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爾諾貝利陰影:持續2萬年的危險
4月26日,很多人參加了在烏克蘭斯拉夫蒂奇的守夜活動——那裡是1986年4月26日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發生重大事故後,用來安置本來住在核電站附近的工人而建起的城鎮。
30年前的那天,切爾諾貝利4號反應堆發生爆炸,輻射物質流向俄羅斯、白俄羅斯及北歐,事故定級為7級,這是國際核事件分級表中的最高級。
關於多少人因此喪生、多少人因此患上重症(尤其是癌症)的爭論一直在持續。2005年,由聯合國支持的切爾諾貝利論壇總結稱,近50人直接因暴露於核輻射而喪生,大多是事故發生後趕赴現場的工人。論壇還估計,最終會有9千人因核輻射導致的各種疾病而死,非政府組織綠色和平則稱,這個數字會高達9.3萬。
30年後的今天,切爾諾貝利核事故造成的後果仍需大量資源和社會支持來應對。「我們尊敬那些犧牲了自己健康的人,這需要政府和社會的特別關注,」烏克蘭總統波羅申科在紀念活動中說。
4月22日,從新的安全保護盾看不遠處的被「石棺」罩住的4號反應堆(@視覺中國)
對於搬離家園、與家人分開的人,悼念死去親屬的人,約180位還生活在核電站30公里內「禁區」的人,每天進出這裡建造大型保護盾以控制輻射的工人來說,切爾諾貝利核事故不是歷史事件,是活生生的現實——徹底消除瀰漫在那裡及其周圍的放射性物質不知還要持續多少載。
持續2萬年的危險
1986年5月,從切爾諾貝利疏散的居民來到基輔附近,醫護人員在檢測人們身上的輻射水平(IC圖)
普里皮亞季的聖伊利亞教堂仍向信徒敞開著大門,儘管烏克蘭政府至今認為由鐵絲網隔離開來的「禁區」是受污染的,不適宜人類居住,仍有人出入教堂。
在2011年被指定為旅遊區後,遊客出示證件即可短暫訪問「禁區」的某些地方。想要深入到「禁區」的遊客數量支撐著幾個旅遊公司在這裡的業務。
接受了安全檢查及有導遊帶領下,乘坐旅遊巴士來到「禁區」後,遊客需簽署一份免責聲明:警告他們不要觸碰任何物品或蔬菜,甚至不能坐在地上。離開禁區也嚴格受到管理:要接受身體掃描儀測試輻射程度,如果掃描儀警報響起,就說明身上的輻射超標,要先解決這一個問題才能離開。
來到「禁區」,人們可以感覺到時間似乎被凍結了:河裡飄著生鏽的船、學校里還有學生的書籍等等。
2月,遊客來到普里皮亞季的一個已荒廢的遊樂場,這裡距離切爾諾貝利核事故現場不到3公里(IC圖)
一個讓攝影師青睞的拍攝對象是普里皮亞季遊樂場,本來其正式開張日期定為1986年5月1日,如今,碰碰車、銹跡斑斑的摩天輪等幾乎成了標誌。
除了流浪漢之外,來到這裡的烏克蘭國家科學院的動物科學家瑪麗娜驚奇地發現,這裡有很多物種:駝鹿、海狸、貓頭鷹、狼等。報告顯示,在無人狩獵、棲息地不被破壞的情況下,動物的數量在增多——即使輻射依舊嚴重。目前,科學家們對這裡的動物受輻射影響情況仍有分歧。
烏克蘭官方曾稱,再過2萬年,「禁區」內也不會完全安全。不過,除了那些動物,與輻射做伴的還有回到這裡的居民。62歲的瓦倫蒂娜在被疏散後很快回到了原來的家,和她一樣回來住的人有一百多人。
雙城記
切爾諾比利核事故紀念碑
走在切爾諾比利核事故中死去的消防員、工人的紀念碑前,扎比欽科摸著一塊塊冷冰冰的花崗岩念叨著:「這是瓦列里,這是弗拉迪米爾、亞歷山大、阿納托利……我認識他們,我曾與他們共事,他們是同事和朋友。」
核事故發生30年之際,扎比欽科是回到切爾諾貝利的諸多前工人之一。因在事故中第一時間的搶險表現,他獲得了「蘇聯英雄」的稱號,而他揮揮手說:「這裡的每個人都是英雄。」
曾經的工人、消防員及罹難者家屬們不僅懷念著死者,他們還懷念留在普里皮亞季的一切——如今的「鬼城」曾是他們的家園——普里皮亞季距離切爾諾貝利事故現場不到3公里,是蘇聯模式的城市,曾有約5萬居民,核事故後被拋棄。
30年前事發當天,孔德拉季耶夫與妻子娜塔莎、女兒們走上為核電站冷卻水池提供水的河流上的一座橋,他們想看看發生了何事情。
「我可以看到反應堆的廢墟,完全被毀了,還有一股煙從中冒出。沒有人給我們通知,不過我們知道事情很嚴重。」孔德拉季耶夫說道。
