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不敢，用餘生換一個答案

文：陳齊雲 （微信公眾號：自美體）

三月的時候不要去青城，如果去，不要錯過答案集市。

你順著進城的土路走出大約五六里路，有個破石碑，往那兒拐進去，翻過一個坡，看見一面空白的老牆，就到了。

答案集市沒有招牌，一年就開這麼幾天，你在那兒等一陣子，到香椿發芽的第一天，那個夜晚你千萬別睡，就在門口等。天快白的時候，山上會下來一大群白鬍子的老爺爺和老太婆，提著青黃的燈，挑著一擔一擔的香椿下來賣。他們彼此不說一句話，你不用覺得奇怪，也別和他們打招呼。他們不吆喝，用一塊油布鋪在地上，把紮成一捆一捆的香椿擺上去，紫色擺在左邊，青色擺在右邊。這時候天應該大亮了，他們熄掉燈，打開小馬扎，坐著等人來。

沒什麼人知道那裡，有時候一天也就來個五六人，但都是年輕的小傢伙，臉上要麼憂傷，要麼焦慮。你不用帶錢，答案集市不收錢。趁老奶奶還沒有打盹，你可以上前，千萬別問香椿多少錢，懂行的人只告訴她年齡。老奶奶會從馬紮上起來，摸你的筋骨，敲你的背，有時候甚至會捏你的腳踝與膝蓋。末了，她重新坐回馬扎，「給你估七十六歲。你三十歲，這樣還有四十六年可以換答案。」

「小夥子，青色的香椿下面的答案是拿時間來換，紫色的香椿下面的答案你可以賭，贏的帶走答案，輸的留下兩倍的時間。記得你只有四十六年，別知道了所有的答案，卻老得走不出這裡。」

這時候你可以坐下，問你要問的問題。記得，青色的香椿下面的答案是用時間換，紫色的可以賭。你說一個問題，老太太就從香椿底下摸，有時候需要很久才摸出一瓶拇指大小的藥水，黃色或者紅色，偶爾也有藍色。瓶子很舊，是淡淡的棕色。接著是衣服的內兜里掏出一張捆著皮筋的紙條，也有些年頭了。她把兩樣東西用紅線扎在一起，遞給你。記住了，要等答案集市散市才能打開那瓶藥水，否則你永遠得不到那個答案。

記住自己這一生有多長，別得到所有答案，卻老得走不出那裡。那些白頭髮的爺爺奶奶，就是用掉所有時間尋找答案的年輕人。好吧，既然你還願意坐著聽，那我也說說我的故事。

那年我的妻子不告而別，杳無音訊。我找了兩年，找到答案集市。我從八月開始住在山下，身邊都是想要尋找答案的人。三月的時候，集市開始了，我買了兩個問題的答案：她在哪裡，她過得好嗎？剩的時間快要完了，我最後賭了一個問題：她還愛我嗎？賣香椿的老太太看著我，從紫色香椿下拿出一個黑色的瓶子，打開紙條，讓我把答案寫在上面。夜裡，老頭老太太提著青黃的燈，陸續回到山裡。我坐在床邊，打開第一和第二個紙條，將藥水倒在上面。答案一點一點，好像游水的魚，慢慢浮出來。第三個紙條，我一點一點地倒上藥水，我寫的答案不見了，我輸了。

那一刻我坐在床頭，時光兇猛地穿過我的身體，我的皮膚開始起了褶皺，頭髮白了，視野漸漸模糊，耳朵也聽不清了。知道前兩個答案有什麼用呢，我還打算賭對最後一個答案，留點時間去找她。

我想從床上起來，但腿腳已經不聽使喚了。我用餘生去賭一個離開我的女人是否愛我，結局就是這樣。但這又何妨，至少答案集市告訴我，她過得很好。她會另嫁他人，未來也會兒孫成群，希望她永遠，永遠不要來這裡，為一個人，耗費所有年華去換一個讓自己心碎的答案。

天快亮的時候，有人敲門：來吧，跟我去山裡，那裡只有香椿，沒有答案。來年三月，還可以再回這裡，看看當年自己年輕時憂傷焦慮的蠢樣子。

故事就到這裡吧，我現在是種香椿的老頭子了，也講不了什麼大道理，但是孩子啊，記住我說的一句話，餘生不長，別得到所有答案，卻走不出那裡。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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