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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沃代翼——一場掀起中原變革序幕的諸侯內亂

曲沃代翼是春秋歷史上的一個標誌性事件,受封於曲沃的小宗經過三代人的努力(桓叔、庄伯、武公),通過長達六十七年的持久戰,波及到了周王室及八個諸侯國(虢、鄭、邢、荀、芮、梁、賈、董),殺死了五任國君(昭侯、孝侯、哀侯、小子侯、晉侯緡),驅逐一任(鄂侯),最終擊垮並取代了盤踞在翼城(絳都)的晉國大宗,拉開了周王朝威信喪失之後禮崩樂壞的序幕。其時間之長,烈度之強在中原的所有諸侯國中也是無出其右的。


也正是因為曲沃代翼造成的慘烈後果,間接造成了晉無公族的局面,使得晉國能夠摒棄公族,舉賢任能,在春秋的霸業宏圖中畫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但也正是因為晉無公族,外姓強卿把持朝政,導致公室卑弱,無力控制局面,最終走向了被強卿所瓜分的命運。


曲沃桓叔的身世

公元前746年,春秋的紀年剛剛進入第三個十年,整個中原依舊處於一片沉寂之中,一股不安分的氣息已經開始在空氣中瀰漫。在這個暴風驟雨即將來臨的前夜,中原諸侯都在靜靜地擴充自己的實力,準備醞釀一場伴隨著禮崩樂壞的歷史劇變。


處在中原北鄙的晉國,剛剛失去了他們有史以來最為雄才大略的一位君主,他的名字叫做仇。他的突然去世,讓所有人到感到猝不及防,慘淡而哀傷的氣氛瀰漫了這個國家的每一個城邑。


朝堂中的貴族們回顧著這位君主戎馬倥傯的一生,就是在他的帶領下,晉國才在西戎為害宗周的浩劫中得以倖免,在戎狄環伺的險惡局面中發展壯大。於是他們一致同意讓這位偉大的君主以文侯的美謚入住宗廟,享受後人的祭祀。


沉浸在悲傷憂愁中的人們也許還沒有意識到,一場建國以來最大的危機正在等待著他們。這場危機將會給他們帶來無休止的戰火和殺戮,讓這個已經延續了二百多年國家陷入深重的災難之中,最終在成河的鮮血和累累的白骨上改天換地。

掀起這場暴風驟雨的是一個叫成師的公族,他是先君穆侯的少子,文侯的弟弟,現任新君公子伯也就是晉昭侯的叔父。似乎早就有人預言了他將會給這個國家帶來的災難,這個人叫做師服。


成師和他的哥哥文侯都是伴隨著戰火而降生的。六十年前(公元前805年),他的父親穆侯跟隨周王討伐晉國西南活動的條戎和奔戎,結果大敗而歸,為了銘記戰敗的屈辱,父親給他的哥哥取名為仇。四十五年前(公元前789年),穆侯再次征伐位於晉國以北的千畝之戎,取得了大捷,於是興之所至,為這年剛出生的兒子命名為成師。


那個叫做師服的大夫聽說之後直搖頭,他說,太子的名字叫做仇,太不吉利;而公子成師的名字顯得富貴,這樣對國家會很不利的。果然穆侯死後(公元前785年),太子仇沒有順利繼位,被自己的叔父搶去了君位,算是部分應驗了師服的話。太子仇當時一定很討厭師服,你這個烏鴉嘴。在經過了四年的流亡之後(公元前781年),太子糾結了一批支持者殺入翼城,奪回君位。


但是不管怎樣,他還是很倚重自己的弟弟,畢竟在當時的人們看來,親兄弟才是最靠得住的。他在位的三十五年間,成師跟著他也算是飽受了戰火的洗禮和權力的歷練。此時年屆四十六歲的成師,已經成了一個多謀善斷的老政治家了。他的侄兒,新繼位的公子伯,在他眼裡只是一個經過了馴養的雛鳥。



關於曲沃桓叔的年齡問題

成師出生時間的判定,主要是依賴千畝之戰的時間。很多說法都採取公元前802年作為穆侯伐千畝的時間,比如史記。司馬遷非常確信這個考證,因此特意強調他被封到曲沃的時候已經58歲,現在的很多百科都採用的是史記的說法。但是近年來有人考證,認為這個結論不確切。


征伐千畝一共有兩次的記載,一次是在伐條戎奔戎之後三年,也就是司馬遷所認為的公元前802年,但這次的千畝之戰的結果卻是「王師敗績於姜氏之戎」,並沒有得到「成師」的結果。另一次則是在公元前前789年,此次千畝之戰取得了勝利,而這才是成師出生的時間。也就是說,他受封到曲沃的時候是45歲,而不是58歲。


