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務觀察馬建光 孫遷傑：俄羅斯國家安全戰略的變化及影響
點擊上方「政治學與國際關係論壇」可訂閱！
來源：國際安全評論、《現代國際關係》
轉自：戰略前沿技術
作者：馬建光 孫遷傑
【防務觀察】俄新版《國家安全戰略》透析
［內容提要］國家安全戰略是俄羅斯整體國家戰略的重中之重。近年來，隨著國際格局的變遷和地區局勢的動蕩，俄羅斯地緣政治環境、軍事安全形勢和經濟發展狀況均有一定程度的惡化，俄羅斯正面臨著自冷戰以來前所未有的安全壓力。本文分析了俄羅斯新版《國家安全戰略》提出的背景，對比了其國家安全戰略的變化。本文認為，俄羅斯國家安全戰略的更新和升級是對當前困境的重新認知和有力回應，未來俄將會根據新版《國家安全戰略》對國家政治、經濟、軍事和對外戰略進行調整，以謀求國家安全和利益的最大化。這一系列戰略的調整決定了未來俄羅斯的發展方向和重點，也將對歐亞地緣政治環境和國際關係走向產生深遠影響。
2015 年 12 月 31 日，俄羅斯總統普京簽署法令，批准了《俄羅斯聯邦國家安全戰略》的更新，此前版本《2020 年前俄羅斯聯邦國家安全戰略》由時任總統梅德韋傑夫於 2009 年簽署。新版《俄羅斯聯邦國家安全戰略》(以下簡稱「新安全戰略」)是俄羅斯國家戰略規劃的基礎性文件之一，規定了未來一段時期內國家利益和戰略的優先方向，以及俄羅斯維護國家安全和利益的目標、任務和相關措施。俄羅斯擁有世界上最大的國土面積，從其地理環境和地理特性來看，龐大的國土面積並沒有帶給俄羅斯預期的安全感，反而由於國境線漫長和地緣環境複雜而不安全感上升。
2015 年，俄羅斯內外部環境發生重大變化，國內經濟狀況進一步惡化，國際處境沒有得到實質性改善，俄軍敘利亞軍事行動的擴大及俄土戰機事件的發酵升級在國際社會引發強烈反響。2015 年最後一天，普京高調頒布新安全戰略，對俄戰略方向和戰略重點進行了再明確，凸顯了俄羅斯應對內外部壓力的信心和消除威脅的決心。新安全戰略對今後俄羅斯內政外交布局意義重大，將影響俄周邊地緣政治和國際熱點問題的走向，對國際多極化格局的發展產生影響。
一、俄羅斯新安全戰略修改的背景
俄羅斯國家安全戰略被稱為國家「綜合性基礎文件」。作為制定內政外交政策的綱領性文件，國家安全戰略的調整往往折射出俄內外部環境的變化，其調整的主要依據是外部環境的改變及其對內政的影響。舊版國家安全戰略是在俄國內車臣戰爭基本平息、「梅普」領導結構穩固、經濟穩步上升背景下出台的。然而，自 2008 年俄格衝突開始，俄羅斯周邊環境發生變化，最主要的是源自北約和歐盟「雙東擴」的壓力日益凸顯。2014 年初烏克蘭爆發危機使俄羅斯同西方的關係急轉直下，矛盾日益尖銳並擴大化。2015 年 9 月底，俄軍出兵敘利亞實施對極端組織「伊斯蘭國」的軍事打擊。11 月 24 日，土耳其擊落俄蘇－24 戰機，俄土之間矛盾驟然升級。同時，俄國內經濟也因西方制裁、盧布貶值和國際油價巨幅下挫大受衝擊，軍事現代化步伐因此受到遲滯，顏色革命和意識形態領域的潛在威脅也日益突出。此次俄國家安全戰略的調整即基於上述複雜的國際背景和國內因素。具體來看，新安全戰略修改的背景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地緣政治鬥爭形勢日益嚴峻。早在莫斯科公國建立之初，這個歐洲大陸上的國家就缺乏安全感，這是一種對地緣政治危險所做出的反應。對地緣戰略空間的追求是俄羅斯國家和民族的天然屬性，為了擴大戰略縱深，沙俄曾不止一次地走上對外擴張的道路。冷戰後，一夜之間蘇聯近1/4的領土和近 1/2 的人口分離出去，俄羅斯經濟發展水平大幅倒退，軍事實力大幅縮水，綜合國力一落千丈。