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屠殺、死亡、命運,藝術討論的都是這些
波爾坦斯基
「澳大利亞塔斯馬尼亞島,有一個人購買了我的一生。」72歲的法國藝術家克里斯蒂安·波爾坦斯基(Christian Boltanski)來到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小劇場,將他的創作經歷娓娓道來,低沉渾厚的法語,在空氣中震顫、流淌,彷彿是一位來自異鄉的薩滿。
波爾坦斯基出生於1944年的法國巴黎,他的父親是猶太人。他畢生的作品都與童年回憶、大屠殺、死亡、命運、偶然等議題相關。在他看來,自古至今,藝術討論的都是同樣的問題。「我並不是現代藝術家,我感覺自己特別傳統。我僅僅是運用今天的語彙,來談論一個持久的話題。」
或許因為生於戰亂時代,波爾坦斯基對宗教、民族、政治的紛爭,有一種決絕的避斥。他反覆強調自己是沒有宗教信仰的。與此同時,他的藝術創作,總是伴隨著精神性的探求。在他看來,藝術就是一種追尋真理的過程,就像是一場朝聖。
在日本瀨戶內海一個小島的盡頭,一個孤寂的小屋裡儲存著來自全世界人的心臟音。整個豐島只有一輛計程車,遊客通常需要通過自己的力量騎行到陸地盡頭,面朝大海,戴上耳機,安靜地聆聽著生命顫動的聲音……「我們聽到心跳聲,更能感受他們的缺席。不是通過錄下的東西去反抗死亡,死亡永遠在那裡,而是留下一種回憶,這種回憶,證明了他們曾經在那裡。」
在波爾坦斯基的藝術生涯中,困擾他的一個重要問題,就是每個人的獨一無二性,以及他們迅速湮滅、被遺忘的過程。
波爾坦斯基作品《人類》
他曾經創作一件作品,名字是「人類」,他把殺人犯和受害者的臉放在一起,各有1000個人,他們的臉看起來都很像,唯一能夠識別的,僅僅是他們的「人類」身份。
他還有一件創作,名為「一百個死去的瑞士人」。作為永久中立國,瑞士人沒有死去的歷史原因。他們每個人都乾淨而富有。然而每一個瑞士人都會死去。波爾坦斯基在創作中用到了很多訃告的照片,但是,藝術家在這裡撒了一個謊:100張照片中的人,有一個並沒有去世。「當時是騙人的,但是一定會變成真的。」
《一百個死去的瑞士人》
在法語中,「虛假的」(artificial)有一個詞根就是「藝術」(art)。在波爾坦斯基看來,藝術家有時候就是說謊者,他們通過謊言來傳達真實。
隨著波爾坦斯基年齡漸長,過去他對其他人的死亡更感興趣,現在則對自己的死亡更感興趣。在接受專訪的過程中,他給澎湃新聞記者講了一個故事:
「有一個賭徒,他特別聰明,算得比電腦都快,他賭博從來都不輸,賺了很多錢。5年前,他買了我的生命。他在我的工作室里安裝攝像頭,請人將我的生活記錄下來。但是支付方式比較特別,是每個月向我支付。這其實是一個賭博,如果我的生命超過7年,他其實就是輸了。如果我在今年或明年死去,他就贏了。他說過,在他的一生中,從來沒輸過。這還是一個悖論,他可能購買幾千小時有我的錄像,但是並沒有買到我的精神。所以哪天我死了,這個人其實也沒留下什麼東西。」
《生命盡頭》,波爾坦斯基的裝置鍾記錄了他已經活了多少秒
如果波爾坦斯基贏了這場賭局,他期待著兩年之後在中國舉辦他的首次個展。
「我是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因為我父母在彼時彼刻做愛了?如果他們在另一個時間節點上做愛,我是不是就會變成另外的樣子?如果送我回巴黎的飛機失事了,這將是一個偶然,還是我的宿命?我感興趣的問題,其實非常具有宗教性。我自己不是一個信教的人。所以我更相信偶然,而非命運。」
澎湃新聞:你母親是天主教徒,父親是猶太人。你怎麼看待自己的身份?這與你藝術創作有怎樣的關係?
波爾坦斯基:我們對於個人的身份通常是可以選擇的。相比天主教徒,我更覺得自己是猶太人。我並不是猶太教徒,我自己不信教。通過選擇猶太人的身份,讓我去發現人性中可能有的惡意。比如說,在二戰時期,法國被佔領的時候,當時有一條規定,猶太人不能養貓。我父母養了一隻貓,它在鄰居家裡尿尿了。我們的鄰居其實是一個挺好的人,他對我的父母說,必須殺掉貓,否則就去警察局告發他們。得知這件事,我才發現,一直以來看起來很善良的鄰居,可能有一天也會殺掉你,如果你給他權力的話。
所有這些回憶,對我的工作、生活都有重要影響。
澎湃新聞:你提到你對中國很感興趣,在和不同民族、文化的交流中,你更關注共同的部分,還是區別?