成師受封曲沃


成師的哥哥晉文侯死了,按照周禮的約定,他該開始分宗立祀了,成師對這個事情很是憂慮。一方面是因為他有著不同尋常的野心,需要佔據一個險要而富庶的地方來作為根據地。另一方面公子伯對於他這樣一個政治經驗豐富的叔叔,一直都心生忌憚,很難料到會把他封到哪裡去。為了掌握主動,他搶先要求到曲沃駐守,替公室防範來自南部蠻族的侵擾。


曲沃是一個很大的軍事重鎮。一直以來晉國都面臨著來自南部的蠻族的侵擾,他的父親穆侯就曾經敗在他們的手下。為了對付這些強悍的敵人,文侯時代一直都在加固曲沃的城防和戰備器械,因此曲沃的城池面積比國都翼城的還要大。

如果掌握了這個城邑作為根據地,進可攻退可守,是一個極佳的選擇。他的這個想法和後來鄭國叔段的想法不謀而合,只不過鄭莊公出於戰略安全的考慮沒有同意。晉國也同樣,這樣的城池自然要掌握的國君的手中,否則封臣的城池比君主的城池還要大,就會很危險。


那個四十多年前的預言家師服再次張開了他的烏鴉嘴,對新任國君說,這樣不行啊,把曲沃這樣的城池給了成師,會危害君主的地位的呀!你難道忘了四十年前的那場變亂了嗎?


新國君(晉昭侯)卻想不到什麼理由拒絕自己的叔父,或者是想到了,可是卻還是無力拒絕。在那個還有些貴族民主制的時代里,國君手中的權力實在有限,國家的大多數決策還要看貴族們的意願。


而成師又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對於晉國君位早有覬覦之心。史書上說他是一個「好德」的人,很會籠絡人心,在貴族中有很高的聲望,「晉國之眾皆附焉」。「好德」的名聲既能讓他更多地獲得貴族的支持,但同時對他的野心也是一種羈絆。他不可能像殤叔那樣直接自立為君,否則憑藉「好德」而取得的優勢就會蕩然無存。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駐守曲沃,等待時機。

為了達到駐守曲沃的目的,自然少不了要在貴族中間拉拉選票。其中肯定有投反對票的,比如師服這樣的人,認為他取得曲沃之後,導致晉國末大於本,必然會生亂。但更多的還是沒有什麼太多遠見的庸人,只要能看見好處,他們可不在乎誰做君主。


於是成師經過了多方面的活動,很快就以壓倒性的優勢票數通過了這項提案。國君只能服從眾意,把曲沃這樣一個比國度翼城還大的城池封給了自己的野心家叔父,成師終於得償所願,可以在自己的地盤上大展拳腳了。被封到曲沃的成師,被人們稱作是曲沃桓叔。


於是師服只能喟嘆:晉之亂其在曲沃矣!


曲沃代翼——一場掀起中原變革序幕的諸侯內亂


代翼計劃首戰失利


野心家成師獲得封地之後,馬上就開始了竊取晉國君位的各項活動。用現代的語言總結就是政治瓦解、外交孤立、經濟蠶食,外加軍事打擊,多位一體,全方位架空翼城方面君主權力。


政治上,成師充分運用了自己好德的優勢,說白了就是樂善好施,用經濟手段拉攏敵方陣營中意志薄弱的對象,以為己用。這些被拉攏的對象在和平時可以收集情報,作戰時可以作為內應,以保證進行軍事打擊時有更大的勝率。


外交上,同樣採用互通有無的手段,越過翼城的君主,與周邊的國家建立直接的外交關係,分離與敵方陣營有邦交關係的國家,建立外部的攻守同盟。能夠直接拉攏到自己陣營的要拉攏,不能拉攏的就盡量勸服他們保持中立的態勢。


經濟上,實行「輕徭薄賦」(那個時候還沒有賦稅,仍然沿用西周時的井田制),給予農業手工業生產者更多的優惠措施,吸引附屬在對方土地上的勞動者來自己的土地上耕種。詩經中就有關於翼侯治下的平民或者說是奴隸逃亡到曲沃的唱段,說明這些工作還是取得了很大的成績的。


最後,軍事打擊。經過了六年的細緻籌劃,到公元前739年,野心家成師建立完成了他的統一戰線。於是就唆使自己在翼城的支持者潘父,殺掉翼侯也就是自己的親侄兒公子伯(晉昭侯)。弒君行動成功後成師迅疾帶兵前往翼城,準備趁機奪取君位,實現自己的人生夢想。