即便如此，俄羅斯依舊沒能有效地融入西方，北約依舊在冷戰思維下不斷擠壓其戰略空間，蠶食其在前蘇聯時期的勢力範圍，地緣政治利益的矛盾和碰撞在後蘇聯空間內日益尖銳化。作為北約的盟友和夥伴國，歐洲多數國家沒有放鬆對俄羅斯的警惕，北約和歐盟的大舉東擴同俄羅斯的戰略收縮形成鮮明對比。首先，俄周邊戰略空間日漸萎縮。近些年，北約和歐盟的東擴已經深至俄羅斯歐洲腹地，俄西部和南部戰略屏障地區幾乎被蠶食殆盡。最先，作為前蘇聯傳統勢力範圍的波羅的海三國(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於 2002 年「結伴」加入北約，並在2015 年組建聯合營，謀求加入北約快反部隊，積極推進軍事一體化建設。隨後是喬治亞、烏克蘭等國也在美國的干涉下積極「脫俄入西」，並由此引發了俄格衝突、烏克蘭危機等地區性問題，這被視為對俄國家安全核心利益的挑戰，觸及俄國家安全的底線，引發了美歐的介入以及俄同西方的直接對峙。其次，北極等新疆域的重要性凸顯。俄北部地區因為氣候變化的影響顯得越來越重要，北極冰蓋的縮小使得夏季乃至全年通航都成為可能，帶來了俄羅斯安全重心的北移，這使得俄向來較為安全穩定的北部地區地緣政治形勢更加嚴峻。最後，俄傳統海外勢力範圍銳減。海外基地是國家影響力的延伸，也是大國身份的標誌。北約對俄羅斯戰略空間的擠壓不限於俄周邊地區，還包括其海外勢力範圍。蘇聯解體後，俄羅斯境外力量遭到空前削弱，北約則趁虛而入，在全球範圍內佔據戰略優勢和戰略主動。當前，敘利亞是俄羅斯在中東地區的唯一盟友，敘利亞塔爾圖斯港也是俄在獨聯體國家外僅存的一處海外基地。當敘利亞政權因顏色革命、外界力量干涉、反對派武裝挑戰和極端組織肆虐而岌岌可危之時，俄羅斯不惜出兵干預，以維護其中東利益，確保中東和地中海地區唯一戰略支撐點的安全。由此引發了俄美中東博弈和俄土對抗。總之，北約同俄羅斯圍繞地緣政治的博弈還將繼續，俄羅斯所面臨的地緣政治壓力將進一步加大。
第二，經濟困境危及國家安全基礎。2008 年金融危機以來，俄羅斯經濟開始步入低速增長期。烏克蘭危機後，西方聯合制裁使得俄羅斯經濟雪上加霜，經濟發展出現停滯甚至倒退的風險。俄經濟困境原因較為複雜。一是國際大環境直接影響。2008年爆發的金融危機對全球經濟產生了不小的衝擊，新興經濟體也未能倖免，全球經濟的疲軟導致原油價格的走低和投資的減少，俄羅斯快速增長的經濟第一次受影響。烏克蘭危機和之後的克里米亞問題引發了俄與西方的對立，國際油價暴跌背景下，西方實施的聯合經濟制裁和政治孤立使得俄羅斯財政陷入危機、國內通脹高漲、貨幣巨幅下跌、信貸環境不斷惡化。二是國內經濟結構不合理。國際高油價和俄羅斯豐富的資源條件使得俄經濟長期依賴能源和礦產出口，形成了畸形的石油經濟模式。最新數據表明，俄油氣和礦產出口收入占出口總額的 70%，占聯邦政府財政收入的一半以上。同時，俄工業生產體系自蘇聯解體後就一直處於困境，大量優秀工程師和技術人員流失，生產設備更新速度緩慢，直接導致現階段俄工業生產能力嚴重不足。三是政府政策導向存在缺陷。政府投入大多集中於國有能源企業和軍工企業，軍事與經濟投入比例嚴重失衡，導致基礎設施建設、農業和輕工業發展緩慢，信息產業和高科技創新領域後勁不足。因此，單一的石油經濟結構在國際經濟不景氣和外界制裁的背景下開始顯現弊端，抗風險能力極其脆弱，俄羅斯經濟已經陷入危機。俄羅斯經濟發展部部長烏盧卡耶夫稱，2014 年俄 GDP 增長0．6%，2015 年則萎縮3.7%至3.8%，通貨膨脹率更是高達 12．9%，為 2009 年以來最高。貨幣貶值、物價高漲、政府公共財政狀況惡化、信貸風險加大、投資銳減，不僅影響到了國家的發展和前途，而且對公眾生活和社會穩定產生負面影響，主要表現在居民實際收入「縮水」、失業人口持續增加、物價節節攀升、貧困人口激增、醫療和教育支出下降。如果經濟持續惡化或衰退，奉行高福利政策的俄羅斯必將承受沉重的負擔，社會的不穩定因素會增加和釋放，在一定程度上危及社會穩定、政府執政和國家安全。