當時在普里皮亞季過30歲生日的肖明為了拍照將其「蘇聯英雄」獎章別在衣服上。他曾是切爾諾貝利的修理工。他說那是個很熱的晚上,「我們把所有窗子都打開,隨後看到空中升起煙霧」。第二天,肖明給核電站打電話詢問,「我打通了,但對方告訴我他們沒有權力透露什麼,就掛了電話。」
事故發生36小時後,蘇聯官方命令居住在普里皮亞季的民眾撤離,接下來4個小時里,包括孔德拉季耶夫家人在內的近5萬人撤離家園。起初,他們被告知會暫時離開家兩三天,官方建議他們只攜帶必要的證明、文件、食品和衣服。然而,他們再也回不來了。
肖明、孔德拉季耶夫等人被指定為「重要工人」,被告知留下執行清理任務,他們被稱為「清理工」。
「每年4月26日,我們都與普里皮亞季的鄰居朋友相聚紀念,但我們回不去了,所以要往前看。」肖明說道。
在斯拉夫蒂奇的整潔平房小屋裡,孔德拉季耶夫說:「看到電站時,我就知道回不來了。」
事故發生6個月後,蘇聯宣布在核電站東北約48公里之外建立新城市,這就是斯拉夫蒂奇,它在毀滅中再生、替代普里皮亞季。
當時,來自蘇聯8個加盟共和國的建築師、工人分別建設城市的8個區域,最終形成每個區域有自己的獨特文化和民族特色。
如今,每天早晨,來自斯拉夫蒂奇的火車搭載著像孔德拉季耶夫這樣的乘客,50分鐘路程過後是火車唯一的目的地:切爾諾貝利核電站。每天下午約4點半,乘客被送回斯拉夫蒂奇。所有人都接受每日輻射量檢查,包括火車本身。
33年前,孔德拉季耶夫開始在核電站工作,他現在工作是負責檢查輻射測量儀器。
每年的復活節前後,一些前居民會回到「禁區」探訪親人的墓地。
建於1970年的普里皮亞季曾被贊為蘇聯城市規劃的成功典範:簡樸的混凝土風格建築上是色彩艷麗的壁畫和口號,船隻在河上通行,被視為「沙灘」的河岸上經常有享有陽光浴者。娜塔莎還記得家園的美好:「從住在那裡的第一天起,我就沒想過要離開。那裡就是天堂,到處都是玫瑰和果樹,可以在河裡垂釣、在林子里采蘑菇。」
今天,雜草叢生的普里皮亞季輻射量在每小時62.3微倫琴(0.62微西弗),短暫停留尚算安全,長久居住則存在風險。
對於輻射的影響,社會各界一直在討論。
事故兩年後,娜塔莎本來健康的大女兒塔蒂阿娜開始哮喘,當她19歲倒在斯拉夫蒂奇的街道上時,救護車來得太晚了。「誰知道是不是切爾諾貝利導致她的哮喘,我們只知道此前她是健康的。」娜塔莎說。
娜塔莎的小女兒現年39歲,她記得在事故發生前,母親給她買了件紅色的雨衣,而事故後,雨衣被認為是有輻射的。「我喜歡那件雨衣,很時髦,但我們的衣服都被拿走了,我的長髮也被剪掉了,就像個男孩子,頭髮也被認為有輻射性。」
除了對兒童的影響,今年,綠色和平組織稱,受污染地區的居民仍在食用有放射性的食物。「輻射存在於他們的飲食、他們用來建房子和取暖的木材。」綠色和平的報告中寫道。
不過,很多人擔心的不是持續的輻射危害,而是失業問題。到現在為止,斯拉夫蒂奇還是個依靠切爾諾貝利的城市。人們擔心,隨著新的安全保護盾完成,很多人會失業。
12分鐘用完一年「配額」
4月22日,工人走過新建的安全保護盾( @視覺中國)
4月26日,總統波羅申科就站在這個巨大的保護盾下面講話,它即將用於罩住事故現場以保障安全。
保護盾有如大型飛機棚,重約3萬噸,完工後大小和巴黎聖母院差不多,它將是世界上最大的可移動結構。
目前這一安全保護盾的任務之一,即為替代原有的「石棺」——1986年,60萬蘇聯「清理工」付出巨大代價,用半年時間趕製出「保護罩」,以抑制輻射物外泄。當時,「石棺」設計使用年齡20-30年,不過它早已開始出現可見的損壞現象。
1992年,烏克蘭政府發起一場國際比賽,徵集替換現有「石棺」的方案。他們從提交上來的幾百個方案里進行篩選,之後對入選的幾份方案做了詳細研究,最終確定了可滑動的拱形保護盾的方案。然而,建設項目幾經推遲,從最初預定2005年完工,直到2008年預計完工,一直才到了如今的「勝利在望」。
保護盾目前已經達到設計的長寬高:150米、250米、110米,計劃壽命為100年,「給烏克蘭留出拆除4號反應堆、讓這裡更安全的時間,」建築保護盾的法國公司安全負責人德里斯科爾說。
在約15億歐元(約合人民幣111億元)國際捐款的支持下,保護盾的建設工作基本未受烏克蘭政治動蕩影響。主要捐款方歐洲復興發展銀行核安全負責人諾瓦克稱,2014年烏克蘭前總統亞努科維奇逃離後,美國承包商一度停工一星期,不過法國等國承包商未停止工作。
