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都是賊：蠱惑百姓跟皇帝平起平坐的「妖人」

文|金何

歷來爭奪天下的人，都是把老皇帝趕走，自己做下一任新皇帝。然而到了明朝中後期的時候，「天下不是帝王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等各種新的思想紛紛出籠。可以說，知識分子開始從本質上轉變思想了。

何心隱就是新思想的開創者之一。

「聽說了嗎，巡撫王大人近日抓住了一個妖人，要在鬧市口殺他呢。」

「什麼妖人？」

「我聽說是這人私自聚眾講學，讓大家不要認父親，更不要……說話的人四周看了下，然後壓低聲繼續說到：「更不要認當今天子。」

「這不是欺君罔上的罪過嗎？」

「可不是，簡直比這還重。不認父不認天子，那豈不亂了綱常，跟禽獸沒區別了？」

這對話出現在何心隱被殺的前夕，然而彼時的大眾，對這位妖言惑眾者知之甚少，甚至連他叫什麼都不清楚。宰相張居正親自給湖廣巡撫王之垣下令，要求公開處決妖人何心隱，以正視聽。

難道何心隱真的提倡不認父和皇帝？

嚴嵩為宰相的時候，讀書人云集京師。明代私學繁盛，加上此時社會穩定安逸，各種思潮風起雲湧。

這時候有一個來自江西的年輕人，名叫梁汝元，他的周圍聚集了不少崇拜和尊他為師的人。

梁汝元在京師做北漂，一不準備考取公務員，二不準備巴結官員妄圖獲利高升。他最大的任務，就是聯合各地來的青年學子，不斷發表時政言論，抨擊嚴嵩。他們制定的共同目標是：把權相嚴嵩趕下台，還政局一片清明。

儒學進入明代中後期，已經分化出了多種學派，各地的知識分子，都在儘力以自己對天下的理解，對儒學做著進一步的闡釋。

在人才匯聚的京城，各種觀點交織，梁汝元的觀點尤其惹人注目。

他主張「無父無君非弒父弒君」。

儒家三綱為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倫理等級清晰明了。梁汝元的觀點在當時，無疑是驚世駭俗的。

其實，孔子的本意和核心是在其等級，要盡其職和理。做皇帝要有個做皇帝的樣子，同樣做臣下也要盡到做臣下的職責。然而隨著歷代帝王的不斷集權，三綱已經嬗變為等級為主了。君臣倫理大於父子親情倫理，絕對不能錯位。而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至於死的是否恰當合理，臣下絕對不能質疑。這樣一來，作為君和父的皇帝只享受權利而不盡義務，成了特權和真理的化身。誰也不能質疑，更不能反對。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宰相和皇帝關係。戰國之時，士大夫尚且可以和君王並坐處理朝政；慢慢的到了宋代，宰相只能站著說話了；及至到了明白，內閣首輔大臣，已經是跪著了。

梁汝元所反對的，恰恰就是整個森嚴的等級。他主張君臣之間應該是師友的關係；應該是彼此之間坐而論道，而非跪拜的關係。父子之間、人與人之間，亦是如此。

這跟現代社會「人生而平等」的觀念不謀而合！

然而封建社會的核心思想，就是尊卑貴賤的等級，讓一個平頭百姓和皇帝平起平坐，簡直是天方夜譚。所以這種思想在當時不但被統治者扼殺，一些知識分子也難以接受這種觀點。

於是，嚴嵩還沒被罷黜，梁汝元就因為思想異端被緝捕，不得不逃離京城。在逃亡的途中，他改名何心隱。

何心隱與其他清談的知識分子不同，他不但提出理論觀點，也要想方設法在社會中實踐加以論證。

回到家鄉江西之後，他就著手準備組織一個鄉間組織，來論證自己的觀點。

招募志願者難上加難。男女共同幹活、女人可以隨便外出、吃飯可以不分尊卑一起上桌，人們聽都沒有聽過這種新奇的想法。

何心隱勾勒出的，正是人人平等相待的社會。

好不容易找了一些人，何心隱就開始了他的實踐。平日里他跟這些人同吃同住同勞動，勞動之餘他就給大家講學，而且男女在一個教室上課。大家彼此相互尊重，相處友好和諧。

眼看這鄉間組織實踐的不錯，外部的變故來臨了。

鄰近的村民都知道這裡有一群怪人，為首的妖人竟然讓女人跟男人一起出門，而且男女混在一室里上課。有不少村民經常騷擾和驅趕他們，甚至有人報了官。

何心隱本來就是被官府緝捕的政治思想犯，於是官府很快派人來抓他，何心隱只好又遠走他鄉。他沿長江西行，一路雲遊，一路講學。

這時的宰相已經是張居正了，他正在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為了不使各種思想學說影響社會穩定，他下令禁止私學。

何心隱的學術思想傳播受到了影響，他認為這是張居正的專權，於是不斷發表公開言論，對張居正的為政舉措進行抨擊。

張居正豈能容忍一介草民整日狂吠，首輔大臣發話了，地方抓捕自然就異常賣力了。很快，何心隱被逮捕，最後以謠言惑眾的罪名被殺。

何心隱的思想觀念其實並不孤單，彼時的歐洲，資本主義的萌芽也在抬頭。張居正以為殺了他，就能堵住知識分子的悠悠之口。

他錯了，到了明末的時候，整個知識界，已經在何心隱開闢的新路上走出老遠了。

這裡試舉幾例「妖人」們觀點：

明末學者張岱認為：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非某一個人的天下。

清初學者唐甄更是提出：凡為帝王者皆賊也。他提出「眾為邦本」的思想，主張國家以民為主。

然而，此時的社會和民間的輿論主導權，依舊還在朝廷的手裡。所以這些觀點絕對都是「異端邪說」。

這些思想的重大突破，昭示著民本思想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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