人」得而诛之。毛克利惟有依靠丛林智慧，才是被整个森林规则所接受的。而最后他平息森林大火，终于被丛林接受，也是借助了象群的力量。《敬畏生命》和《森林之书》的共同准则，都是人类必须放弃自我崇高的幻想，从而谦卑地从自然中获得生存智慧，并且尊重所有生物种群的自我力量和规则，才能获得人类自身的永续生存。没有一种生物可以自诩为「上帝的选民」，蔑视这个世界上任何其它的生命体。史怀泽的获奖演说，不过是把生命伦理延展到了人类伦理。当一个种族或民族自诩为优秀时，就可以蔑视、屠杀和奴役另外一个种族或民族。殖民统治的理念，无非来自于此。

威斯特摩兰在越南时期，频频引用吉卜林的诗句，是一种自我反省：当你将自我的力量妄自尊大地以为可以征服另外一个民族，而不懂得尊重另外一个民族的智慧与力量时，你就是一个傻瓜，你能收获的，不过是墓志铭。

我们今天所处的全球化时代，无非如此。当一个国家的经济力量凌驾于另外一个之上，以其优势的文化地位扼杀和抹杀另外一个民族独特的商业和文化时，无非就是物种优越性在商业之中的延伸。全球化与地方化的斗争，其实质无非如此。

反全球化运动

吉卜林是个大IP，在故事结构和故事语言上，在价值观的认识上，在世界观的叙述上，超过了《疯狂动物城》100倍。而从电影语言上来说，《奇幻森林》真是全片无尿点，故事的紧凑性，森林画面的构造，配音阵容之强大，动画技术之高明，都比老生常谈，结构陈旧的《疯狂动物城》好看，技术上强大1倍。因此我说，好看101倍。

对于国人来说，生命伦理学在今天还在吃狗杀猫的现实中，连基本的动物权利都没有保障的国度里，大约还差101年的时间距离。

但是，如果你能够带着你的孩子走进影院，看见所有生命还有平等的可能性，亦是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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