然而終究沒有料到的是,他還沒有到了翼城,那邊就發生了嘩變。翼城的貴族們雖然很「認可」成師的「為人」,但是弒君這樣的事情畢竟還是大逆不道的。出於道義上的責任,貴族們很快就集結了大量軍隊,捕殺了潘父及其黨羽,並列兵在城外阻擊成師。


成師趕到翼城城外的時候看到這陣勢,知道大事不妙了,於是乾脆謊稱自己是來平亂的,算是矇混過去了。雖然很多人心知肚明,但是收了成師的好處,實在難以啟齒,也只好就這樣了。


醞釀了六年的軍事行動就這樣無果而終了,野心家機關算盡結果無功而返,這對成師來說是很大的損失。這麼多年秘而不宣的矛盾就這樣被公開化了,很多原本沒有什麼政治立場的人知道了他的野心之後也在一定程度上跟他劃清了界限,導致他這些年的運作功虧一簣。


而翼城方面被這次的事件搞的也是人心浮動,以下犯上以臣弒君這樣的事情在晉國歷史上還從來沒有發生過,誰也不知道這將意味著什麼。那些平日里與曲沃方面暗通款曲的貴族們此時也是舉棋不定,事情一旦公開化,就表明他們必然要為以後的前途做出選擇。他們所糾結的是,不知道自己手中的選票該投向誰。


最為無辜的是那位繼位僅僅六年的公子伯,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掉了。他的一生無功無過,即便是有什麼遠大的理想也沒有辦法實現了。然而逝者無言,生者總還要把局面維持下去,晉人為公子伯追謚為晉昭侯,並扶立他的兒子公子平為君(晉孝侯)。


晉昭侯成了晉國內亂中的第一個犧牲品,也是歷史進入春秋以來倒下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套用一句很俗套的話來說,當弒君行為在中原大地上開始輪番上演的時候,已經長眠地下的晉昭侯不知當作何感想。


出師未捷身先死


成師在這次行動失利之後,並沒有躲在曲沃城裡不敢出來,而是裝作沒事人一般,經常回到翼城的朝堂上去報到,以自證清白。如果放在現在的時代,內心要有多強大才能做出這種事情來呢?不收拾細軟逃跑難道還要等著人家開著坦克到處追你啊?


翼城的貴族們包括新繼位的公子平,都沒有就此興師問罪,事情都已經暴露的這麼明顯,還是任由他來去自由。這大概還要得益於那個時候的君臣之間,還不存在皇權社會裡那種極為嚴格的人身依附關係,國君對於國內的貴族沒有絕對的生殺予奪的權力。


而且對於講究周禮的國度,人們對於「德」有一種偏執的敬畏,有德而擁有財產土地那也是上天賦予的。對於成師這樣的一個「有德」的貴族,而且還與自己有著很近的血緣關係,沒有鐵的證據,孝侯(公子平)是不敢輕易殺掉的,否則會招致民怨。一百年後的晉惠公時,因為殺死了一個連弒二君的中大夫里克,結果讓國人離心離德導致國君敗給了秦國,自己也被俘虜,就是鮮活的例子。國君並不掌握貴族的飯碗,輕易不敢觸犯國人,殺不殺一個人還要通過民主討論才能決定。這個時候人脈就決定了一切——善於花錢拉關係不正是成師的長處嘛!


既然如此,成師那也就無所畏懼了,繼續厚著臉皮到處給翼城方面挖牆腳,又活動了七年的時間。但是他終究還是沒有等到代翼成功的哪一天,到公元前732年,壯志未酬的野心家成師在曲沃城的黃昏中帶著終生的遺憾謝幕了。


他用十三年的時間籌謀策劃,精心醞釀,雖然殺掉了晉昭侯,但是終究還是沒能入主翼城。貴族與君主之間的互相牽制,可以保他在做出叛亂的事實之後依然身家無憂,但是也阻擋了他的晉級之路。垂暮之際,他只好把這個夢想寄托在自己兒子的身上,希望他能夠代替自己實現這個未竟的心愿。


成師死後,謚號為曲沃桓叔。他的兒子「鮮」繼承他的遺志,成為了曲沃的伯主,繼續與翼城方面抗衡。曲沃伯鮮又被稱為是曲沃庄伯,他在位期間,又發動了兩次代翼戰爭,每當勝利在望的時候,總是被來自外部的力量所干預,最終還是功敗垂成。