第三，軍事實力優勢漸弱。軍事力量和軍事手段歷來為俄羅斯所倚重，但俄羅斯軍事力量的客觀現實卻難以撐起大國復興夢。據俄聯邦安全會議的評估，俄羅斯常規武裝力量的作戰能力不符合應對俄羅斯聯邦國家安全面臨威脅的要求，僅能處理低層次武裝衝突任務。核力量方面，俄擁有龐大的核武庫，核彈頭數量遙遙領先周邊國家，但資金匱乏和技術問題導致其核武器的整體質量和性能遠遠落後於美國。儘管俄羅斯核威懾能力依然有效，但在現代局部戰爭中，核威懾能力往往難以奏效。基於此，俄新版《軍事學說》中提出「非核遏制」能力，加強常規打擊力量建設。俄軍繼承的蘇式武器裝備大都老化退役或處於封存狀態，整體軍事實力在走下坡路。普京執政後，不斷加大軍事投入和改革力度，提出「十年強軍」計劃。經過一個階段的發展，俄軍軍事實力和裝備水平有了一定的發展和提升，但較同期美日歐等國軍事實力水平還存在不小差距，在多個戰略方向上，俄軍同潛在對手的軍事力量對比漸漸處於失衡狀態。大西洋方向，北約集團是俄羅斯的頭號威脅。美國借北約東擴不僅維持和加大歐洲常規駐軍規模，還積極構建海基和陸基反導系統建設。例如，在西班牙南部羅塔地區部署了四艘具備反導能力的宙斯盾艦，完成了在羅馬尼亞陸基反導基地的建設，即將開展在波蘭萊基考沃的導彈防禦系統建設。此外，美國已在德國部署 F－22隱身戰機，還計劃將最新型戰術核彈 B61－12 部署歐洲。無論是戰略級武器，還是常規兵力，俄在大西洋方向上都全面落後於北約，俄西部安全壓力空前。地中海方向，俄羅斯面臨北約、歐盟、中東的多重壓力。俄黑海艦隊老化嚴重，新艦艇屈指可數，總體軍事力量薄弱。俄土戰機事件爆發後，僅從軍事角度看，俄羅斯就難以同土耳其進行大規模對抗，以目前俄羅斯軍事實力難以支撐其在該地區的戰略實施。北極方向，俄羅斯於 2015 年 7 月公布的最新版《海洋學說》中將北極列為首要戰略方向，加強軍事存在成為北極戰略的首選。原因是氣候變暖帶來的北極戰略地位的提升和環北極國家對北極資源和主權爭奪的日益加劇。尤其是美國於 2014 年 2 月公布《美國海軍北極路線圖(2014 年～2030 年)》，旨在為未來 15 年美國海軍在北極地區的行動做準備，這給俄羅斯北方帶來不小壓力。太平洋方向，美國「重返亞太」戰略和美日安全同盟是俄羅斯在該方向的主要威脅。俄羅斯遠東的發展和安全事關俄復興和崛起，但太平洋艦隊的現狀與俄宏大的遠東發展戰略不相匹配。美國在「重返亞太」背景下積極調整軍事部署，借朝鮮核試驗和衛星發射，積極調遣核動力航母、核潛艇、B－52 戰略轟炸機、F－22 等軍事力量部署在東北亞地區，海軍其他各型裝備的部署正緊鑼密鼓進行。日本也不斷加強軍事力量的建設，海上軍事力量也已遙遙領先俄太平洋艦隊。與同時期美日在西太平洋軍事實力相對比，俄太平洋艦隊艦船數量顯得捉襟見肘、威風不在。總而言之，美國及盟國在歐洲、中東、亞太等地區部署反導系統、高精尖武器，實施「全球快速打擊」構想等舉動已經成為俄羅斯國家安全的現實直接威脅。
第四，「顏色革命」威脅漸行漸近。從歷史來看，對外擴張和建立勢力範圍成為俄羅斯解決安全問題的基本思路，而這與北約和歐洲的戰略相對立，由此引發了諸多衝突和對抗。除軍事平衡和威懾外，「顏色革命」等和平演變手段也為西方所屢試不爽。長期以來，俄羅斯當局認為，西方對俄奉行的是「弱化、西化、分化」的孤立政策和冷戰思維，甚至不惜採用「顏色革命」等方式，對內破壞其政治穩定，對外弱化和邊緣化其國際影響力，以徹底遏制俄羅斯的崛起與復興。現實當中，俄羅斯的擔憂有其合理性。具體來看，一是俄國內問題的複雜性和多樣性。