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做人王又做法王，雍正怎麼辦到的
據說在上古時期，處於童年時代的人類，部族中最大的巫就是首領，他們獨佔與天對話的權力，「挾天以令眾人」。所以傳說中的三皇五帝都有些神話色彩，黃帝本人最後直接被黃龍接到天上去了。而後世的帝王也以天子自居，其實仍是民族沒有走出童蒙的表現。歐洲社會比我們好些，他們神權和世俗政權分工比較清晰，「凱撒的歸凱撒，上帝的歸上帝」。童蒙未褪的時候，教皇的地位高過人王，理性較為萌發後，教皇對於政治的干涉就少多了。
據說現在世界上很多國家仍是或明或暗「政教合一」，人王既負責管理世俗政治，又手握宣布真理的大權，想辦誰辦誰，不要太爽。其實在帝制時代，我國的聰明人們想了很多辦法分享皇帝宣布真理的權力，最成功的就是儒家的「道統」說，用一種溫柔的繩索將千古帝王籠絡起來，孔子及其後世門徒掌握了真理的解釋權。除了儒家外，佛道兩家也各自另創了一套真理系統。到底皇帝們哪個也得給三分面子。
皇帝們有尊孔、崇佛、佞道也有所好，有甚者也有出家為僧的。但大清的雍正是個很有想法的皇帝，他要在禪宗祖師那裡佔個座，過一把既做人王又做法王的癮。首先要大概介紹一下禪宗，西域僧人達摩到中土後，號稱釋迦牟尼當年曾留下一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的法門，而他正是這一法門的繼承者。達摩還說他手裡有釋迦牟尼留下的僧衣和缽盂，這「衣缽」相當於皇帝家的「傳國玉璽」，是佛法最高解釋權的象徵。達摩以後，衣缽又傳了五代，到廣東人六祖慧能時，因為很多人僧人為了搶衣缽打得頭破血流，就不再往下傳了。沒有衣缽這一權威的信物，禪宗陷入一種人人都不是正統，但人人都可以創立正統的局面。後世禪宗發展出許多宗派，他們紛紛出版機鋒語錄，而那些開山僧人或者著名禪師就被奉為該宗的祖師，其對佛法的解釋就被後人當做真理，不斷領悟、討論。
四爺也想當祖師。
他這個想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據說在他還是翩翩少年的時候，就喜歡參研佛典。他在自己所選的歷代禪師語錄的序言里說，壬辰年正月，他請僧人們一起坐禪七，「共五枝香，即洞達本來。」才不過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四爺就頓悟了，這悟性難怪能做皇帝。但四爺瞧不大上漢地僧人，比較推崇一位「章嘉呼圖克圖喇嘛」。呼圖克圖，是活佛封號的蒙古翻譯，和現在人們熟知的「仁波切」一個意思。四爺自覺頓悟後去問章嘉仁波切，仁波切說你這不過從針孔里看天，根本沒看到天的全貌；到二月份四爺又坐禪，這次「出得一身透汗，桶底當下脫落」，看起來萬緣俱寂大徹大悟，便又去問章嘉仁波切，仁波切說你這是在庭院中觀天，還沒有悉見本貌。又過了一年正月，四爺再次開悟「達三身四智合一之理，物我一如本空之道」。這回仁波切說四爺得到大自在了，修成正果了。
四爺在這篇序言里強調，章嘉仁波切才是朕的恩師，「其他禪侶輩，不過曾在朕藩邸往來......曾與法會耳」。不知道仁波切說四爺得大自在是不是存心忽悠他，不過四爺確實一點也不自在。他寫這篇序言時內心其實就是充滿焦慮的。這篇序言的寫作時間在雍正十年以後，那時候他在政治上的對手什麼阿其那、賽四黑、年羹堯、隆科多已經盡數被他掃蕩殆盡，但是因為太過陰刻殘忍，也遭到了對手們的抵抗，他們造了很多謠言，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說四爺皇位來得不正，是他處心積慮搶過來的。換做一般人，對於謠言一笑了之也就罷了。但是四爺是個擰巴的文藝男，他一定要想方設法洗清自己，包括親自寫了越描越黑的《大義覺迷錄》。而這篇序言也是他剖白心跡的一眾方式。
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序言中那個時間點：壬辰年及第二年癸巳年。這兩年是康熙五十一和五十二兩年，而這兩年朝廷中發生了一個重大事件：太子胤礽第二次被廢。我在《有能力、有功勞、是心腹，為何領導高升他卻下馬》這篇文章里說過，太子二次被廢后已經絕無重立的希望了，諸皇子的皇位爭奪戰隨即進入最高潮。而四爺在文章里說他在這個時候正在一心一意參禪，其實就是想告訴別人自己當時並無心爭儲。
自己修成正果了，四爺還要渡己渡人，開堂收徒，正式做一派祖師。他說自己自從編選了歷代禪師語錄後，不斷向身邊的諸王大臣講經說法，不到半年以後就有八個人能「徹底洞明」了。四爺覺得自古以來修道參禪的人不計其數，真正開悟的鳳毛麟角，「今王大臣於半載之間，略經朕之提示，遂得如許人，一時大徹，豈非法會盛事？」於是將這些人參禪心得編成一書名為《當今法會》，四爺於是不僅自己了悟，還收了門徒，出了著作，正是成為當世的禪門宗師。
應該從從古至今信佛的皇帝很多，玩過出家的有梁武帝、以及四爺的爺爺順治帝（傳說之一），還有當皇帝以前當過和尚的朱元璋，至於受戒為居士的就更多了。但應該說四爺是處理皇權與宗教關係最好的。別看他當祖師當得不亦樂乎，但他對自己作為皇帝的身份時刻警醒，他決不允許僧人們因為受到重視而坐大，以至於像梁武帝時代一樣，妨礙到政權的健康穩定。他在歷代禪師語錄等書中，不斷敲打性音、木陳等僧人，說他們「或在藩邸望見顏色、或曾於法侶傳述緒言......捏飾妄詞，私相記載，以無為有，恣意矜誇，刊刻流行，煽惑觀聽」。總之，你們只能乖乖陪我玩，絕對不允許你們自我炒作。此外他貶低漢僧，而將本屬喇嘛教的章嘉仁波切硬拉到根本不是一門的禪宗里瞎摻合，也是一種籠絡藏蒙地區的統戰政策。他還將自己的藩邸舍宅為雍和宮，作為章嘉仁波切駐錫之地，如今在雍和宮裡還有四爺登坦講法的塑像。
可能四爺玩得太嗨了，連自己的兒子都看不下去了。乾隆修《四庫全書》時，《釋家》篇里根本沒收老爹開悟後親自編寫的那些書。而在乾隆寫的《御制喇嘛說》里一點不給老爹那些「法侶」們面子，把那些前朝待為座上賓的仁波切們「批判了一番」。
至於四爺自己信不信自己已經得成正果了呢？反正據說他最後是吃仙丹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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