第二次代翼戰爭


春秋早期,周王對於諸侯的約束力降低了,無法號令諸侯,反而處處受到諸侯的牽制,天子所肩負的征伐蠻夷的責任無法開展。而各個諸侯國也忙於養兵自肥,無暇顧及戎狄對於中原的侵擾。先前晉文侯在位的時候,代替周王行征伐之事,還能稍微約束周邊的戎狄。但是文侯死後才幾年晉國就陷入了內亂,翼城方面和曲沃方面都只忙於內鬥而不再理會戎狄,戎狄就猖獗起來了。


而對晉國影響最大的就是活躍於晉國東部山區的赤狄,赤狄部落不斷騷擾,嚴重的時候竟然能夠打到翼城的城牆根下(竹書記年「狄人俄而侵翼,至於近郊」)。這對翼城方面的生產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影響,搞得翼城方面內外交困焦頭爛額,間接地削弱了翼城方面的實力。


而曲沃方面一心投入生產,恢復實力,似乎沒有受到赤狄太大的騷擾(很懷疑赤狄是不是他們招來的)。曲沃庄伯經過七年的準備,於公元前725年10月再次發難。


此時翼城的君主還是晉昭侯的兒子晉孝侯,與曲沃庄伯之間是堂叔侄的關係,血緣親情已經疏遠。曲沃庄伯已經無視血濃於水的親情,也不再像他父親那樣遮遮掩掩,他直接撕掉了擋在他們中間的遮羞布,做起事來也是心狠手辣。這次,曲沃庄伯的軍隊直接攻入了國都翼城,他的堂侄晉孝侯也在亂兵中慘死,成為了內戰以來被殺的第二任國君。


為了能夠一舉攻破翼城,他們事先做了周密細緻的準備,戰事也如其所料,進行的極為順利。經過時間不長的攻堅戰後,曲沃方面很快就對翼城實行了有效佔領,翼城貴族作鳥獸散。一切皆在掌握,曲沃庄伯擺好了酒宴,就等著周王同意派人來冊封了。


可是千算萬算,曲沃庄伯還是沒能料到,翼侯的死忠粉竟然那麼有志氣。幾天之後,他們從西邊的鄰國荀國搬來了救兵。就在他們飲酒作樂慶祝狂歡的時候,猴子請來的救兵從天而降,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眼看著到手的到手的鴨子就這麼飛了,曲沃的小鮮肉內心是崩潰的。可是事已至此,誰讓自己沒多長個心眼兒呢!他們只好倉促地撤回曲沃,第二次代翼戰爭就這樣又失敗了。


經過這場生死決戰,翼城方面雖然勉強取得了勝利,但是卻是依靠荀國的外援才僥倖取勝。而且主場作戰也給翼城的城市建設和經濟社會造成了很大的破壞。曲沃方面的軍隊直接攻入都城,殺掉國君,這對國人的心理上上形成了巨大的震懾。民心思變,文侯時的大國雄心已經蕩然無存了。


孝侯死的時候還很年輕,沒有子嗣可以登臨君位(或者是有未成年的兒子,但是戰亂時期無法主政),於是復辟的翼城貴族們把孝侯的弟弟公子郄扶上了君位,勉力維持局面。


多國部隊伐翼(曲沃代翼第三戰)


第二次代翼戰爭曲沃方面初戰告捷,但是戰後疏於防範,結果在荀國軍隊的突襲之下功敗垂成,損失慘重,也給小鮮肉曲沃庄伯上了血淋淋的一課。這讓他認識到,他們之前在外交上的力度還是不夠。翼城方面作為晉國正宗,在外交上還是具有很大的優勢的,若想取得諸侯的絕對支持,他們需要下更大的功夫。拉攏結交幾個貴族花不了幾個錢就可以做到,但是要拉攏一個國家來為自己賣命則需要更多的人生智慧。他們極力地遊說賄賂周王和其他諸侯,終於取得了良好的共識。


七年後,公元前718年春,曲沃庄伯繼位的第十四個年頭,曲沃方面在取得了周王的支持後,聯合中原的鄭國、河北的邢國,以及周桓王派來的大夫尹氏和剮氏,合兵一處,組成多國聯合部隊,以奉王命討逆為由,浩浩蕩蕩地向翼城開拔而去。


駐在翼城的翼侯公子郤看到對方軍威整肅,聲勢浩大,知道不是對手(部分也是因為不願意得罪周王),收拾了細軟就向北逃竄而去,一直跑到位於現今介休東南的隨邑才停了下來。這次戰爭沒有遇到有組織的抵抗,曲沃方面沒費吹灰之力就順利拿下了翼城,想著父親多年的夙願終於要在自己的手中實現了,曲沃庄伯心裡有著說不出的酸楚。


