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張弦:與美國的久別重逢

張弦:與美國的久別重逢

張弦,華裔指揮家,義大利米蘭威爾第交響樂團音樂總監,荷蘭國家演奏學院音樂總監。


財新文化,獲得微信「雙認證」(媒體認證及原創認證)的公號。


張弦:與美國的久別重逢

文|徐征


(駐美撰稿人)


在美國新澤西州歷史悠久的小城莫里斯敦,聆聽新澤西交響樂團演奏的觀眾們一遍遍練習著一個中文名字:張弦。華裔提琴手Wendy Chen提醒大家說:「一個是平調,一個是升調,如果以後你們聽到有人念錯了,可以大膽去糾正他們。」


張弦,這位來自東北丹東的指揮家,2015年11月被任命為有近百年歷史的新澤西交響樂團的音樂總監,為期四年。而在短短半個月後,她又被任命為英國BBC威爾士國家交響樂團首席客座指揮,成為首位在BBC旗下擔任固定職位的女指揮家。

「我在全世界其他地方從沒聽過觀眾練習念我的名字。」一曲結束後,張弦喘息稍定,站在指揮台上笑著對觀眾說道。六年前她即與新澤西交響樂團有過合作,她的專業和激情給樂團成員留下了深刻印象。因此在此次選舉新任總監時,委員會15名成員全票通過。


「選擇她做音樂總監是要她帶領樂隊成長,」新澤西交響樂團的聯合主席Stephen Sichak Jr.向我解釋選擇張弦的原因,「一方面她能通過指導讓樂手們更出色地發揮,另一方面在演出中她也能很好地和觀眾溝通,不斷給觀眾帶來新鮮感。」


張弦留一頭利落的短髮,小小的個子,比人高馬大的美國樂手坐著時高不了多少。她從後台穿過人群走上指揮台的時候,幾乎看不見她人在哪,指揮台也因此特別加高了一塊。然而一開場,她渾身似乎爆發出了無盡的能量,氣場瞬間充滿了整個音樂廳。她的指揮風格大開大闔,又十分規整清晰,沒有多餘的動作。


「你看她個子那麼小,但上台指揮時,我覺得她一下子非常高大。」新澤西交響樂團的聯合主席Ruth C. Lipper說。

張弦:與美國的久別重逢


張弦在新澤西交響樂團演出 ( By Fred Stucker )


天生的指揮家


張弦的故事,與幾年前名噪一時的電影《鋼的琴》如出一轍。她出生於上世紀70年代,母親原本在大學修讀音樂教育,後因知青下鄉而中斷學業,父親則是一名製作樂器的工匠。「文革」期間大量樂器被毀,張弦小時候,母親想教她彈琴卻找不到鋼琴,父親就用買來音錘等零件,自己動手做了一架鋼琴,漆成紅色,由此開啟了張弦的音樂之路。學音樂開銷不菲,這架鋼琴後來被父親賣掉,張弦赴美後還特意打電話囑咐父親買回來,可見其意義非同尋常。


從三歲開始,母親就把張弦抱在腿上教她彈琴。十一歲那年,她考入中央音樂學院附中。她本以為自己會成為一位鋼琴家,結果老師覺得她的手太小,擔心她彈鋼琴力度不夠,同時發現她記憶力和聽力都很過人,於是建議她去面試中央音樂學院的指揮系。

「我很喜歡指揮,我媽媽還是想讓我彈琴,現在跟我打電話還會問我最近有沒有練鋼琴,可我現在這麼忙哪有時間練琴啊。」在演出之前的觀眾互動時間裡,張弦有些自嘲地說道。


電影《鋼的琴》劇照。

張弦:與美國的久別重逢


在中央音樂學院就讀期間,有一次老師吳靈芬因病缺席,張弦有了第一次指揮大型演出的機會——在中央歌劇院指揮《費加羅的婚禮》。樂手們大多四十上下,看到一個二十歲的瘦瘦小小的女生不禁笑出了聲。張弦對此毫不在意,她似乎天生有指揮家的自信和抗壓能力。曾在中央音樂學院執教指揮數年的Thomas Hilbish看中了張弦的天分,覺得她腳踏實地、勤學好問,中國的資源和機會已不能滿足她的發展,於是極力勸說張弦赴美留學,並幫她接洽美國事宜。


1998年,張弦第一次踏上美國國土,在辛辛那提攻讀博士學位。因為簽證問題,她遲了一個月才到校上課,一踏入教室,老師就讓姍姍來遲的她指揮貝多芬第一交響曲。張弦當時心想這個沒問題,學過。指揮效果很不錯,同學們看她個子小,人又瘦,開始還以為她是本科生,這堂課之後才知她是來讀博的。在美國的最初半年,語言吃力,課業繁重,張弦幾乎沒有時間研習曲譜,但現在,她已操著一口流利的英語和義大利語。