俄羅斯是擁有 83 個主體的聯邦制國家，地域、民族構成、宗教信仰、生活水平各有不同。文化的多樣性和社會問題的複雜性給外部勢力干預俄內政提供了空隙，社會腐敗、經濟下行等因素有可能促使俄國內民族問題和社會問題進一步凸顯，成為普京執政的一大挑戰。二是「顏色革命」的多米諾骨牌效應。從西亞、北非到東歐腹地，從喬治亞到烏克蘭，「顏色革命」的幽靈從未走遠，其引發的多米諾骨牌效應反而漸行漸近。三是俄應對新威脅在能力上的不足。隨著全球化和信息化的發展，互聯網和新媒體的興起帶來了難以招架的「混合威脅」。在許多事件的演變過程中，俄羅斯與西方媒體發揮的作用有天壤之別。主要原因在於西方媒體與俄媒體的力量相比佔據明顯優勢，在國際輿論格局中佔據壟斷地位。俄羅斯不僅逐漸失去在國際上的影響力，甚至在獨聯體國家的影響也迅速衰落。總之，美國以烏克蘭危機在國際上困住俄羅斯，以敘利亞危機中俄土戰機事件試探俄羅斯中東戰略的底線，隨後西方又拋出俄一系列高級別重要官員貪污腐敗等消息，其意圖不言自明。因此，為了避免重蹈蘇聯解體的覆轍，普京一直將政治安全放在首要位置，多次強調民族團結和政治安全的重要性。
二、俄羅斯新安全戰略的主要變化
安全環境和安全威脅的變化是促使俄羅斯更新國家安全戰略的主要背景。同舊版安全戰略相比，新安全戰略長達 41 頁，共 116 條，分為六大章節，包括國家防禦;國家安全和社會安全;提高俄羅斯公民生活質量;經濟增長;科學、技術和教育;衛生;文化;生命系統的生態和合理使用自然資源;戰略活動和平等的戰略夥伴關係等九大方面，系統闡述了俄羅斯對於當前安全形勢新的認知和判斷。
第一，國家安全戰略地位的上升。1997 年和1999 年先後頒布了《俄羅斯聯邦國家安全構想》，初步建立了國家安全戰略的總框架。2009 年出台了《2020 年前俄羅斯聯邦國家安全戰略》，對國家安全的要素、目標、措施等進行了細緻分類和綜合規劃，是確定國家安全規劃的基礎性文件。此次頒布的《俄羅斯聯邦國家安全戰略》是國家戰略規劃的核心文件，確定了國家利益和戰略目標、戰略重點、任務和措施，以及對內對外政策，旨在加強國家安全和國家穩定可持續發展，是國家安全框架的長遠規劃。同以往安全戰略文件相比，新安全戰略是國家戰略體系的綱領性文件，是國家戰略體系的基石。
第二，對世界形勢和國際格局判斷的變化。舊版安全戰略強調「全球化影響和相互依賴」，指出「由於新經濟增長和政治影響中心的加強，一種新的地緣政治格局正在形成」;「在無外界力量參與下以地區為基礎尋求解決現有問題及調解危機局面的趨勢正在形成」;「國際政治的關注點未來長期將集中於獲取能源」。而新版安全戰略重點強調「未來國際矛盾將加劇，尤其是美國及其盟友試圖保持其主宰世界事務的能力和行為無助於應對未來世界的挑戰和威脅」;「西方阻礙歐亞一體化進程並在歐亞地區製造衝突和危機的策源地」;「隨著全球經濟結構失衡、金融系統和主權債務增長、能源市場波動等風險有可能引發新的大規模金融危機」；「在國際安全領域俄羅斯注重運用政治、法律、外交等手段解決，當非暴力手段失效時，俄將果斷採取武力手段捍衛本國利益」。新安全戰略凸顯俄對當前國際格局現狀和發展趨勢的謹慎甚至悲觀的態度。
第三，對主要安全威脅認知的變化。舊版安全戰略重視經濟危機的影響，沒有直接提及美西方威脅，提出「經濟危機的損失可以同大規模使用武力相比」;「俄羅斯要把握經濟全球化趨勢躋身世界經濟領先國家」，同時指出「俄羅斯維護地區穩定的能力因美國在歐洲部署反導系統而大大下降」。而新安全戰略直截了當地指出北約是俄羅斯的首要威脅，文件中指出「北約東擴以及在俄周邊軍事部署等違反國際法的功能威脅俄羅斯安全，包括在歐洲、亞太、中東地區部署反導系統、全球打擊系統、高精尖及太空武器等」;「西方對俄羅斯的經濟制裁，對俄政治、經濟、軍事及信息等遏制干擾了俄羅斯的對內對外政策」。同時，還指出西方煽動「顏色革命」、利用信息技術媒體等工具影響公眾意識和傳統價值觀、甚至在俄周邊研發生物武器等威脅。