然而更加出乎他意料的是,他還沒有來得及高興,觸手可得的勝利再次轉化成了失敗的眼淚。或許是面對著眼前的勝利景象,曲沃的貴族們都高興的有些過頭了,以至於得意忘形,結果露出了馬腳,做出了讓周桓王很不高興的事情。周桓王的態度突然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決定不再支持曲沃伯,反而開始與他們為敵。周桓王下令扶持跑掉的翼侯郤的兒子公子光繼任為晉侯(晉哀侯),而把曲沃庄伯趕回了老家。不僅如此,他派虢國國君虢仲於當年秋天率軍討伐曲沃。


自此,周桓王便與曲沃結下了不解的仇怨,只要曲沃方面敢於向翼城動武,周桓王就必定會幹涉,這股無名的仇怨一直被周桓王帶到了墳墓里。而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周桓王翻臉,能夠讓他產生如此的深仇大恨,實在讓人費解。史書上說是曲沃庄伯為取得支持賄賂周桓王,獲勝以後就死不要臉地背叛了,因此周桓王才變卦。但是具體是怎麼賄賂的,又是怎麼背叛的又語焉不詳。


翻看公元前718年前後的歷史記錄,並沒有什麼可以用以旁證的資料。唯一可以聯繫起來的只有周鄭交惡這麼一件事,但是史書上的記載也表明,鄭國也在這時與曲沃斷交了,也就是說鄭國和周王室之間的矛盾很可能也與此無關。


會不會是因為曲沃之前只是開了一張空頭支票,戰爭勝利後,沒有給了周桓王以前承諾過的東西,結果因為分贓不均然後就翻臉了呢?


又或許曲沃伯根本沒有賄賂周桓王。動用鄭、邢和周王的軍隊需要花費不少錢財的,曲沃能不能負擔得起還是未知數。另外周王雖然影響力大不如前了,但是此時還沒有到了要出賣自己信譽,幫助叛亂以下犯上的地步。那麼是否可以認為是曲沃伯設計離間了周王和翼侯的關係,以違反禮制等借口(比如藏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騙取周桓王出兵。而周桓王知道自己受騙之後惱羞成怒,於是決定對曲沃進行軍事打擊和長期制裁呢?


或者聯繫前面的記錄,晉國東部山區的赤狄部落經常侵擾翼城,但是卻很少有記錄說赤狄侵擾了曲沃。是否可以認為是曲沃暗通赤狄削弱翼城的晉侯,犯了華夷之大妨被周桓王知道了,結果才大發雷霆的呢?


這些都已經無從知曉了,可以確知的是,曲沃方面在受到了來自周王的軍事打擊之後,軍力嚴重受損,整體實力也陷入了內戰以來的最低谷。外交方面,因為得罪了周王,原來結交的外援荀、董、鄭、邢都成了自己的敵人,可謂是眾叛親離。面對著四面楚歌的緊張局勢,這次是真的龜縮在曲沃城裡不敢出來了。


曲沃代翼——一場掀起中原變革序幕的諸侯內亂


翼侯的最後反擊(曲沃代翼第四戰)


多國部隊伐翼的第二年(公元前717年),跑掉的那個國君因為沒有臉回來搶兒子的飯碗,就在嘉父(名嘉,是晉國懷姓九宗職官五正的後裔)的保護下避居到位於國都翼城西北的鄂邑(鄉寧縣)終老,因此被人稱作是鄂侯。


翼城方面,公子光(晉哀侯)繼位後,因為有周王的撐腰,膽子也大了不少,趁著曲沃方面被打的遍體鱗傷的機會落井下石,對曲沃展開了連續的軍事打擊,取得了不少的勝利。到了戰爭的第三年(公元前716年),曲沃庄伯在自己繼位的第十六個年頭上憂憤而死(很可能是戰鬥中負傷),他的兒子稱(曲沃武公)撿起父親的盔甲繼續戰鬥。


剛剛接過父親權杖的曲沃武公,看著眼前的爛攤子實在糟心。軍隊的主力被周王派來的兵馬打的七零八落,死傷慘重,國內的貴族對此頗有怨言。供養多國部隊和抵抗天子戰爭造成的費用也花光了他大部分的積蓄,實在是民生凋敝,民怨沸騰。更讓他難以忍受的是翼城方面連續不斷的進攻,讓他根本無法像爺爺和父親那樣,從容地養精蓄銳。