波爾坦斯基:我希望看到不同文化之間共通的東西。我對中國有很深興趣,因為中國有悠久的文化和歷史。我還感興趣的一點是,中國在如此悠久文化歷史的條件下,如何邁向現代性。我也關注各個民族之間的共通成分,比如愛、恐懼,一些母題,都是相似的。
波爾坦斯基作品
澎湃新聞:你談到你喜歡自己的作品在教堂展出,而不是專門的當代藝術空間,能否談談你的感受?
波爾坦斯基:一個展覽對我來說就是一種體驗。比如我們參觀廟宇,也許你對周圍發生的一切懵懵懂懂,但你肯定知道這是一個重要的地方,一個思考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能夠激發強烈的情感,如果觀眾上來就閱讀我作品旁邊的標籤,他肯定更少被打動。如果一個觀眾看完之後說:不錯,他是很好的觀念藝術家,我覺得這是失敗的結果。我更希望他進入展覽中,也許並沒有完全看懂,但是有被打動的感覺。
澎湃新聞:在你看來,當代藝術和宗教有一定相似性,是這樣嗎?
波爾坦斯基:藝術就是一種認識世界的方式。對我來說。宗教是一種很危險的方式,每一個宗教都認為自己是對的。我覺得佛教是唯一好的宗教,但佛教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宗教,它其實是一個關於提問的哲學性的領域。他提出問題,而不是給出回答。藝術和宗教都是尋找真理的方式。真理是有很多個的,不是要找到真理,尋找的過程才是重要的。
澎湃新聞:你在藝術中探討的問題都是一些比較持久性的話題。
波爾坦斯基:上海正在舉辦賈科梅蒂大展。雖然我不是那麼偉大的藝術家,但是我們探索的問題都是一樣的,我在精神上和他是非常接近的。我有一件作品,一個個木頭的人,穿著大衣在行走,這就是直接受到賈科梅蒂的啟發。雖然我們之間可能有五六十年的距離,我們的探尋方式是不同的。
波爾坦斯基的作品受到了賈科梅蒂的啟發
藝術家討論的主題,從古至今都是非常類似的。藝術家所做的,就是用不同方式讓大家感知到這些問題。如果讀普魯斯特,你會發現他講述的都是平常的事情,比如在卧室里等待自己的母親,他會用非常好的方式,讓大家感受到夜晚等待母親的孤單。這種其實是誰都會有的感情。
我覺得,作為藝術家,我是沒有面孔的,我的面孔就是一面鏡子,大家會在我的臉上看到自己。就像我讀普魯斯特,我讀每一頁,都像看到了自己。
澎湃新聞:現在歐洲面臨很多問題,包括移民問題,你是否關注這些社會性的當前的議題?
波爾坦斯基:我確實很關心移民問題。我不會在作品中直接展現政治性議題。如果從個人政治主張來說,我認為法國應該接待更多難民,因為我的祖父這一輩其實也是移民。我覺得我們不能把藝術和政治產生直接聯繫,藝術不是為政治服務的,藝術和政治還應該有點距離。
當然,我們是政治性的動物,藝術當然也是政治性的,但我們不能把藝術當成政治標語。比如,我們錄下全世界不同人的心跳,它也是政治性的,但它不是直接談論政治的。
澎湃新聞:藝術,還是比較個人化的,超越性的東西。
波爾坦斯基:我覺得藝術是很個人的東西,更覺得藝術是比較瘋狂的。我覺得藝術家應該不同於普通人的角色。現在很多在美術學院進行專業培訓的人,他們想要成為一種規範性的人,其實是很危險的。
在中國,這裡的藝術更加商業化。
成為藝術家,不要總是想著賺很多錢。相比賺錢,成為一個偉大的藝術家,更應該成為藝術家的雄心壯志。從藝術成就上看,一個很窮的藝術家也許比很富的藝術家更為傑出。
我覺得真正的藝術家就像是一種禪宗大師。我拒絕助手。我睡覺來度過一天。現在中國可能存在現象,很多藝術家有很多助手,好像他們是在工廠里一樣。我覺得這和真正的藝術是背道而馳的。
其實在世界各地,都存在這種現象,例如傑夫·昆斯。我更喜歡弗朗西斯·培根,他就是獨來獨往,總是酒醉兮兮的。
我覺得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要變成常人,尤其是在中國,因為中國比較強調中庸。
我們很容易地會陷入忙碌中。因為我們有時候陷入這種躁動,會讓我們忘卻死亡。比如我兩年後要在這裡辦一個展覽,我會說,我一定要活到那個時候。處於這種動的狀態,就會忘記死亡。
澎湃新聞:你現在更多思考死亡,還是忘記死亡?
波爾坦斯基:如果想要快樂輕鬆一點,當然是一直忙著的狀態,可以忘記死亡。而我並沒有聰慧到什麼都不做。我是想要什麼都不做,無為。但是我沒有足夠的智慧。所以我經常旅行,到處去做展覽。但是我知道我是錯的。
錄入編輯:陳若茜澎湃新聞報料:4009-20-4009 澎湃新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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