第四，國家利益和戰略重點的變化。舊版安全戰略確定未來長期國家利益是「發展民主和公民社會，提高國民經濟的競爭力;確保俄聯邦憲法體制、領土完整及主權的穩固;把俄聯邦變成一個世界大國，其活動宗旨是維護多極世界條件下的戰略穩定和互利夥伴關係。」而新安全戰略則將「鞏固國防」列為首要國家利益，「在維護國家安全的基礎上，創造和平與經濟社會發展的活力」，提出「要鞏固俄羅斯聯邦作為世界領導者之一的強國地位」；「不斷強化俄羅斯在解決國際問題、地區衝突和國際政治中的角色，提升俄羅斯在世界多極化進程中的作用」，恢復多極化條件下俄羅斯的大國地位和影響力成為首要戰略目標。
第五，對外戰略活動重點和戰略夥伴關係的變化。舊版安全戰略將同美國、歐洲關係置於對外(獨聯體國家以外)關係的優先方向。新版安全戰略除重視發展同獨聯體、集體安全條約組織、歐亞經濟聯盟、上合組織等相關國家關係外，一個重要變化就是著眼俄羅斯同美西方關係的惡化和短時期內難以修復的現實，實施外交戰略的轉向。中國、印度和亞太地區成為對外戰略和活動的優先方向，將同中國的全面戰略協作夥伴關係視為「維護全球和地區穩定關鍵因素」，重視同印度的特殊戰略夥伴關係。在發展與美、歐關係方面，文件指出「俄願同美國在經濟領域等共同利益基礎上建立夥伴關係」，「願增進與歐盟、歐洲國家的互利合作，支持歐洲一體化進程，主張在歐洲－大西洋地區建立集體安全開放體系」。
此外，新安全戰略還重視國家經濟體系面臨的威脅，包括經濟競爭力低、能源和原材料出口發展模式持續、高度依賴外部經濟、新技術研發和應用落後、國家預算失衡、國家金融體系脆弱、信貸環境惡化等威脅。信息安全、網路安全、恐怖主義威脅、極端勢力、分裂勢力也被予以特別關注。
三、俄羅斯新安全戰略的影響
國家安全戰略是一切國家戰略的基礎和保障。俄羅斯安全戰略的變化勢必會引起俄對內對外戰略的調整，也會引發一系列國內外影響。未來俄羅斯國內、周邊、歐亞地區，甚至世界格局都會因此而出現新的動向和變化。
從國內來看，未來影響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恢復和發展經濟成為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新安全戰略突出了經濟的重要性。當前世界經濟正在經歷一場新的危機，也帶來了新的發展方式的變革。一個國家如果不及時調整經濟發展方式和方向，不能順應世界經濟新的變革，恐怕將會被全球化浪潮所淘汰。2008 年金融危機以後，美國憑藉科技優勢啟動了新的科技革命和產業革命，調整了經濟結構和能源結構模式，大幅提升了頁岩油氣、新能源等在能源結構中的比例，大大降低了美國對於石油、天然氣等傳統化石能源的依賴，推動了美國經濟的復甦。而反觀俄羅斯經濟卻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並有可能進一步惡化。在政治、經濟、軍事、社會這四根支撐俄羅斯國家安全的支柱中，經濟無疑是最大的短板。儘管憑藉資源優勢能夠實現自給自足，不至於出現經濟「雪崩」，但要切實實現維護俄羅斯國家安全目標，挽救瀕臨崩潰的經濟，恢復經濟發展活力，加快軍事力量建設，俄羅斯政府必須正視經濟難題，努力擺脫經濟發展困境，發展經濟將是未來政策的重中之重。一是扶持實體經濟。保障宏觀經濟穩定，扶持實體經濟，提高國家對經濟的調控效率，以實現經濟的可持續增長是俄政府的首要目標。例如，俄羅斯出台 2016 年「反危機計劃」，共 120 項措施，涉及金額約 8800 億盧布(約合118．83億美元)，旨在應對複雜的經濟形勢及保證俄經濟穩定發展。二是鞏固能源安全。供需關係左右能源價格，未來俄羅斯將努力維持石油的高產，爭取市場份額，同時將通過提高原油開採技術、提高能源資源加工效率、實施先進高效的節能技術，以降低石油工業成本，保障俄在世界能源市場的技術主權和供應大國地位。三是加快北方和遠東開發。未來俄將通過實施北極地區和遠東地區的開發，以吸引外界投資，提高經濟活力，形成新的經濟增長點。經濟是俄羅斯國家發展和復興的基礎，也是維護國家安全的根本所在，挽救經濟崩潰的近憂，擺脫經濟發展困境的遠慮將成為俄羅斯政府工作的焦點。