乾脆認輸吧!他決定向翼侯低頭認錯,歸附稱臣,於是派人到翼城去請和,自己帶了幾個隨從到桐庭去等候旨意。


但是翼侯被打了這麼多年,國中上下早就被嚇破膽了,始終不敢輕易相信他的誠意。朝堂上下全都滿腹狐疑的看著他派來的使者,心想你不是在蒙我吧?但是明面上又不能掉了國君的面子,於是就說道:「殺君之仇不共戴天,禮儀綱常不容褻瀆,我現在是奉了天子的命令討伐不臣,是不會與你媾和的!有種你就放馬過來,帶著你們的勇士,在郊外的原野上,真刀真槍地來一場對決。你若勝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就認栽;你若不勝再來請和,我就放你一馬。」


曲沃的使者聽了這口氣,知道這事多半是不成了。多國部隊剛走了沒多久,臨走的時候還放了話了,「你要敢揍翼城,我就回來揍你!」曲沃人被聯合國軍打的七零八落,哪裡還敢再去招惹他們。況且,要是能打,誰還跟你講和呀。看著朝堂上翼城君臣的囂張氣焰,心中憤恨,但也無可奈何,只好尋了個就會偷偷溜了回去。只聽到翼侯在後面叫囂著,「你回來啊!你到底敢不敢決鬥?你要不跟我決鬥我就天天都你家門口割麥子去!」


最後的希望也被翼侯無情地抹殺了,曲沃武公很是無奈,他的肩上所背負的是他的爺爺和父親都沒有承受過的重擔,他的面前呈現的也是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的困局,他的心都要碎了。但是沒有辦法,整個家族的生死存亡都在他的手上,他必須振作起來。回到曲沃以後,他關起了大門,一心一意謀發展,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夠在這個艱難的冬天裡存活下來。


翼侯公子光(晉哀侯)也沒有食言,果真每天派兵前來叫陣,還時不時地派人過來騷擾曲沃的周邊,一到秋天就派了大兵去割莊稼,讓曲沃人苦不堪言,無心發展。曲沃武公雖然血氣方剛,但是面對此情此景也只能忍了。


但是翼城方面也只是叫的凶,實際上還是外強中乾,沒什麼真正的能耐。經受了這麼多年戰火的洗禮,實力早就被掏空了。因此,這種連續的軍事打擊持續了七八年的時間,但卻沒有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決戰,充其量都是些不痛不癢的騷擾。


曲沃武公一直都採取防禦的手段,不跟翼城軍隊短兵相接,估計也挨了對方不少罵。他從不理會翼城軍隊的騷擾,任由他們每天在城外大罵曲沃的伯主是個窩囊廢,他就是賴在城裡不出來。搞的翼侯也很沒辦法,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派人到曲沃周邊去收莊稼。時間長了之後,翼城上下也覺得沒意思,到曲沃收莊稼就跟出去打獵似的,就當是玩了。


這種不咸不淡的局面維持到了聯軍伐翼的第九年,公元前710年,就在晉哀侯還像以前那樣到徑庭(現曲沃縣聽城村)割莊稼的時候,他做夢都不會想到,那個一直被他們罵作是窩囊廢的傢伙竟然不聲不響地摸出來了。


曲沃受了這麼多年的窩囊氣,但是一直都密切關注著翼城方面的動態。這次他聽說翼侯又帶著大兵出來玩了,知道他們沒有什麼戒備心理,於是傾巢出動,經過不怎麼激烈的交戰,輕輕鬆鬆地就把翼城的收莊稼隊打敗了,曲沃武公窩了多年的心火終於得到了爆發。


晉哀侯沒料到曲沃的這個窩囊廢竟然還敢真打,被打了個猝不及防,於是也不管那些割莊稼的軍隊了,玩命地往回跑。曲沃武公好不容易逮住這個機會,哪能讓你這麼輕鬆地就跑了,也玩命地追。追到了大晚上,終於在汾河邊上(汾隰)找到了晉哀侯。


這個時候晉哀侯所乘坐戰車的驂馬(戰車有四匹馬,位於兩側的就被稱為驂馬)被樹木給掛住了。剛要下車,就聽見遠處的戰車轟隆隆地朝這邊開了過來,心裡那個著急呀,就不停地催促手底下的人趕緊把馬從樹叢里拉出來。手底下的人更是害怕,牽馬的手發起抖來就跟跳廣場舞似的了,越是著急,牽馬的繩子越是跟樹枝糾纏不清。眼看著那個窩囊廢就追過來了卻死活走不了,跑也跑不過,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成了那個窩囊廢的階下囚。