讀博期間她在辛辛那提大學交響樂團任音樂總監,隨後留校任教,是學院有史以來聘請過的最年輕的教職人員,當年的導師稱讚她是「億里挑一」。

張弦:與美國的久別重逢



洛林·馬澤爾(1930- 2014),法裔美籍指揮家,現今世界上最傑出的指揮大師之一。


真正讓張弦走上職業指揮道路的是2002年著名指揮家洛林·馬澤爾舉辦的指揮大賽。張弦最終奪冠,冠軍帶給她的不僅是九萬美元獎金,還帶來了與馬澤爾共事的工作機會。由此,張弦在時任紐約愛樂音樂總監的馬澤爾手下做了六年副指揮。馬澤爾認為她天賦異稟,潛力巨大,前途不可限量。被問及從馬澤爾身上學到了些什麼時,張弦說:「我常常跟馬澤爾一人抱一本曲譜坐在一起討論研究,但指揮是不能學的。人要麼生來就是個指揮,要麼就不是,學是學不來的。」


將中國音樂帶到世界


張弦喜歡浪漫派作品,最喜歡勃拉姆斯,覺得柴可夫斯基的音樂是有顏色的,讓人感覺像在跳舞,給人想像空間。此前的逍遙音樂節上,主辦方要求張弦指揮柴可夫斯基《曼弗雷德交響曲》。該曲目難度大,時長將近一個小時,演出的次數遠遠少於柴可夫斯基的第四、第五等交響曲。但張弦鎮定自若,指揮大獲成功。


她也常常從其他指揮家身上吸收一些經驗,比如她最欣賞卡洛斯·克萊伯的技藝,認為他既有著極好的樂感,又能與樂隊進行準確有效的溝通。她也欣賞楊松斯,讚賞他準備演出前都會做好筆記,非常認真。


「她對樂手很有要求,解釋得又非常清晰,知道樂手能做到什麼並引領樂手去做,整個人很有能量。」新澤西交響樂團的巴鬆手馬克·提莫曼說。張弦的深入淺出,來自於她對音樂的深刻理解。每一個小時的排練,背後都需她花二十個小時研究分析曲譜。「樂手其實是不知道要做什麼的,但指揮下沒下過功夫,一說話樂手就會感覺得到。」她說。

張弦:與美國的久別重逢



卡洛斯·克萊伯(1930-2004),二十世紀著名指揮大師之一


作為一個指揮家,除了掌控能力,臨場的反應能力也至關重要。現場演出不乏插曲,張弦曾經歷過一次演出斷電,音樂廳瞬間漆黑一片,樂隊不知道斷電會持續多久,就在漆黑中盲奏了一分多鐘才被迫停下。燈亮起之後,觀眾為這一分多鐘的盲奏熱烈鼓掌。


即便沒有意外狀況,每個演奏廳的特點也不盡相同,有的迴音較強,有的吃音很重。樂團並不是每一次都有機會在實地進行排練,只能靠指揮家在演出過程中邊聽邊調整。張弦對此津津樂道:「比如荷蘭的皇家音樂廳就特別有意思,那個廳空的時候沒什麼特別,但坐滿了人之後,效果會很好。」


除此之外,不同樂團的指揮經歷讓張弦對各地的風格也有著不同的看法。「我早就知道我要回美國來,古典音樂是崇尚歐洲的,我當年去歐洲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回美國。」來新澤西之前的六年里,張弦在義大利米蘭威爾第劇院擔任音樂總監——她也是義大利交響樂團歷史上首位女性音樂總監——並多次指揮歐洲頂級樂團演出。在她看來,歐洲和美國樂團的風格是有很多不同:美國樂手視奏很快,歐洲樂手更重視細節;在美國排練往往下午兩個小時就能弄完,在英國則要從早上九點半一直排到下午四五點。

張弦:與美國的久別重逢



張弦(中)在德國黑森州首府威斯巴登休閑宮指揮歐洲聯盟青年管弦樂團音樂會結束後向觀眾致意。


談到中國的古典音樂發展,張弦說,中國有很多樂手和指揮,技術都過硬,但是對音樂的感覺就差了那麼一點。舊金山芭蕾舞團的首席譚元元也有過類似感慨,說外國小孩如果喜歡跳舞,就會去上興趣班,然後上半天制的芭蕾學校,最後留下來的,都是非常愛跳的人。而中國小孩多是父母讓學,然後進住宿學校練舞,最後留下來的,都是身體條件好的。條件雖好,但因為缺乏興趣,呈現出來的狀態就很牽強。