第二，俄軍事力量的建設和再部署將加速進行。2010 年俄政府決定將在 10 年內撥款 20 萬億盧布(約合當時 6460 億美元)，用於實施武器裝備現代化，目標是到 2020 年，使俄軍裝備現代化率達到70%。儘管距離 2020 年還有不到五年的時間，俄軍的宏偉目標有如空中樓閣，但不可否認的是俄軍在逆境中取得了飛速發展，不僅完成了大規模編製體制的調整改革，也開展了基於信息技術的新軍事變革，武器裝備得到了一定的更新和補充。即使在經濟出現困境的 2014 年和 2015 年，俄羅斯國防預算也是大幅增加，儘管 2015 年國防開支下調為 570億美元，但較 2014 年仍增加 25．6%，占 GDP 的近4%。一系列新式裝備開始裝備部隊，例如「阿瑪塔」無人炮塔坦克、多型無人戰車等陸上裝備;改進型「北風之神」級戰略核潛艇、新型護衛艦等海上裝備;蘇－35S 戰機等空中裝備。S－500 新型防空系統、T－50 隱身戰機也處於試驗的最後階段。在軍事部署方面，俄軍可謂四面出擊。大西洋方向，俄羅斯在西部軍區相繼部署了「伊斯坎德爾」戰術導彈旅、S － 400「凱旋」防空導彈系統，以及米格－35、米格－31等戰機，以確保烏克蘭危機帶來的西部邊境安全不受挑戰。地中海方向，克里米亞的回歸使得俄黑海艦隊獲得重生，先前破舊老化嚴重的黑海艦隊戰略地位驟然上升。普京在 2014 年俄海軍日紀念活動中強調，「加強黑海艦隊部署是俄羅斯特別優先任務之一」。僅 2014 年就有 10 余艘艦艇加入黑海艦隊，未來包括「基洛」級潛艇、護衛艦、導彈艦等一大批水下、水面艦艇都將優先部署至黑海艦隊。此外，俄軍還借打擊敘利亞境內極端勢力完成了在地中海沿岸軍事力量的部署。太平洋方向，從目前來看，並無直接的威脅，但從國家長遠利益來看，它關係到俄東部地區的穩定和發展，加強俄東部地區軍事存在就顯得尤為必要。第二艘「北風之神」級彈道導彈核潛艇「亞歷山大·涅夫斯基」號已編入太平洋艦隊。俄首批蘇－35S 戰機則部署在遠東濱海邊疆區阿穆爾河畔共青城澤姆吉機場。北極方向，其重要性被俄羅斯多數文件所提及，軍事力量建設也被列為北極地區大國博弈的首選手段。截至目前俄已經在北極地區部署了 S－300 防空導彈和無人值守的雷達站。俄國防部 2015 年完成北極地區近 500 處軍事設施建設，2016 年將重建北極地區多個機場，2018 年開始部署機動部隊集群。總之，隨著國家安全戰略的變化，儘管未來面臨預算下調經費不足等現實困難，但俄羅斯將繼續加強重點方向的軍事力量建設和部署，以平衡由於北約擴張帶來的軍事壓力。
第三，預防和遏止「顏色革命」是俄國家安全的關鍵所在。在各國的「顏色革命」中，青年組織和團體表現得特別活躍和堅決，它們能起到宣傳發動和衝鋒陷陣的作用，這顯然不是偶然的。新安全戰略認為，北約的推進不僅帶來軍事安全的直接威脅，「顏色革命」的威脅也越走越近。一段時間以來，外國情報機構的活動、對俄憲法制度的顛覆、宗教和極端主義，以及利用信息技術對俄國民團結、傳統價值觀、領土完整等的破壞企圖被視為俄羅斯的潛在威脅。在俄內外交困之時，西方極易利用其經濟、政治、社會等問題進行煽動，尤其是針對年輕人的鼓動。因此，俄將「顏色革命」列為當下威脅其國家安全的一大要素，未來將從以下幾個方面加以防範和遏制。