徑庭之戰中,晉哀侯的大夫欒共叔(欒成,輔佐曲沃桓叔的欒賓之子)為保護晉哀侯力戰至死。其間曲沃武公念在他的父親曾經輔佐曲沃桓叔的份上,不忍心殺他。於是勸誡說,你大可不必以死殉君的,如果你跟了我,我就帶你去見周天子,讓他任命你為上卿,主持晉國的政事(周代傳統,諸侯國的上卿需要由周天子任命。比如齊國的管仲為相,但他只是下卿,上卿是由天子任命的國、高二氏來世襲擔任的)。


欒成拒絕了他的好意,在兩軍陣前講了一堆大道理。他說,人生在世依靠的是父親、師傅和君主,要始終如一地對待他們。因為父親給了你生命,沒有父親就沒有你的生命;君主給了你衣食,沒有君主你的生命就無法維繫;而師傅給了你教育,沒有這些教育生命就沒有意義。而為了表達對他們的感恩,就要盡自己的一切去報答他們,哪怕是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這就是作為一個人應該遵從的道義。假如我為了個人的利益拋棄了這些道義,為了生存背叛舊主投靠了你,到了你那兒你是覺得我忠呢還是不忠?你到底該不該用我?有我的例子擺在這兒你還怎麼教育別人呢?


這段對話被記載在《國語》上,以表彰欒成的忠勇,教育後人為臣之道。私以為這段記錄實在是人們的杜撰,是為了推行儒家學說而附會的故事,因此不能作為真實的歷史來看待。史書中人物的長篇大論通常都有文學化的成分在裡面,用以闡述後來論者的觀點,即便是當時存留的片段,也很可能有不確切的美化成分,但是我們也只能從這些字裡行間去探尋歷史的脈絡。


曲沃武公最終統一晉國


徑庭之站是內戰中唯一一次在野外進行的戰鬥,其結果是晉哀侯又被曲沃方面殺掉,成為了內戰以來第三任被殺掉的君主。曲沃武公並沒有趁勝掩殺,到翼城去打攻堅戰,而是取勝之後就收兵回到了曲沃。因為在翼城的不斷騷擾下,曲沃的實力並沒有得到很好的恢復。這次的出擊有取巧的成分,並沒有完全勝利的把握,為了避免激化外部環境引來討伐,只能點到為止。


但是這一戰對於翼城方面卻起到了極為強大的震懾作用,從此以後再也沒有雄心和實力再與曲沃相拼。經歷過上次聯軍伐翼一戰之後,翼城早就已經元氣大傷,只不過是在周桓王的打擊下,曲沃比他們更慘。他們在聯軍的支持下,靠著曲沃的糧食養活自己,還能囂張幾天。徑庭之戰失敗後,翼城連最後鬧騰的勇氣都沒有了,貴族們手忙腳亂中扶持了晉哀侯的兒子小子為君(晉小子侯),苟延殘喘地延續生命。


曲沃因此也獲得了穩定的發展空間,沒有了翼城的騷擾,他們終於可以歡歡喜喜地收莊稼了,沒用了多長時間,就恢復了元氣。這個時候的曲沃武公雖然沒有在名義上取得晉君的地位,但是已經可以完全凌駕於翼城君臣之上了,只要他願意,可以隨意擺布那個坐在翼城大殿上的小子侯。


徑庭之戰五年後,公元前706年,曲沃武公誘召小子侯到曲沃。小子侯害怕,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但是不得不去,果然到了曲沃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曲沃武公完全沒有動用武力,輕而易舉地就把在位不到五年的小子侯變成了內戰中被殺的第四任國君。


曲沃武公算起來也是小子侯的爺爺,他此次召小子侯前來,極有可能是想以武力脅迫小子侯禪讓晉君之位,讓他以正式晉君的名義出面懇請周桓王同意權力的讓渡。但是小子侯雖然年紀還小,但也算是抱定了必死的決心,並沒有同意他們的要求,而是選擇慷慨赴死。


翼城的貴族們也都知道國君此行必有一死,在國君臨行之前已經做好了相應的準備。在把送死的國君送出城之後,翼城上下守備森嚴,隨時準備抵禦來自曲沃的軍事打擊。而告急的飛鴿傳書也晝夜不停,在小子侯到達曲沃的時候,將消息傳到了周桓王的耳朵里。