預計在今年11月,分開建設的保護盾兩部分將通過軌道系統相互推進300多米,由116個遙控千斤頂同步操作,此過程要不間斷進行33個小時。兩部分合在一起後,最終的封閉工作預計明年完成。保護盾設計有綜合通風系統,並配有橋式起重機——旨在拆除現有「石棺」。
在保護盾施工現場,有來自多國的工人、材料和設備。高峰時期,同時有來自27個國家的1200多人在現場工作,用著來自義大利預製的保護盾材料、美國生產的起重機等等。
「它不僅僅是個棚子,」諾瓦克介紹,「它也是工作車間,為人們處理廢物提供環境。」新的安全保護盾的第二項任務即為核廢物處理。持續的國際捐款支撐著項目的進行,目前,多個廢物處理設施在建。
建設過程中,工作人員的安全問題是重中之重。現場安置了可容納1430人的醫療和防輻射設備,隨時有急救車待命。1997年,歐洲復興發展銀行設立的切爾諾貝利保護盾基金提供培訓、輻射監控、醫療設備、醫療篩查等。
在這裡工作的兩千多名工人工作15天、休息15天。他們的健康被密切監控:工人每年可接受的輻射量有固定的「配額」。工人們在現場某一特定區域的時間是不同的,總的來說,在現場辦公室待5萬小時、在4號反應堆的控制室待2000小時、在「石棺」頂待12分鐘均可達到年「配額」,而在原有核電站煙囪周圍進行拆除的人,幾個小時便會用光一年的輻射「配額」。每年的輻射量限額用完後,工人就要暫時離開施工現場了。
資金是未來最大的問題
2015年2月,一位導遊與生活在切爾諾貝利隔離區的老人聊天(IC圖)
「(保護盾)一旦啟用,將交由烏克蘭制定接下來幾十年的核廢料安全戰略。」歐洲復興發展銀行在一份聲明中說。然而,如何解決這一問題,烏克蘭還沒有定案。未來最大問題就是資金,一些人不免為此擔憂。納蒂亞就是其中之一。
「到我們被疏散的時候,我們已經暴露在輻射中36個小時,我們家人都因此生病了。」納蒂亞說道。如今,她需要定期治療,抱怨烏克蘭政府每月發放的補貼只有60美元,而且這個錢還總是不能按時發放。
今年初,在距離切爾諾貝利核電站180公里的俄羅斯城市布良斯克,綠色和平組織的核污染專家阿里穆夫手中的蓋革計數器(用於測量放射性)計數依舊在升高。
對於500萬居住在烏克蘭、白俄羅斯及俄羅斯的受污染地區的切爾諾貝利倖存者來說,看不見的輻射是現實。不管是否出現癥狀,他們都收到某種形式的補償。
阿里穆夫稱,事故發生時,布良斯克很多社區本該疏散但並未疏散。而且,現在,俄羅斯政府在削減輻射保護措施及支持計劃的開支。去年,未經公開諮詢意見,俄政府將一些定居點的狀態改變為安全區,令30萬人失去了政府補貼。
來自附近城鎮新濟布科夫的外科醫生維克托稱,其病人還吃著當地受污染的食物,他們沒有足夠錢財來購買較貴的進口食物。「農村地區居民難以拒絕這塊土地和菜園上種植出來的菜,尤其是官方給的資金補貼又很少。地方政府想要有所作為,但沒錢的話都難以實現。」官方划出處於安全狀態區域後——包括新濟布科夫——這裡的居民補貼每月變為原來的一半,1000盧布。
「我們不關心這個地區叫什麼區,我們需要實在的補償。我們需要的是乾淨的森林、潔凈的食物等,國家應給予援助,但卻沒有。」維克托說著。
今年4月,布良斯克50多人到俄羅斯最高法院尋求推翻政府取消社會支持項目及居民重新定居權利的決定。
原告娜塔莉亞稱:「我們是活著的人,他們並沒有證明我們的村鎮是乾淨安全的。」
但最高法院最終駁回了他們的訴求。
此前,在2011年4月17日,幾百名「清理工」在基輔抗議烏克蘭政府試圖削減補貼。面對類似的抗議,政府中止了相關福利計劃改革。
2012年,《連線》雜誌報道,烏克蘭對「清理工」支付補償金數額估計為該國GDP的5%。因此事故,200多萬烏克蘭人在衛生部的名冊上,可獲得福利補貼。
切爾諾貝利倖存者支持組織、切爾諾貝利聯盟新濟布科夫分支的馬克西姆稱:「我們將上訴,要到歐洲人權法院來保護我們的健康。」(艾蘭編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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