一是加強新媒體的建設。隨著網路媒體的興起和年輕網民的活躍，新媒體成為國內反政府勢力和國外西方媒體實施宣傳和顛覆活動的主戰場。為此，俄羅斯注重新媒體的建設和國家對外形象的宣傳，例如，以「今日俄羅斯」、《生意人報》等為代表的新媒體異軍突起，成為與西方媒體對陣的堡壘。二是對內加強傳統價值觀宣傳。蘇聯時期，由於歷史虛無主義的侵蝕，一時間否定自己黨史、軍史、國史的思潮泛濫，最終導致蘇聯帝國的崩塌。普京執政後，其對外強硬的風格在一定程度上喚回了俄羅斯的國家和民族認同感，這引起了西方的不滿和敵視，開始對俄展開輿論攻勢。對於「顏色革命」，普京曾表示「只靠執法機關的力量解決這一問題，這幾乎是不可能的，這需要全民社會的共同參與」，並強調「除愛國主義之外，俄羅斯沒有也不能有任何其他的統一思想」。未來，俄將加強青年一代的愛國主義教育，對蘇聯歷史、蘇聯領導人進行客觀理性評價，同時實施反腐戰略，爭取民意支持。三是吸取他國教訓，嚴防西方滲透。21 世紀的頭幾年，獨聯體很多國家在西方勢力的推動下，相繼爆發「顏色革命」，走上了西化道路，這引起了普京政府的高度警惕。為此，俄將成立相關機構來應對「顏色革命」威脅，例如，國家杜馬獨聯體事務委員會已經成立專門機構，用以分析、應對「顏色革命」。不僅如此，未來俄還將加大對社會團體、民間組織和跨國組織的管理和監督。
俄羅斯國家安全戰略的調整勢必產生外溢效應，引發俄周邊乃至歐亞地區地緣政治形勢的變化。
首先，俄羅斯同美西方會在進一步對抗中尋求對話。短期內，俄羅斯同西方的對抗不會緩和，尤其同美國的關係會更加尖銳化。2014 年是俄美關係的危機年，2015 年兩國關係緊張程度並未出現實質性緩解，2016 年兩國關係仍將處於低水平，但極有可能出現一定程度緩和。正如新安全戰略文件所指出的，「俄羅斯重申同美國展開合作的立場，尤其是在核軍控領域的合作」，「俄願在平等基礎上，以鞏固歐洲－大西洋地區整體安全為目標，發展同北約關係」，未來俄羅斯同美國的關係將在對抗中尋求零星合作。俄歐關係方面，相互之間的疏遠呈固化狀態，歐洲各國對俄羅斯的強大持有戒心，對俄國內製度、普京執政理念和外交現行政策認同感不強。但歐洲同俄羅斯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在歐洲安全和難民危機方面，歐洲同俄羅斯有著共同的利益點，因此俄歐關係會在對抗中緩慢走向合作。隨著地區熱點問題的爆發和美國戰略的轉向，未來俄美關係同中美關係將呈「蹺蹺板」式此消彼長。敘利亞危機的政治解決、東北亞地區和中國南海的緊張局勢均有可能帶來俄美關係一定程度的緩和。
其次，俄羅斯將加強國際合作以尋求戰略方向的突破。當前俄內政外交的困境迫使俄羅斯不得不尋求對外戰略的突破。敘利亞危機的升級促使普京果斷介入敘利亞危機，並在佔據國際道義的前提下不斷加大兵力部署和對「伊斯蘭國」的打擊力度，其戰略目標是爭取借敘利亞危機重返中東和國際社會，構建俄羅斯的國際影響力。然而北約成員國土耳其擊落俄戰機事件無疑給俄羅斯帶來新的挑戰，但俄羅斯不會放棄在該方向上的努力，未來俄土之間的博弈和對抗或許會升級。北極方向上，因氣候變暖帶來北極戰略地位的提升迫使俄羅斯不得不加強北極地區的爭奪力度，但俄國內經濟現狀和周邊安全現實又迫使俄羅斯不得不加強在北極地區的國際合作，爭取北極地區的穩定。此外，俄羅斯還將進一步加強同中國、印度的合作，尤其是經貿和軍事領域的合作，在亞太地區建立「區域穩定不結盟機制」，確保俄南部和東部的穩定局面。在必要時候，俄羅斯還將加強同日本在太平洋方向的合作。
