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讓座讓得無所適從的國家
「在日本，也會給老人讓座嗎？」因為看到一則國內讓不讓座引發糾紛的報道，有朋友隨口這樣問我。這問題還真不好回答。日本人大多數時候都跟一個班教出來的學生似的，思想不用額外的教育就已經統一，但在讓座這件事上，答案還真有點兒複雜。
到日本工作一段時間以後，才知道日本傳統上是一個沒有給老人讓座習慣的地方。直到今天，日本的老一輩人遇到人家給讓座還是多半不肯坐的，他們會和你百般客氣，謙和而又感激，就是不肯痛快坐下——也不是都不肯坐，但人家真的坐了，你又會感覺到人家是給你面子。那時候，你會覺得自己讓座是在做一件類似於豬八戒照鏡子的事情。可是與此同時要是來了個殘障人士，馬上會有人讓座，無論老少。與之相呼應的另一個現象是日本的電車裡，即便有座位空著，也有一些人不去坐。對這種景象最初有點兒不習慣，還會提醒一下，然後才明白，人家也不瞎……
日本人有座不坐是因為他覺得自己足夠健康，又沒有坐下睡覺或者看書的想法。如果覺得自己屬於不需要座位的人群，他們不會覺得有個座兒算佔便宜
時間久了，慢慢摸出規律來。日本從傳統來說，是一個講究「義理」的國度，還是很重視社會文明道德培養的，不過，不同民族對於文明道德的看法顯然是不一樣的。我們認為應該照顧的弱者，包括「老幼病殘孕」，而在很多日本人的看法中，應該減一個字，變成「幼病殘孕」。
雖然日本的「優先席」的確標了老人應該坐
在他們看來，「老」只代表年齡，並不是老就天然意味著不健康。老而矍鑠是他們追求的一種生活境界，所以健康的老人也會給年輕的殘障者讓座，而不覺得不自然。日本人的個人生活邏輯比較孤僻，接近道家老子的思想——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熱心和別人搭訕、套近乎，在日本都是被視為討厭的事情。他們不願意別人給他們找麻煩，也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在這種略帶冷淡的社會環境中，老人們的哲學也是以自己能照顧自己為榮，你在車上給他讓座，會被他認為給社會添了麻煩而感到不舒服。日本人的普遍觀點認為，做「被照顧的人」是一種恥辱。但要說日本老人不大接受讓座是個性頑固、不服老使然，也不全對，畢竟全世界的老人都是不服老的。他們這樣做還源於一個日本的傳統思維——「勞動最光榮」。在日本要是當個公司職員，是很榮耀的事情，不論白領藍領，只要勤勉地工作，便會被視為社會中堅。這種社會中堅的地位，很少體現在表彰或宣傳裡面，而更多體現在社會對他們真實的尊重之中。比如，在日本的電車中是不許打手機的，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怕驚擾別人，特別是那些上下班的職員們——他們由於辛勞多半要在車上打個盹。所以，在日本老人的傳統觀念中，自己已經是享受社會服務福利的人，故此要尊重那些正在創造價值的人，當然不好意思和他們爭座位了，那似乎是一種丟面子的事情。不過也有人說這個傳統習慣源自軍國主義時代，那時候的社會觀念是鼓勵給為帝國做貢獻的年輕人更多社會資源，老人呢，就得自然地生活在社會的夾縫裡。雖然也許有理，但我總是覺得這二者不應該被聯繫起來。
大多數日本人眼裡，軍國主義時代就像中國的文化大革命一樣，是不正常的年代
不過，有個問題是老人中畢竟有身體虛弱的，如果沒人讓座不是也很成問題嗎？這個問題倒不難解決，第一是每車都會有「優先席」，老人站在優先席前面，臨時坐在那裡的年輕人不讓座是不好意思的；第二是日本邏輯認為，老人沒座的事情不該由坐座位的人負責，而應該讓鐵路公司負責，所以他們會找「車掌」解決。「組織」的價值如何體現？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有所擔當。日本的鐵路員工對於那些年邁而行動不便的老人服務十分認真，會幫著推老人的輪椅上下車，甚至給老人下車的車站打電話，讓他們協助老人出站。按說這已經形成了一個體系，在日本對讓座的答案應該告一段落了，然而，近來日本的讓座問題變得複雜了。以我的觀察，日本的年輕人如今偶爾也會給老人讓座了，而且越來越多。一些日本老人也會欣然接受。發生這樣的變化，第一是因為日本學校教育在和世界接軌，對老人禮讓的觀念漸漸深入年輕一代的心裡；第二呢，則是坐電車的日本老人中，需要座位的也越來越多。由於老齡化社會的影響，日本勞動力日益缺乏。於是，日本老人便越來越多地回到社會重拾工作。他們有的會去看停車場，有的開二手店，有人是為了多掙一點收入，有的則只是基於不肯遠離社會的心思和社會責任感。對後者我十分佩服。這些老人要工作，自然在電車上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些。於是，再碰到讓座的朋友，也就不會表現得那麼「隔路」了。看來，世道的與時俱進，在哪個國家都是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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