周桓王在中原受夠了鄭國的氣(前一年,周桓王在繻葛之戰中敗給了鄭莊公,自己還身中一箭,天子的威嚴蕩然無存),此時正發愁找不到出氣筒呢。聽說自己的老冤家曲沃又在惹是生非,知道有軟柿子可以捏了(周王雖然打不過鄭國,但是經過多年戰亂已經元氣大傷的晉國還是能捏得動的)。於是他便派虢仲前去討伐曲沃,曲沃武公自知不是對手,再次展現了他窩囊廢的本色,躲在曲沃城裡不出來。虢仲帶兵在曲沃城外轉了一圈後,覺得沒趣,就到了翼城裡,奉周王的命令,立晉哀侯的弟弟、小子侯的叔叔公子緡為君,隨後班師。


討伐了一次沒有個結果,周桓王還是氣不過。第二年(公元前705年),他又派虢仲調集芮、梁、荀、賈四國兵馬前來討伐。但是晉文侯所經營的曲沃城池城防的確了得,五國聯合部隊還是拿他們沒辦法,又是無功而返。


周桓王這麼攪和了兩次,沒什麼實際的成績,但是卻向世人展示了他一心要與曲沃方面死磕到底的決心。曲沃武公也知道周王雖然沒什麼權威,但好歹還有幾個跟班的,小小曲沃還惹不起這個江河日下的天子,乾脆就不招惹他,一心圖謀發展。


此後的二十多年間,曲沃與翼城之間再也沒有發生過什麼大的戰事,曲沃武公不再向翼城用兵。周桓王死後(公元前697年),周王室的內部也開始混亂起來,再也無暇顧及晉國內部的這些事情了。此時的曲沃武公雖然早就視翼城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卻並不急於吞併翼城。畢竟與周王室的糾葛還沒有理清,不想因為名分上的事情再引來諸侯干涉。


曲沃代翼——一場掀起中原變革序幕的諸侯內亂


他索性調整了策略,不再一味地攻取翼城殺君奪位,而是試圖以農村包圍城市(以郊邑包圍國都),逐步蠶食翼侯的城池對其進行包圍。圍而不打,只要保證翼侯的勢力不出方城之內,就把他留著養著,既不消滅他,也不讓他發展壯大,讓世人將其逐漸地遺忘。搞好內部工作之後,曲沃武公開始四處擴張領土,逐漸地驅逐城邑周邊的戎狄,捎帶著消滅了幾個小國。



曲沃武公在經營的過程中,滅掉了賈(臨汾賈鄉)、楊(洪洞縣范村附近)、荀(新絳縣東北)等國,還曾經攻打過周朝大夫夷詭諸的采邑,取得了大勝。武公生擒夷詭諸,為了慶賀這次勝利,給自己兒子取名詭諸,就是後來的晉獻公。但是因為周朝另一個大夫蒍國的求情,把他放了。後來夷詭諸和蒍國之間發生了矛盾,蒍國就向武公告狀說夷詭諸不知道知恩圖報,讓武公滅掉他。武公就趁子國作亂的機會滅掉了夷國,佔領了夷邑。


曲沃武公經過二十多年的發展,翼城幾乎已經成了曲沃勢力包裹中的一座孤城,曲沃武公在諸侯的心目中早已成為事實上的晉君。這時的武公已經垂垂老矣,想到自己所剩的日子不多了,他還是希望自己能夠以晉國國君的身份進入宗廟,經過長久的思慮之後,他終於邁出了人生的最後一步。公元前679年,曲沃武公派兵一舉消滅了被困翼城徒留虛名的晉國公室,最終完成了晉國的統一大業。而那個毫無存在感的晉侯緡,也在這次戰爭中成為了內戰中被殺的第五任國君。


武公將翼城的珍寶器物全部輸送到成周,獻給新繼位不久的周僖王(也稱周釐王)。周僖王自知無力干涉,乾脆也順水推舟賣了個人情,派虢公到晉國去正式冊封曲沃武公為晉君。這一年是公元前678年,曲沃武公終於完成了從祖父以來,延續了三代的夢想。成為晉君的第二年,晉武公在他七十八歲的時候離開了他辛苦經營了近四十年,並最終締造統一的晉國。


為了實現這個夢想,他們用了67年的時間,付出了三代人畢生的心血,經歷了無數的艱辛和苦難,直到晉武公的晚年,才最終實現。然而晉武公所得到的,也只是在他死後,以晉君的身份進入了宗廟,並沒有多少時間讓他來慢慢品味。在他死後,晉國國內公族之間殘酷的殺戮並沒有停止,反而更加的駭人聽聞。這一切,對於他說,都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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