另外，地緣政治博弈形勢將進一步複雜，俄周邊或將爆發局部衝突。國際政治多極化帶來地緣政治格局的變動，世界經濟的轉型和產業革命帶來地區經濟重心的轉移，科技革命和新能源的發展帶來世界能源格局的變動。政治因素和經濟因素的互動越來越密切，也越來越活躍，美國等西方強國越來越傾向於使用經濟手段、金融工具、貿易投資、國際資本等達到政治目的。新安全戰略指出「在國際安全領域，俄致力於首先使用政治、外交、法律等手段維護國家利益，但如果非暴力手段沒有效果，俄將採取武力手段捍衛本國利益」。全球經濟結構的失衡、金融系統債務的不斷增長以及能源市場的大幅波動，有可能導致大規模金融危機爆發的風險。因此，俄羅斯將首要解決國內經濟問題、緩解國內社會問題、遏止反對勢力的萌芽，但在經濟危機解決不力或者失敗時，在北約持續的壓力下，俄羅斯有可能轉向對外謀求地緣政治優勢和對外擴張道路，極有可能引發周邊地區的局部衝突，甚至是戰爭。
輿論唱衰、政治孤立、經濟制裁、軍事打壓是俄羅斯自烏克蘭危機以來面臨的最大政治現實和困境。在此背景下，俄羅斯國家安全戰略的變化既凸顯俄政府面對和應對外部威脅的決心，也顯示出俄國內經濟和外交所面臨的困境。未來，外部形勢和內部矛盾將迫使俄羅斯政府做出政治、經濟、軍事領域的重大調整，這一系列調整對於俄羅斯國家前途至關重要，俄羅斯可能因此而擺脫困境走上艱難的復興道路，也有可能因此而陷入更深的危機，誘發社會動蕩和國家危機。但是，俄羅斯一系列內政外交戰略的調整必將引發地緣政治格局的劇烈變動，其對中國外交環境的潛在影響值得密切關注。
［作者介紹］馬建光，國防科技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教授、國際問題研究中心常務副主任，廣東外語外貿大學「雲山講座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研究地緣政治與大國關係、俄羅斯軍事戰略;孫遷傑，國防科技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國際關係專業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地緣政治與大國關係。
政治學與國際關係論壇
sinozhuge
中國最大的政治學與國際關係社區，投稿請發送鏈接或文章至郵箱：sinozhuge@126.com，另外歡迎關注「海外利益研究」（haiwailiyi）微信公眾平台，期待您的加入。
本文系作者個人觀點，
不代表「政治學與國際關係平台」觀點
（sinozhuge）
平台編輯：王勇
政治學與國際關係論壇
微信號：sinozhuge
※喬良：從南海仲裁和「薩德」部署看美國對華戰略圖謀
※「戰略觀察」美智庫評論影響美國國防戰略的顛覆性技術
※英國智庫稱巴基斯坦的軍事戰略轉向俄羅斯
※美核武戰略發生巨變 國防部長與奧巴馬對著干！
※中國最新式戰略武器，烏克蘭專家參與卻為何中途全部撤離回國？
※喬良：從南海仲裁和「薩德」部署看美對華戰略圖謀！
※國際家用電器巨頭「伊萊克斯」與「曼瑞德」建立戰略合作關係
※「閃電伯爵」曼施坦、他無疑是二戰德國最強戰略家
※美國對華戰略泄露：中國安全保衛戰正式打響
※大批英國軍隊集結，發兵俄羅斯邊境，將和美國形成戰略攻勢
※美國防長訪韓日：特朗普亞太戰略初顯形
※傑友匯鬼才李耀傑 熱心參與聯合國慈善經濟戰略
※外媒說華｜俄羅斯智庫分析中國的北極戰略及中俄合作前景
※伊拉克安全部隊重新奪回戰略性的舊摩蘇爾地區
※俄羅斯海軍彼得大帝號巡洋艦和德米特里·頓斯科伊號戰略核潛艇進入波羅的海（三）
※中國軍售連失四單與巴基斯坦的國防戰略轉型
※美國對中國保持戰略威懾的神秘武器
※韓國國家海洋安全戰略與中國有什麼關係
※白邦瑞或任美中國事務顧問 曾稱毛澤東開啟戰略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