與大多數被迫學琴的琴童不同的是,張弦小時候對彈琴有著發自內心的熱愛。父母讓她出去和同學玩,她就站在一邊看,不知道要玩什麼,只對彈琴有興趣。「讓孩子學音樂是好的,但這種事情也是靠天分,如果不喜歡就算了,還是不要勉強。」張弦說。


但張弦對中國的古典音樂市場的態度還是十分樂觀,欣賞很多作曲家將中國元素揉入西方模式的做法。她每年回國兩次,指揮中國的樂團,同時,她也一直都在向西方聽眾介紹中國的音樂。在下一個演出季里,張弦將要指揮譚盾的《第1號網路交響曲》,這是譚盾為YouTube於 2009年籌辦第1屆YouTube交響樂團時所創作的,屬於古典和新音樂碰撞的產物。


是指揮家還是女指揮家?


作為一個女性指揮家,話題總是難免落到性別上來。採訪時我儘可能中立地問她,作為一名女指揮家,她是更傾向於為女性群體發聲,還是希望大家不要過分關注性別而注重音樂本身。張弦對此並不在意,覺得性別不重要。


因師從的中國指揮家吳靈芬和鄭小瑛都是女性,張弦在中國時並沒覺得做女指揮是一件多麼不尋常的事情,直到來到美國,她才意識到這是一個男性主導的行業。不過她覺得,現在女指揮家越來越多,學指揮的女生也越來越多,這沒什麼特別,也不存在什麼體力跟不上的情況。只要自身條件過硬,女指揮和男指揮並沒兩樣。Ruth C. Lipper也說:「她當然也是女性和少數族裔的榜樣。但我們選擇她,是因為她的藝術造詣。」

張弦:與美國的久別重逢



鄭小瑛,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位交響樂女指揮家,愛樂女樂團的音樂總監和創辦人之一。


儘管如此,女指揮家在指揮界還屬於鳳毛麟角。之前大紅大紫的日本女指揮家西本智實,獲得的評論多集中在她的外貌和氣場,而對其音樂本身的關注並不多。張弦也承認,女指揮家要想出人頭地,需要證明自己能做得更好。


就在2013年,奧斯陸愛樂樂團和英國皇家利物浦樂團的首席指揮Vasily Petrenko還發表了一通備受爭議的言論,他認為「男性的性能量更少,可以更加專註在音樂上,而一個甜美的女生站在指揮台上,總是容易讓人浮想聯翩」。他還聲稱女性成家之後很難專註在工作上,不能達到指揮的要求。一語既出,天下嘩然,不少人甚至認為他應該因這份言論辭職。然而,這種偏見並不是什麼老皇曆。柏林愛樂樂團在80年代經過了一番鬥爭之後才開始有女性加入;維也納愛樂樂團在1997年才開始有女性成為正式團員,而這還是在奧地利政府的壓力下。


巴爾地摩交響樂團音樂總監馬林·阿爾索普,是美國預算前20名的交響樂團中的惟一女性,也是逍遙音樂節118年以來,首位指揮閉幕音樂會的女指揮家。針對Vasily Petrenko的言論,她在同年的逍遙音樂節上說,她希望所有的女孩都能堅持自己的夢想,因為未來充滿了無限可能。

張弦:與美國的久別重逢



馬林·阿爾索普,巴爾地摩交響樂團音樂總監。


今年夏天,張弦和丈夫、兩個兒子會從義大利搬回美國。之前在紐約愛樂工作時,下班之後,她要穿越整個新澤西州回家,總覺得路途漫長。如今回到新澤西,想必也是久別重逢。


刊於《財新周刊》2016年第19期。

您可能感興趣

薛之謙:人世間最美的相遇是久別重逢
久別重逢的夏天
劉翔與吳莎:感謝久別重逢,感謝最好的邂逅
晚安心語:最狠的相遇,是久別重逢
世間的憂鬱都是久別重逢
國慶同學聚會,久別重逢的是愛還是身體?
漂洋過海的久別重逢,韓庚金在中
來自南非肉友的投稿:世間的偶遇都是久別的重逢!
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重溫王家衛經典台詞
紅塵中最美的重逢
淚奔!一張舊照片,讓失散十年的華裔雙胞胎在美國重逢……
胡歌:世間所有的暫別,都是為了更好的重逢|原創
胡歌:世間所有的暫別,都是為了更好的重逢
倉央嘉措:惟願,在最深的紅塵里與你重逢
薛之謙、高磊鑫複合:深愛的人,一定會再次重逢
早安心語: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一個人的朝聖》| 任何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久別重逢的男歡女愛,千萬別上心
再次重逢的世界,呂珍九、SM三大美女之一李允熹錯時空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