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後輩回憶梅葆玖：他的另一面充滿煙火氣

吃著麵條說戲

妥帖、周到，這是梅葆玖留給所有人的印象。去年12月，上海京劇院梅派青衣田慧演出《西施》，梅葆玖又一次坐在側幕觀看弟子演出，這是他多年形成的習慣。田慧告訴解放日報·上海觀察記者：「老師說，如果他坐在觀眾席，不斷有人要簽名，會打擾演出，觀眾看不好，演員演不好。他喜歡在側幕上場門擺張椅子看戲，還說，這樣看得真實。」

在上海戲曲學校學習時，田慧因為在《玉堂春》中出色扮演蘇三，被引薦給了梅葆玖。「老師來戲校，讓我講了一些念白，又演了一段《貴妃醉酒》，馬上就答應指導我。他帶著我上電視，一起演出《御碑亭》。」2008年，田慧正式拜梅葆玖為師，「老師對我的教導不僅在專業藝術領域，更多的是人生啟示——謙和有禮、善待所有人。」

梅葆玖與田慧共同演出《西施》。 田慧 提供

田慧記得，她在杭州演出《坐宮》，「全劇結束，老師要給我說戲。同事招呼，一起出去吃宵夜。老師怕耽誤時間，就在房間里煮麵條，邊吃邊說，一點也不講究。」田慧第一次去梅葆玖北京家中，被眼前景象驚呆了，「老師家在胡同旮旯里，他住最裡面一間，形狀不規則，除了床和椅子，堆滿了音響資料。他特別愛小動物，雖然有哮喘，醫生叮囑他不要養貓，可家裡還是養了很多隻貓。」田慧眼中的梅葆玖「對生活太不計較了」，夏天反反覆復穿幾件花襯衫，除了唱戲之前要吃牛排和蘋果保持體力，幾乎沒有其他生活上的要求。

日常事務繁忙的梅葆玖幾乎不用手機。田慧找他，常常是晚上10點打梅家電話，「老師很忙，前幾年與癌症搏鬥直到康復，始終沒停下工作。醫生叮囑他要定時吸氧，氧氣瓶一直放在家裡，沒動過。老師說，我每天這麼忙，不能被吸氧給牽絆住了。只有晚上10點後，老師才有空做自己的事，比如聽聽音樂、聽聽戲。」

來上海，梅葆玖喜歡住在岳陽路教育會堂，一有空就騎自行車逛音響店，「老師特別喜歡西洋音樂，他在《大唐貴妃》《西施》《太真外傳》唱腔中，融入西洋音樂元素。他常說，梅派講究『移步不換形』，要根據角色需要設計表演。」

參加兩會親手寫講稿

梅葆玖的大家風範，田慧看在眼裡，記在心上，「不管對待什麼人，不管認識與否，老師始終謙和尊重。」劇團請梅葆玖指導青年演員，即使沒有拜師，他也樂意傾囊相授，「老師總說，關鍵是年輕人認真對待藝術，而不是只是想來我這兒掛個名字。」

「梅先生開明、寬厚，沒有門戶之見，從來不會因為你不是他的弟子，就撂挑子。只要你認真學戲唱戲，就是這行的繼承人。」上海京劇院著名梅派青衣史依弘，師從著名戲曲聲樂研究專家盧文勤。有一次，史依弘要演出《二進宮》，手頭只有盧文勤記錄的梅蘭芳唱腔曲譜，沒有錄音資料。「我找到梅葆玖先生，他一口答應幫我找資料，說過兩天太太正好去上海，讓她帶給我。」放下電話，史依弘並沒有抱太大希望，「時間那麼緊，梅先生又那麼忙。」沒想到，過了兩天，她真的收到梅葆玖妻子的電話，「她告訴我，資料已經帶來上海了，讓我趕快去拿。」

梅葆玖身上有著梅家特有的中正平和之氣，用史依弘的話說，「梅先生充滿陽光、充滿正能量，非常顧及別人情感，不溫不火。我們排演《大唐貴妃》嘗試在京劇中加入交響樂元素。第一次探索，有許多未知數，從舞台設計到表演都要不斷修改，所有人都急瘋了。只有梅先生不著急，慢悠悠說，『再來兩遍，就好了』。」

不急的梅葆玖也有「著急」的時候，今年全國兩會，史依弘與梅葆玖分在同一個小組，她看到了另一個梅葆玖，「梅先生很洒脫，不計較名利，對其他事都不太在意。小組討論，大家都是即興發言，唯獨梅先生非常認真手寫了幾頁發言稿，這讓我很驚訝。這幾年，他一直在呼籲保護傳統文化，振興戲曲，讓京劇多進校園。他從不固步自封，不是保守派，對京劇音樂、布景都有自己的創作理想。」

梅葆玖與史依弘在今年兩會上。

看自己拍的錄像挑刺

今年年初，台灣著名梅派青衣、國光劇團領銜主演魏海敏收到一卷22年前的錄像帶，內容是1994年魏海敏與梅葆玥（梅蘭芳獨女）共同演出《武家坡》，錄像帶盒子上寫著「梅葆玖錄製」。這不是魏海敏第一次收到來自梅葆玖的錄像帶，「老師喜歡拍攝自己演出，學生演出，反覆看、挑毛病、琢磨，還將錄像作為禮物送給朋友。」梅葆玖稱魏海敏為「我的開門弟子」，早在1988年兩人就有了師徒之誼。口頭拜師第二天，魏海敏在香港和梅葆玖吃飯，「我向老師請教《霸王別姬》的問題，老師拿起桌上的筷子，比作虞姬的劍，當場就演示起來。」魏海敏既驚訝又感動，「老師完全沒有架子。其實，那時我們沒見過幾次面，還說不上熟識，老師就把自己的表演感悟傾囊相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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